一百一(二更)
度堇在家等了許久,小永端上熱好的飯菜,“度郎你先吃吧,我看她不會回來了。” 度堇看著豐盛可口的飯菜全無胃口,站起身道:“出去走走吧,待著這兒悶。” 度堇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遇到了那天孟今今帶他去買面具的攤子。 他站在攤子掀開幕籬看著擺著的面具,回想那天,牽出抹淡笑。 幾名女子走近看到了度堇,互視一眼,其中一個膽大的扯了扯身邊的人,圍了上去搭訕。 度堇放下手里的面具,想要走,卻被攔了下來,小永隔在中間,防著她們再靠近,怒目而視,“你們讓開,我們要走了!再不讓開,我喊了!” 小永的話語被無視,她們面帶輕佻之色,推了下礙事的小永。 度堇扶住小永,另一人趁機挑開了他的幕籬。 度堇眉間緊皺,那女人伸手就要摸上他的臉,他側(cè)臉避開,聲音微冷,“幾位若不想惹上麻煩,便趕緊離開。” 幾人終于聽到他說話了,頓時興奮起來,可聽完,又慫了,有個擔心道:“這男的長成這樣,八成有點身份。” 她們竊竊私語一番,要離開。 度堇松了口氣,拿過小永遞來的幕籬正要戴上,突聞一聲醉醺醺的喝聲:“度堇!!” 他聞聲望去,看到對方的臉孔,皺起眉心,小永則是一臉震驚,隨后如臨大敵一般握住了度堇的胳膊,“度郎,她…她怎么在這?” 喝醉的女人目眥欲裂,朝他們大步走來。 還未離去的幾人見狀,以為有了英雄救美的機會,但身形壯碩的女人過于兇悍,幾人嚇得躲在了一邊。 女人大手一揮就將小永推倒在地,惡狠狠地瞪著度堇,一個巴掌重重甩在他的面上。 度堇本可以躲開,卻想到了什么,生生挨了,摔倒在地。 面上麻麻地疼著,兒時剛進南園被這人打罰的畫面涌入腦海,他雙手撐著地面,忘了反應。 小永尖叫一聲撲到度堇身邊,那幾人圍在一起,看到美人有麻煩,想幫忙又害怕兇神惡煞的女人,互相推搡別人去幫度堇,但女人下一句話讓她們打消了這念頭。 “你個賣唱的賤人終于被我遇上了!要不是你!老娘怎么會淪落到這個地步!” 口中血腥味散開,他抬眸,那幾人一改面孔,因著他方才的冷淡,甚至變成了一副看戲的嘴臉,那熟悉的輕賤眼神撞進了他的眼里。 即便他到了如今的地位,可只要他不如那些權貴富商的意,他們何不也是露出了這樣的眼神,似乎在說,他不過是一低賤的樂伶,有她們捧著才能有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又有什么資格拒絕她們。 度堇擦去唇角流出的血,安撫驚恐的小永,平靜道:“我沒事,你先去叫人來。”小永哭哭啼啼不敢動,他催道:“快去。” 小永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看了眼女人起身走了。 女人的注意力全在度堇身上,走到他身前,指著他說道:“賤人!害老娘落魄到這個地步!當年要沒有老娘照顧著你,你能活到今天,用著這張臉爬上現(xiàn)在的位置?!” 除了那幾個女人外,還有另外幾人在圍觀,有女有男,但皆是聽到他的身份后,嘀嘀咕咕說著什么,這種事常見,在他們眼里無論是妓子或是伶人都是慣會甜言蜜語誘騙女人一擲千金,致使不少女人傾家蕩產(chǎn),紛紛以為暴怒的女人也是其中一人。 度堇忍受著他們輕蔑的目光,如冰雨落在身上,他只覺身子一陣陣冰涼。 他站起身來,暴怒的女人揮起手中的酒瓶就要往他頭上砸去,“狼心狗肺的賤人,看我今天不弄死你!” 度堇正要側(cè)身,但女人突然被麻袋套住了。 孟今今把抽繩一拉迅速打了個死結(jié),被暴走的女人一揮倒地,她忙站起身,一腳踹向女人的屁股,女人撲倒在地面,掙不開麻袋,口中罵罵咧咧。 孟今今在前方的路口準備往臨河小院走的時候,聽到兩個騎馬經(jīng)過她身邊的人議論‘樂伶’‘長得是美,要我肯定心甘情愿哈哈哈’ 她預感有點不妙,便想過去看一眼,沒想到真是度堇。 孟今今看到度堇紅腫的半張臉,氣得趁女人沒爬起來前,踹了幾腳。 度堇見遠處小永帶著捕快來了,不想突然出現(xiàn)的孟今今因為他招上這女人的麻煩,拉住她道:“我們先走,別管她。” 他握住她的手拉過她,孟今今怒氣未消,被拽著離開兩步,又回去補上一腳。 他們繞了些路回到了臨河小院。 孟今今聽他的指揮去拿來備著的藥箱,坐在桌邊幫他上藥。 白皙肌膚上鮮紅的指印特別顯眼,孟今今心口一下下的揪著疼。 他靜靜看著她的面容,她蹙著眉,朱唇緊緊抿著,神情凝肅,唯有那眼里盡是心疼關切,“可能會有點疼,你忍一忍。” 她指尖取了些藥膏涂抹在他面上,輕柔的動作一并讓他僵冷的身心緩緩回暖。 他忍不住伸手抱住了她,深吸了口氣,“幸好你來了。” 孟今今想他剛經(jīng)歷了那種事,心里這會兒肯定難受需要人安撫陪伴,就由他抱著,抬起沒沾上藥膏的手拍拍他的背脊,“沒事了,沒事了。回城的時候被車夫坑了,如果我早點趕回來,你就遇不上這事了。” 她柔柔的聲音傳進耳里,臉上的麻痛都淡下了。她素來都是脾氣好好,笑臉迎人,鮮少與人紅臉,方才那副他從未見過的動怒重現(xiàn)在腦中,想到她是為了自己,他雙臂收得更緊了。 “你別自責,今晚多虧有你。” 度堇又抱著她抱了許久,孟今今眼睛東看看西瞟瞟,想想還是小聲提醒,“度堇…我先幫你把藥上了。” 度堇戀戀不舍地放開她,“恩。” 孟今今湊近仔細幫他上藥,度堇的目光一直黏在她不放,她極力忽視,聽他開口道:“她說得話你聽到了對嗎?” 孟今今是聽到了女人罵他的最后一句,輕聲道:“你可以不用和我解釋的,在我眼里,你是很好的人,這一點不會因為別人說了什么而改變。” 度堇失了聲,喉間微微滾動,眸光閃閃。 當孟今今幫他上完藥后,他才出聲道:“我七歲那年爹沒了,后來娘再娶了繼父,家里便由繼父掌家。十歲那年,我記得那天也是冬至,我難得吃了頓飽飯,他騙娘要送我到親戚家學藝,但轉(zhuǎn)手將我賣進了南園。” 孟今今一臉怔然,他竟然是這樣被賣進南園的。他語氣淡然,但一個十歲的孩子經(jīng)歷了那么些事,怎么可能真放下了。 “那人是看管我們的人,吃穿用度由她管著。她生性好yin,時常在姿色不錯的孩子身上占甜頭。我資質(zhì)平庸,受訓挨罰挨餓是天天都有的事,我只能去勾引討好……跟了她。” 上回他只是輕描淡寫帶過,所以孟今今沒想到他做到了這種地步,愣了下。 他神情緊張起來,握起了孟今今的手,“我的身子還是干凈的,她沒膽要我做到那一步。” 孟今今當他因為回憶了兒時的事情,正極度不安,她反握住他的手,點點頭,“我知道。將來你的妻主若心里有你,一定也不會介意這點小事的。” 孟今今是現(xiàn)代人,對這些看的很開,度堇聽她稱之為小事,心里瞬間安定下來,但又有些失落。 “那段時日,我也只是能飽肚。她常會虐打我出氣,為了能入老鴇的眼離開她,我騙她幫我,事成后,我告發(fā)了她與對家私下往來,而后她便被趕出了南園。我不知道老鴇顧慮她日后抖出我和她的事情,對她下了殺手。想必,她以為這些都是我做的。” 他不放心地又問。 “你…” 孟今今搖頭如撥浪鼓,心里只會更心疼他,后悔起先沒再補上幾腳,“我上次說的是真心話。” 度堇想問的是她愿意信嗎?因為的確是他做的。 他傾身又抱住了孟今今,頭貼著她的肩,“謝謝你,孟姑娘。” 這回抱得比剛才還久,孟今今看到桌上未動的飯菜,趕忙問:“你還沒吃嗎?” 度堇早就發(fā)現(xiàn)她糾結(jié)的表情,只是想再看會兒多抱會兒,就賴著不想起來。 他直起身,點了點頭,她道:“我拿去熱一熱吧。” 她想起什么,笑道:“今年的冬至有我和小永陪你,以后我們也可以一起過,再叫上諸云和良佳。” 度堇笑著應了聲,他知道她是想自己忘了家人在冬至這天給他留下的傷害,但從今日開始這一天對他而言,已經(jīng)改變了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