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時6分2秒

    我看見黑貓, 和梅子味的晚霞。

    ―

    我看見黑貓，于是我意識到……我做夢了。

    濃密的樹冠籠蓋山崗，沒有明月, 也沒有星辰。天空上是昏瞑的靈魂，散發(fā)著微光。

    黑貓小小的爪墊踩在泥土上, 那層浮起的, 淺薄的水打濕他的皮毛。

    厭水的小生命，在泥水中落下輕靜的步伐, 在時間的湖泊里前行。

    “我做夢了?！绷⑾恼驹谶h處的灌木叢里，無法挪動。

    紺藍的目光游離，追逐著黑貓漸行的身影，直至與自己錯身而過。

    獸類的金瞳瑰麗里，沒有少年的身影, 在黑暗中冷漠而明亮。

    “――這是夢嗎？”

    一個聲音在少年的耳后飄過, 立夏感受到吐息溫?zé)?，和那人心臟在皮膚下的鼓動。

    立夏視線偏斜著追隨他的身影。

    那人從容徐行，施然而來，直至少年身側(cè), 并肩而立。

    停下腳步, 他繼續(xù)道：“這不是夢嗎？”

    “不是夢？那還能是什么？”立夏將視線挪回黑貓濕漉漉的皮毛上, “因為這是夢，所以富、我的貓會出現(xiàn)在這個地方。也因為是夢，才會出現(xiàn)我完全不認識的你?！?/br>
    “不是嗎？”少年眉目灼灼, 如若燃燒。

    立夏的語氣有點沖, 站在他旁邊的人轉(zhuǎn)過頭來, 看了他好一會兒。

    直到立夏對此開始感到不自在后, 他才收回目光, 評價道：“睡夢里的你，脾氣不太好?！?/br>
    “抱歉。”立夏沉默了一會，開口道歉，解釋道：“我只是……只是，不想在這里看到他。”

    那只黑色的貓，脖頸間還系著立夏親手掛上的緞帶，無聲的鈴鐺在夜色里晃動。

    這只黑貓，曾在這一周目的第一個特異點，蹭過立夏的指尖臉頰，金瞳熾熱，訴說危險又曖昧的愛戀。

    曾經(jīng)是富江的黑貓，應(yīng)該無憂無慮的在迦勒底神出鬼沒，打翻水杯，對貓罐頭挑挑剔剔。

    他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這里，立夏也不想在這里看到他。

    “不想看到你的貓？”那人明知故問。

    “實際上，那并不是我的貓?！鄙倌昴抗饷C穆沉寂，“那是，我的朋友。”

    “不。”面容有些模糊的男人對他說：“那是利維坦，黑貓只是擬態(tài)?！?/br>
    貓的外衣是偽裝的產(chǎn)物，作為你的朋友而言只是漫長時光里的碎片。

    那不是貓，不是你的朋友，只是太古傳說中的混沌之龍。

    男人這么告訴他，帶笑的嗓音沒有惡意，也沒有善意，不含任何立場，只是陳述著事實。

    少年在擊碎現(xiàn)實的殘酷里驀然睜大眼睛，隨即垂下頭顱，額發(fā)覆蓋過他的目光。

    站在少年身旁的人輕笑著，嗓音動聽凈澈，一詞一句都像是在謳歌榮光，令人沉迷。

    “他是天父第六日創(chuàng)世的造物，強欲和嫉妒的雙生之一，曾為曲行的巨蟒纏繞大地?！弊詈螅@個人在人類少年的絕望里，用他好聽的嗓音進行最后的補充：“與貝希摩斯和棲枝一樣，在末日來臨時，是圣潔者的口糧?！?/br>
    “……末日？”立夏開口極輕。

    “對哦?！彼ひ羟宄?，寵溺到近乎誘哄，在人類少年的耳側(cè)靜靜吹息，“也就是――現(xiàn)在?！?/br>
    “你看。”他捧著少年的臉頰，手下用力，偏轉(zhuǎn)少年的頭顱向一側(cè)。

    立夏仍舊沒法動，也無法做出任何反抗，只能按照對方的意思，偏轉(zhuǎn)目光。

    而視線的盡頭，則是另一番的風(fēng)景。

    太陽明亮，濤光洶涌。

    澎湃磅礴的巨浪沖刷里，搖搖欲墜的島嶼，屋舍傾頹，人類在絕望哭泣。

    死去的人，和巨浪中晃動的大船，十字架尖端拂落的圣光。

    形似鯨魚的龍，在被選中的圣潔者的喰食里哀鳴，直至死去。

    立夏驚駭?shù)刈⒁曋瞢F雪白的殘骸墜落深海，渦流逆回。

    他突然回憶起，曾經(jīng)墜落的那片深海。

    渦流的聲音，海的呼喚，椎刺嶙峋的獸之骨。

    如神的心臟般雪白清澈的靜。

    年少之夢里的亡者，于海水和塵埃里再次歸來，一百個同樣的面孔和異口同聲的呼喚。

    ‘立夏――’

    少年眼底如洶涌的海潮，思緒紛亂昏雜。

    明亮的日光如幻影，在他眼前熄滅消卻，結(jié)束昨日。

    “利維坦曾在末日的喰食里死去?！鄙矸莶幻鞯哪腥?，站在少年身邊，告訴他那是曾經(jīng)發(fā)生過的事，“這一次，也是這樣?！?/br>
    “……不要?！鄙倌杲C藍的眼底流露出幾分哀求，“不要這樣。”

    自喉嚨滾出的悲意，喑啞著渴慕逢生的光。

    “富江――！”

    在少年人絕望悲切的嘶吼里，那只獨自在深林中前行的貓咪似有所察覺。

    他扭身而望，尋聲而來。

    金黃的眼睛，獸類豎直的瞳孔，由冷酷變得溫暖，霧洗一般凈粹凝望。

    黑貓踮著腳尖，粘膩的嗚鳴，背脊在咕嚕咕嚕里起伏著。

    輕粉的rou墊粘著泥土，在立夏所駐足的樹下輕觸空氣和風(fēng)――理所當(dāng)然的，什么也沒有。

    立夏看得見黑貓，而貓卻看不到他，也無法觸及人類的溫度。

    獸類眨了眨金色的眼睛，顯得格外茫然，可他最終還是一步三回頭的遠去，越來越遠，再沒回頭。

    “你在難過？”身份不明的人蹲下身體，似乎是在仰望著少年的臉，語氣里難免帶上了幾分好奇，“為什么要難過？那只是會發(fā)生的‘必然’?！?/br>
    “混沌之龍的利維坦死去，作為地獄之君迎來新生?！彼曇羧艚鹗?，擊鳴出太古所掩蓋的真實，“利維坦享有不死的權(quán)能，也必定履行這權(quán)能所帶來的職責(zé)。這是規(guī)定，也是法則。”

    同時，這也說明了，利維坦的出現(xiàn)正意味著末日的到來。

    立夏知道，這個人說的沒錯。

    不死的權(quán)能令利維坦一次次的在末日后迎來新生，又在新生后等待著下一次末日的降臨。

    享有權(quán)能，也意味了必須背負對應(yīng)的責(zé)任。

    在不列顛尼亞，‘懶惰’的貝爾芬格告訴立夏，利維坦實際上是逃離往最初的那個特異點的。

    利維坦想逃離死亡，和注定的命運。

    因為經(jīng)歷過死亡，所以想要逃離死亡，因為被喰食而哀鳴，所以想要逃離被喰食的命運。為此，利維坦選擇了富江。

    最后，到底是利維坦成為了富江，還是富江成為了利維坦……這似乎已經(jīng)變得不再重要。他們早已融合為一。

    得知一切的人類少年，為此而感到悲傷。

    利維坦和富江。

    不論是‘祂’，還是‘他’……究竟需要多少次的痛苦，才能夠逃開注定的命運？

    “作為末日到來時圣潔者的口糧不死……難道我不應(yīng)該為此而難過嗎？”立夏感覺自己快要被這家伙氣笑了，“那是我的朋友。”

    他篤定的說著，目光冷肅。

    時至今日，才能夠坦言說出，他們的關(guān)系并不像外人所想的那樣壞到僵硬。但是，于現(xiàn)在的狀況，并無改善。

    “那么，你會為我難過嗎？”冷不丁的，立夏聽到了這個‘神秘人’的疑問。

    “我……”立夏愣了愣。

    他的本質(zhì)讓他說不出過于傷人的話，即使心里的傷疤剛剛裸/露在了這個人的眼前。

    “――人類，會為我難過嗎？”他誠摯的詢問，眼前這位人類的少年。

    “……”

    立夏沉默了。

    他意識到，這個人的困惑和茫然，是針對于‘人類’這個整體，而并不是他一個人。

    少年這才靜下心來，細細打量這個人的模樣。

    ……看不清。

    面容就不用說啦，完全是模糊的。凝神細看，似乎是可以看到五官，但是回神一想，似乎只是一片虛無模糊的光，什么也記不住。

    但是，這個人的嗓音非常清澈，清澈到熟悉。

    立夏晃了晃神，意識到自己可能……是認識這個人的。

    他是誰？

    “你是誰？”立夏愣愣的出言詢問。

    青年一身白袍，頭帶金橡木的葉環(huán)，手里拿著一本書。微風(fēng)模糊里，有紙頁翻動的聲音。

    他是誰？

    “你是……誰？”少年向他伸過手去，想要拂開對方面容前遮蓋的朦朧光靄。

    他觸摸到光，冰冷又哀宏。

    他摸到了水，遠古的露靄。

    流嵐的薄霧里，那個人在輕聲念唱――

    “去捕捉光吧，去找到太陽和月亮吧，去筑起傳聞中的大船吧……”

    樹葉婆娑，魂光如霖。

    叮叮咚咚的流水，如琴弦的孱弱波動。

    清澈潤澤的嗓音，說了思念萬物，及誠摯的祈愿祝福。

    去行使在傳奇的長河里，讓太陽流出金色的光，天河之水的動蕩里，叩擊天的殿堂。

    “你所尋覓的碎片我已為你取來，你所問的一切都會有答案。”他言辭如詩，浪漫而文雅，“愿你榮光如花，在編織如湖的愛和希望里前行?！?/br>
    光的碎片在他指間遺落，流沙一般，淌入少年的掌心。

    細碎的鉑金色，立夏握住了光。

    那光芒被掌握的一瞬，他呆住了，像是感受到不能理解的東西一樣。

    立夏周身氣息變得安靜又寂寥，帶著跨越大荒的疲憊怠倦，神色迷離又固執(zhí)，仿佛一瞬蒼老。

    “期待我們的，下一次再見?！蹦侨诵χ?，與人類的少年在夢里作別。

    面對對方的辭別，立夏目光呆滯，神色單薄。

    他手中捏著那寸光，如同懷抱著最后的理想和希冀，緊緊掌握，不敢放松。

    遠處的黑貓融入夜色，在矮樹叢里穿梭，簌簌的聲響將少年驚醒。

    貓咪……立夏在黑貓身后的深林中看到了人影憧憧，張開一雙又一雙暗金色調(diào)的眼眸。

    而他前方――樹叢繁盛，深夜永寂。

    黑貓梭尋著，前往注定的命運。

    立夏默然地看，眼神空蕩蕩的，好像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也沒有。

    此時勁風(fēng)吹襲，明光拂過。

    花落滿頭，瀲滟天光。

    少年人僵硬的抬起頭，去注視太陽，身后溫?zé)岬氖终铺撎撋w在他的眼前，帶來一片細碎柔和的暗影。

    “――找到你了，my lord.”

    籠中籠，夢中夢。遠處的林濤聲動。

    少年眼眸凈澈如水，清冽如泉，容貌清新俊逸，不落凡俗。

    “直視陽光可不是什么好的習(xí)慣?！眽趑|之子拾起落在他發(fā)頂?shù)幕ò?，“就算是在夢里，也要愛護眼睛哦。”

    “……可我看到了現(xiàn)實。”立夏沉聲道：“富江……我是說那只黑色的貓，是不是已經(jīng)不在迦勒底了？”

    “你知道了。”梅林嘆息著，肯定了少年的想法。

    “果然。”少年垂下頭顱，額發(fā)在眼前因風(fēng)微動，“那個人到底是誰，他告訴我這些事的目的是什么？又為什么會給我……的碎片？”

    “你認為，那是善意，還是惡意？”梅林問道。

    “大概……是善意吧。”立夏不太確定的說道：“我能感覺到復(fù)雜的情緒，或許并不是單純的善意，卻絕對沒有惡的用心摻雜在里面。”

    “那就足夠了?！泵妨掷倌暝跇涫a里的一地繁花里坐下，一下一下，輕輕的拍著他的背脊。

    “接下來，就交給我吧――my lord.”夢魘之子在人類少年的身前躬身，禮節(jié)優(yōu)雅又標準，與那位理想之王出如一轍。

    就算平日里似乎總有不著調(diào)的一面，他也畢竟是那位永恒之王的老師，是不列顛傳奇里的賢者，與一個時代寫出了金色的榮光。

    立夏張了張嘴，沉默到最后，什么也沒說。

    他將上一個夢境里，那位不知名的青年所交由的光的碎片，緊緊捏在手里。

    最后，緩緩地，放在梅林的手里。雖然不舍，卻并無不甘。

    那寸光的碎片，在少年眼前沉浮。

    他神色暗了暗，什么也沒說。

    轉(zhuǎn)身，走向陽光里。

    “――拜托你啦，梅林。”

    少年眼眸紺藍，映著那些無法說出口的幻雪月花，在大魔術(shù)師梅林的注視里漸漸遠去，黑發(fā)翻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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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前富江的那一個特異點。

    立夏被扯進海里，海底有巨獸雪白的殘骸，殘余的富江在海下走來

    巨獸的殘骸是曾經(jīng)死去的利維坦，富江走出來算是暗喻利維坦新生。

    利維坦，貝希摩斯和棲枝是末日到來時圣潔者的口糧，二設(shè)就算死去，也會一次次重生。因末日到來而死亡，因末日到來重生

    算是二設(shè)了普通人富江死了之后能一次次復(fù)活的由來……？希望沒有太大違和感orz感謝在20200715 23:33:59~20200722 17:26:2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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