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過去(二)
兩個心思深沉的人,果然開誠布公聊天,沒聊過五分鐘。 劉同貴避開呂虹的目光,她那雙眼睛逮著人看,有時候跟割刀子一樣。 他重新打量四周,又是歲月靜好的懷念神態。 “我們是在這兒撿到他的。” 呂虹眼里閃過一絲微芒,“你們怎么進來的?” “我們沒有進去。” 那是誰?總不可能是嬰兒自己爬出來,自己給自己扎了個襁褓吧? 呂虹看著門外的劉同貴,這片沙漠,目前能進來的,只有呂竹和她,哦,對了,呂竹曾說過,他帶小女友來過,也就是,呂竹能將人帶進來。 可這次進來呂竹都已經沒了生命跡象。 所以不是呂竹,是亞當,即便呂竹不在了,這片沙漠也對她開放,她身上,被亞當烙印了開鎖鑰匙。 在呂虹震驚的眼神中,劉同貴嘆了口氣,面對眼前的神圣瑰麗,他表情奇異地尷尬起來,“你猜對了。” 屏幕前,人們屏住呼吸,看著前方傳回的畫面,有天臺門外的,有天臺門內的,內外都是昏黃一片,區別就是門外的畫面主角是一個高大女人的背影,門內則是女人的視線正面——只不過讓荒漠更清晰了。 叁天前,他們監測到一直沉寂的沙漠出現異響,起初監測員以為是外面的極端天氣影響磁場,將外面車水馬龍的街道聲音反射進去。 但那哭聲太過真實,監測員孤身一人爬上那棟鬼樓的叁十層,背心發汗又忍不住好奇,往天臺門內看了一眼,沙漠黑漆漆的,什么都沒有,哭聲也沒有,就像監測員產生有了幻聽。 監測員立即將異狀報告給上級。 由于天臺門后從來沒有出現過類似情況,很快引起了上級重視,派了一支配備十八般武藝的科研人員組成的監測小組前往現場。 在白天,他們都聽到了,小孩的哭聲。 一個很小很小的孩子,到了晚上,那洪亮哭聲漸漸弱下去,就像晚上要靠睡覺長身體,白天才出來吸取光照養分。 他們沒法進去,天臺門是一堵無形的墻,他們在考慮強拆,面對幼崽,人類總有種逆天的責任感,蚍蜉竟妄圖撼破大象家的圍欄。 這時,最早聽到哭聲的監測員反應了一個情況:“有沒有可能他不是哭給咱們聽的?” 只要人們一靠近,小孩哭聲就戛然而止,絲毫不給他們發現它的機會。 而它的聲音,又是通過強有力的信號傳輸通道傳到外界,但凡有接收工具的,即便是一輛路過的私家車電臺,都能聽到,為此,那些大人不得不在天空架設干擾器,保護它的咿呀聲高亢哭聲不被外傳。 不是哭給他們聽,那震耳欲聾是哭給誰聽? 在場的大部分人,都參與過災難時期的使者計劃,他們沉默了。 媲美天皇巨星待遇的專機降落在第二天,剛下飛機,“巨星”提出要求在高級酒店與陪游休整一天。 他們不得不答應。 猶如火箭發射前夕,每個人在控制室神經都繃得緊緊的。 卻偏有人要在他們繃緊的神經上拉一曲二胡,給他們上演荒腔走板的場面。 “真的可以嗎?”指揮室里,有人說出大家的心聲。 說要休整,人并沒有在酒店頂層老老實實呆著,相反,人是大半夜從夜場里帶回來的,還動用了“掃黃打非”名義中斷了那家夜場的營業,讓人知道是不可抗因素,沒有攪擾她“雅興”的意思。 生怕一個不高興,就轉身飛回她的帝國。 政要來訪都不會在他們這里有這么高的待遇。 這是一場不成功就成仁的實驗。 “死馬當活馬醫吧,上面花了大代價把她請來的,不會有第二次了。”指揮官咬著牙說。 按她要求,叁個體格要比她高比她壯的男性翻譯圍著她,好不容易說通穿上了防護服,把她送到天臺門口,正在交代注意事項,她上一刻做出傾聽的樣子,下一刻就“wow”一聲,撇下眾人,跟尿漲跑廁所似的,跳進了天臺門后。 盡管她能進去,是預料之中的事,但指揮室還是出現長達一分鐘的安靜。 后來才知道,使者對巨人的物品,都有天生的辨認力,就像一種互相吸引的磁場,但那女人看上去太不正經,當時指揮室的人,都被她的不著調表象給騙過去了。 女使者沉穩的呼吸聲從視頻畫面中傳出,安撫了眾人懸得高高的心臟。 畢竟全世界都向她發出過科研協助的邀請,她早已對這類“遺跡”勘測見慣不怪,熟稔在心。 她是按標準的考察步驟在進行,打開檢測儀器,傳回數據,拍照,還有步驟都不是他們教的,她自己就彌補了步驟的空白,專業得在指揮室里的人還沒反應過來,任務已完成了大半。 這時,指揮室里的人才反應過來,她要自發“完成”任務,打道回府了。 “不行,讓她往深處走,把沙漠給我翻一遍,也必須給我找到!” 那邊接了指令,果然大為不滿,開始說她國家的語言,在場的都聽得懂,那是在罵他們是騙子,有人也騙了他們,巨人不可能留下遺址。 又說她一年跑了上百個“遺址”,他們這個特效算是百里挑一的,拿去交代不成問題,做做樣子可以了,她和他們只有一天的協議,別想折騰老娘。 指揮室還有前來視察工作的領導,一時之間,現場跟死了一樣安靜。 一聲啼哭間隙傳來。 視頻畫面咦地轉走,反應比他們還快。 畫面忽然晃動,cao作員立即調整信號,女人的臉出現了,她揭開了防護罩,嘴里嘰里咕嚕:“虛偽的黃種人,回去就公開你們。” 隨著畫面調整,她臂彎里的情景一閃而過。 不知何時,她懷里多了一個東西。 所有人的心臟提到了嗓子眼,“那是——” 那個東西,被套著防護服的手抱住肥胖的腋下,提到眾人眼前,“它”的四肢搖晃,背景是女人的聲音。 “這么小的小孩你們也下得了手!” 漸漸的,那女的聲音慢下來,越來越慢,越來越遲疑,然后一種與劍拔弩張截然不同的全新聲音傳出畫面,穿透畫面內,畫面外,所有人的耳朵—— “咯咯咯。” 那是人類的笑聲,屬于人類幼崽獨有的聲音。 眾人不敢置信地看著被摟在女人前面的小身影。 這就是——這就是—— “叫她把小孩帶出來,她要一個人出來,我會讓她一輩子住沙漠里。”不管上級愕然的目光,指揮官命令人去堵天臺門。 “你們不可以這樣!”陪同女使者的人面帶驚恐,慌張起身,然后被按下,拖到一邊搜出一堆可疑工具。 現場被架空的官員叫住指揮官名字,“兩國交戰不斬來使,你確定要讓我們背負罵名,給他們可乘之機?不過是一個小孩子,怎么就不可能是我們的人進去了?” 他和大部分非親身經歷過的人一樣,認為這個占據大量財務支出的地方,只不過是在裝神弄鬼,進去就跟進釘子戶的家一樣,用點氣力就可以辦到。 指揮官不為所動,“不能讓她把這兒的事傳出去。” “到底什么事——” 忽然,那位官員住嘴了。 他看見指揮室每張臉都布滿激動,更有甚者已落淚,所有人都全神貫注望著屏幕,沒人聽他們在吵什么。 最前方的年輕cao作員聲音顫抖,小小聲卻無比清晰地:“.......那就是......幼象啊。” 屏幕上,女人前臂長的嬰孩,四肢有力揮動蹬在屏幕上,“咯咯咯”笑聲隔著屏幕都能聽出其快樂,它是那么普通,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卻是那么的靈動,一雙眼睛毫無顧忌地掃視抱他的人,隨著女人抬臉,肥碩的下半身露在眾人眼前。 “真大。”女人油膩地說,就在剛才,她情不自禁用手和嘴去驗證了小孩的性別。 屏幕外,年紀大的科研員捂住胸口,受不了心臟病快發作的樣子。 最后,小男孩乖乖被女人抱在懷里,啃著手指,出了沙漠。 當人們發現,小男孩不再哭泣,而是沒日沒夜昏睡,最后不得不上呼吸機,點滴從他太陽xue打進去,抱他出來的女使者已逃之夭夭,躲回老巢,發誓再也不踏入這片“邪惡國土”半步。 即便當時的指揮官已被處置,由更加溫和的學術派領導來負責,但當政府出面,向對面政府提出再借一次使者,那邊趁機獅子大開口,要他們付出遠超之前的代價。 那是沒有商量余地的代價。 不得已,他們終于想起了一個人。 使者多多少少都有性格上的缺陷,存在著不可控因素,而這一個,猶為突出。 一直以來,只有新的負責人,知道這么一個人存在。 二十四小時守在無菌室的女研究員流著淚扎好了襁褓又拆開,不能留下只字片語,不能留下任何能追溯來源的痕跡。 他還那么小,卻被殘忍的大人放進漂流瓶里,漂了出去,任其隨波逐流,得多么幸運,才能如人們所愿,漂到他人生真正的起點。 然而她沒想到,這個小孩,真的夠幸運,很快就飄到了起點。 更沒想到,他也十分不幸,那個起點,將是他未來的終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