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她話
那個寒冬中帶著襁褓橫躺她門口的嬰兒,人生猶如他的名字,快速生長,節(jié)節(jié)攀升。 他干出第一件轟烈的事時,她人那時還在外地,遇見戒嚴,哪也去不了。 旅館供電不足,白天斷電,滯留的人不得不前往大廳用電。 大廳墻上電視播報著新聞,坐滿的滯留客大多沒在看,呂虹也是其中之一。 她正在煩惱外出的無收獲,傳言這個小城鎮(zhèn)有一處末日時期巨人留下的“造訪帶”。 所謂“造訪帶”,就是充滿天外來客物品的地區(qū),可能是末日時期的第一入侵者居住過,也可能第二入侵者居住過。 傳言這個城鎮(zhèn)的“造訪帶”是第一入侵者的巢xue,不,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能叫第一入侵者,人們對巨人種族的敬仰會讓你吐出“第一入侵者”這個稱呼時,遭到“狼心狗肺”的謾罵。 呂虹聽到一點風聲,就向劉同貴報備要前去“探訪”,劉同貴和她見了面,給了她當年外出“采購”時的防輻射裝備,態(tài)度卻有點曖昧,似乎不把她的探訪之行當回事。 現(xiàn)在想來,劉同貴當時就預判到,她這次外出注定空手而歸。 因為巨人停留的地方,最后都被證實是第二入侵者的聚集地,這個高等種族早就知道給地球帶來真正災難的入侵者會降臨在什么地方,早早就等在了那兒。 小城鎮(zhèn)不會是八爪魚這個熱愛核能的狂熱種族愛去的地方,巨人也不會在不上不下沒有發(fā)達基建也沒有優(yōu)美風景的地方筑巢,巨人真正的巢xue,就像一座帝王古墓,數(shù)不盡的珍稀之寶,城市會為此擁有一座“古墓”而聚攏,已聚攏的城市會為“古墓”而興盛發(fā)達,研究“古墓”的“考古學家”成千上萬,根本容納不下單打獨斗的呂虹。 唯一能容她插入的“古墓”,一直就在她居住的城市,但她從不前往,反而要背道而馳,去那些為了吸取游客創(chuàng)收,捕風捉影制造假消息的小地方。 對此,劉同貴肯定很無奈,他當時為呂虹“踐行”送裝備,恐怕想的是:她也不容易,帶孩子幾年沒放松了,就當支點公費讓她去休個假吧。 事實也如劉同貴的預判,呂虹無所收獲,還因為小鎮(zhèn)搞的“虛龍假鳳”把戲吸引了大批的人,有小白在來的路上闖入了輻射區(qū),現(xiàn)在治安隊和疾控正在全鎮(zhèn)排查,所有人都滯留。 “現(xiàn)在連學校都戾氣這么重。” “這還是我們最好的學校吧?” “紀念中學,防空洞上新建,南部所有優(yōu)秀教師都進去了,里面全是達官貴人的子女。” 窗外梅雨綿綿,坐在窗邊埋頭手提電腦前的女人回過頭,視線投向墻上的電視。 她看到了她養(yǎng)大的孩子出現(xiàn)在電視上。 那是呂竹第一次出現(xiàn)在公眾面前,以見義勇為的學生身份。 高年級學生留堂后和老師發(fā)生沖突,呂竹路過,救下了那名慘遭割喉的女老師。 那已經(jīng)是幾天前的新聞了,而呂虹天天收呂竹的身體報告,連出差途中也沒落下,但她絲毫沒察覺他在學校發(fā)生了事。 “呂同學當時的想法是什么?是什么促使你沖進去做出那番勇敢行為?” 知性的女主持人諄諄善誘,坐在學校辦公室背景中低眉垂眼的男學生,穿著規(guī)規(guī)矩矩的校服,雙手交握緊緊絞住,非常青澀,惹人憐愛,要不是他偶爾抬起的幾眼,目光有點冰人。 “我知道他會傷害人。” “你指的是傷害老師的xxx嗎?你認識他嗎?他應該算是你的師兄?” “不認識,但我就是知道,第一次在籃球場上看見他,我就知道了。” “那出事的時候,呂同學是剛好路過嗎?我們了解到高年級的教室在五樓,而你的教室在一樓,還是xxx有什么異常,你覺察到了?” “都有吧,mama說過,要注意老師那樣的女人的安危。” “哪種……女人?” “嗓門大,聲音尖,語速快,說話跟倒豆子一顆接一顆,容易打擾到別人。” “看來呂同學的mama是位很厲害的女性啊。” “不是的,我mama很溫柔,說話慢,個子不高,mama說,對女性最惡劣最不可饒恕的行為,一是侵犯,二就是割喉。” “這就是你奪掉xxx手中的軍刀,在他求饒之后仍然沒停止用拳頭打他,讓他現(xiàn)在還在醫(yī)院搶救的原因?” “我......沒使用工具。”男孩表情開始不安。 主持人伸手做了個安撫的動作,給他遞了瓶水,“不必緊張,放松一些,我們現(xiàn)在討論的是你的動因,并不是批判,只要你說的是真話,我相信,對于這場意外的源頭,收看我們節(jié)目的人心中自會有定論。” “現(xiàn)在的家庭,都是特殊構成,每個家庭的成員,都從災難時期患難與共走過來,呂同學和他的母親,就是千千萬萬個平凡又不凡的家庭之一,他們?yōu)碾y時期的經(jīng)歷,讓他們構成異常堅硬,異常團結的組合,這個組合里,母親的話,就是孩子的信念,呂同學,你覺得我說的對嗎?” 這個主持人是研究院請的,呂竹這次揍的人,一定是普通人惹不起的人家里的兒子,不然研究院不會出面。 女主持人全程都在還原事件真相,看上去非常客觀,她還采訪了除受害人和加害人外的所有相關人,最后才是呂竹,輕描淡寫地為呂竹獲取共情,不露痕跡地為呂竹過失傷人開脫,甚至不惜甩鍋到呂虹這個家長身上。 呂虹會有事嗎? 不可能,她已經(jīng)不是二十多歲給人做牛做馬的打工妹了,當她想點燃紀念廣場那一室炸藥前,她就做好了隨時包袱款款跑路的準備,包括現(xiàn)在。 她目不轉睛盯著電視。 電視上,后半程局促不安的男學生“嗯”了一聲,“mama......她是我的世界。” “我沒有緊張,我是難受,因為我沒能救下人。” 大廳里查了新聞的人說:“他在說誰沒了?那老師分明還躺在醫(yī)院里,你們看,剛家屬還在辟謠,人沒事。” “半大小子,接受采訪還是緊張。” “我們半大年齡哪有他那膽量?兩個比他大的都進急救室了,就他沒事。” 呂虹慢慢從窗邊起身,全身被抽干力氣了一樣,躬著身形悄無聲息回去了房間。 旋轉樓梯上,忽然射進來陽光,就撒在前方的臺階,上邁的腳面在陽光和陰影中穿梭。 不知何時,外面放晴了。 她繼續(xù)往前走,旋轉一圈,露在陽光下的側臉被眼淚打濕。 大廳里查了新聞的人說:“他在說誰沒了?那老師分明還躺在醫(yī)院里,你們看,剛家屬還在辟謠,人沒事。” “半大小子,接受采訪還是緊張。” “我們半大年齡哪有他那膽量?兩個比他大的都進急救室了,就他沒事。” 呂虹慢慢從窗邊起身,全身被抽干力氣了一樣,躬著身形悄無聲息回去了房間。 旋轉樓梯上,忽然射進來陽光,就撒在前方的臺階,上邁的腳面在陽光和陰影中穿梭。 不知何時,外面放晴了。 她繼續(xù)往前走,旋轉一圈,露在陽光下的側臉被眼淚打濕。 那個孩子雖然不是她的全世界,但從今以后,他成了全世界離她心臟最近的那個人。 第二天,城鎮(zhèn)解禁,呂虹返回了居住地。 男生宿舍。 怪胎罕見地生氣了。 他的室友就看著他扔了手機,倒在自己的床上一言不發(fā),臉朝向墻面。 不知為何,他一生氣,寢室里的人就感到無形的壓迫,大氣都不敢出,走路輕手輕腳。 半小時前,他還好好的,還在電腦上編程,每天臨睡前,他就會同步程序到手機上,做出來就一兩分鐘,有時他要花大半天,不務正業(yè)的樣子,別人做作業(yè),他永遠在玩。 他家大人外出一周,沒跟他透露半點風聲,卻回頭斥責他,為什么要那么高調(diào)。 他明明聽她的話啊,按她希冀行事的。 “我沒有想上采訪,是之恒爸爸為我安排的,他說這樣對我對學校都好。” “哦,我明白了,現(xiàn)在你覺得,劉同貴比我本事大,所以出了事第一個找他,而不是找我。” “我沒有......” 她掛斷了電話。 他說話語速不快,耳濡目染的吧,還沒說完,她就封閉了他的申訴通道,他馬上回撥回去。 手機里一片靜默。 “你又在懲罰我。” 她正要掛斷電話,聽他出聲,不禁皺起眉,“什么懲罰你?” “我不想上采訪,不想跟之恒爸爸接觸,因為我晚了一步,我沒有救下人,她還是會死的。” “之恒爸爸說,你最好的朋友是被人用刀割喉殺死的,你可能受了很重的創(chuàng)傷,我不想讓你知道,我不想讓你傷心,不想讓你對我失望。” 他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電話里語氣那么消沉,冰冷冷的雪片拍打在耳邊,激得呂虹心中顫抖,立即緩和了語氣:“小竹,你救的那個女老師還在醫(yī)院里,已經(jīng)度過了危險期,你可能消息來源出了錯......” “我不會錯的。” 呂虹說不出話,可能處于震驚,也可能正以那些看他怪物的眼神在心里審視他。 他從不反抗她,為她獻出所有,就為了她一個溫暖眼神,一個溫暖的撫摸,但她,從來就不在乎。 “我有時感覺到,我怎么都無法靠近你,是因為我做錯了事,你一直在懲罰我。” “但我不知道我究竟做錯了什么,我不想繼續(xù)去找原因了,我現(xiàn)在不想跟你說話了。” 他的天性,是喜歡舒適,向往美好,住校之后,他接觸到更多有活力的新事物,很容易對比出過去的家庭生活,死氣沉沉,壓抑而無希望。 “你敢!”那邊尖叫,“呂竹你敢掛我電話,我就斷你生活費!” “隨便吧。” 他掛了她電話,關機,扔了手機。 幾天后,紀念中學出現(xiàn)了社會戾氣的犧牲者。 女老師因搶救無效,在醫(yī)院里去世,而那位對她施以酷刑的學生,活了下來。 學校嚴令禁止悼念行為,阻止事態(tài)進一步擴大。 但那位女老師的辦公室,無論怎么換門鎖,門鎖都被破壞,空置的辦公桌,不管怎么清理,仍然堆滿了悼念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