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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坐在臺階上,穿著毛線罩衣,身后巨大的一雙腿,罩著同款紋路的毛線衣服,坐于女人身后右上方的臺階,那是巨人,前面的女人,和天文演示館所有仰視她的個體一樣,是人類。 直男都能看出那么歪歪曲曲的毛衣紋路,必定是出自手工,二人穿著情侶裝,像兩個比例懸殊的套娃,又仿佛勞作了一天,坐在田邊沐浴夕陽休憩的男女主人。 非常俗套的男耕女織秀恩愛場面。 幾百個人類,千辛萬苦來到這里,就干等著,等女人喂她的鴿子。 擺明了要讓外面人多等,她手中撒谷粒的動作極慢極慢,偏偏外面沒人敢吱聲。 偶爾抬起的豐腴面龐,有著標準家庭主婦的專注與自足,諸多人的苦難一年時光,并未觸碰到她,只有時不時往外瞥的眼神,透露出寧靜生活被打擾的不滿。 打擾到她的,無疑是演示館坐著的這幾百號人。 第一排有個女的跑出席位,跑到投影墻前來,手按在上面,試圖接觸擁抱墻上的人。 墻上的人這才不情愿地抬起眼,對比相識之人的激動,她只微微點了下頭,神情平靜,再也不見往日的青澀與急躁,跟換了個人似的。 撒完手上最后的谷粒,她拍拍手,轉向正面。 坐輪椅的男人出來,將哭倒在投影墻前的年輕女人扶起來。 “余溪!余溪!”她叫著投影墻上人的名字,被輪椅男牽引回坐席。 曾經的小射手,就是他們口中刁鉆的“女主人”。 “墻”外方的代表是名男性,司儀一般的打扮,西裝革履,還化了妝來遮掩他營養不良的臉色,他身后坐著一堆顧問團,不停朝他遞紙條。 他們早就得到通知,今天古塔公園的巨人會來面見他們,回答他們的疑問,余溪——古塔公園巨人的使者不是很有耐心,開門見山就道:“開始吧,我們要趕著回家。” “你們來自哪里?” 臺階上的人拿起身邊的一迭紙,展開,那是人類描制的星系圖,好像早就知道人們會問這個問題,她將星系圖放大到眾人面前,伸手指了圖中心。 “怎么,是她替巨人回答?”下面議論紛紛,都注意到畫面右上角巨大身軀沒有一點來前方正中的意思。 辨認位置需要時間,顧問團忙碌起來,提問人繼續:“余溪,請代我們向巨人提問,你們乘坐什么工具來的地球?” “別請了,你們直接問我,我代表他。” 會場一時鴉雀無聲。 “好吧。”提問人用了點時間適應這個快言快語的巨人代言人,自己曾經的同類,顯然不是他這種針砭時弊新聞場工作者會經常接觸到的類型。 “你們乘坐什么工具來的地球?” “沒有乘坐工具。”她回答。 “沒有?我不明白,我們跟你們不存在于同一星系,離我們最近的大麥哲倫星系與我們的距離是16萬光年,你們沒有工具,如何跨越地數倍大麥哲倫星系的空間距離?” “走過來的。” “走過來?” “是的,就像你從房間走進花園,哦,我都忘了,我們這兒大部分人沒有戶外花園,就理解為從住處走到樓下院子,再轉去后面街道買了一頓早餐吧,或者說,他們一直都在。” “但要用你們所能理解的語言,可能簡單的不行,得用復雜的,目前你們稱這種步行叫,希格斯場。” 場面開始喧嘩,動靜來自在場的相關領域學者,顧問團有人失態地喊出聲:“位置不對!叫她重報一遍!” 當天人們最理智的舉措,可能是選出了一名新聞專業背景的提問人,他不像科學家們會在一個問題上徘徊糾結,而是保有自己的節奏,將事先預備好的問題,按自己的陣腳一一提出。 “這么說來你們橫渡星系不需要時間,可以瞬間傳送,你們是碳基文明嗎?” “曾經是。” “曾經是,也就是現在不是?為什么?” “等你們琢磨出具體位置就知道意思了。” 提問人做出職業性的包容微笑,“你們為什么選擇地球?我是指,你們來地球的目的是什么?” 墻上的人噗嗤一聲,“你擦了粉。” “果實成熟了,該收割了。” “面對你們,這是我應該有的禮儀。”提問人不覺用了肅然起敬的語氣,“果實是什么?為什么你們的果實會在地球?你們什么時候種下的?” “我們種下你們,你們替我們種下。” 這兒開始,使者使用“我們”,速度也加快,很少人注意到,投影墻上,使者的眼睛變得深幽,瞳孔也在擴大。 “可以理解為,我們是由你們創造嗎?” “可以。” 場面再次大震。 “你們能證明嗎?” 投影墻上出現俄羅斯方塊一樣的點陣圖。 阿雷西博信息,信息內容是人類的DNA表,多年以前人類自己向外太空發出,里面充滿了碳基生物化學,DNA核苷酸,雙螺旋結構,在它旁邊,有另一幅相同的點陣圖。 很快顧問團就發現,第二張點陣圖尾部與代表人類的第一張有些不一樣。 第二張圖是與人類高度相似的物種基因,無疑,那是巨人的基因點陣圖。 議論的浪潮一波接一波涌過演示館。 我們和巨人有共同的起源。 在場人莫不汗顏,墜入一種“忽然接觸到源頭”“達爾文進化論被徹底推翻”的不真實感。 以至于提問人問巨人的文明歷史,使者指著身后巨人說:“他,八歲。” 他們還以為她在開玩笑。 巨人必定比人類起源早太多,如果他們在創造時期來過地球,將人類這個幼童撫養到能站起來走路,銘記他們的形象,那他們就是古早洪荒里的開創者,被人類畫入圖騰中的神明。 這怎能不叫明白其意義的人激動與錯亂。 提問人又問了幾個相似的問題。 使者嘴角浮現冷笑,似乎在嘲笑人類居然要神自證為神,何等的自大與愚蠢。 “兩張信息表早就發給你們了,就在他們來之前,你們中有些人收到藏著沒公布而已,自己去想,下一個。” 前排顧問團死了般寂靜。 提問在繼續。 “你們總共收割了幾次?” “第一次。” “您還沒有回答我們,希望您能具體詳實地告知,你們來地球收割的東西到底什么?”提問人問出這個問題時,聲音都在顫抖,顯然他早就被要求提出這個問題,但一直在找機會。 不止他,在場每一個了解情況的人,恐怕都對這個問題又回避又迫切地想知道。 大家怕使者回答,收割人頭來的,畢竟這位使者,看上去一點也不站在同類這邊。 “視情況,我們不同,收割的東西不同。” 類似任性觀光游客的回答,讓提問人大松一口氣,前排很多人重重倒回椅背。 “愛琴海上小島的東西,那些都是我們的文化藝術作品,我們的精神產物,就是你們想要的果實?” “還有別的,我們也喜歡。” “是使者嗎?” “那是我們部分人最喜歡的。” “接下來,是我們最想知道的,據我們了解,真正入侵我們的文明已經在叁天前徹底離開地球因為你們的幫助,人類會感恩于心,永遠不會忘記,沒有你們,我們就無法坐在這” “我知道你們最關心的什么,你們無法在現有的環境下生存的,雖然是你們自找。”使者飛快接過話,“不過他們很善良,你們也早就知道他們的仁慈吧?天天坐公園外面吵,就是量我會顧及你們是我同類,不會對你們怎么樣吧?” “我們走了后,你們隨便吵,也得多謝你們,當初是你們把我推出去,我才可以活得這么快活,不再參與你們的爛事兒。” 提問人一等她說完停頓的間歇,馬上問:“我不太明白,余溪,他們對我們有什么建議嗎?” “他們會留下十二名,為你們‘凈化’。” “這次和你們對話,是我作為一名地球人,想同我曾經的家做一個告別,我即將跟隨他去我的新家。”女人充滿愛意的眼神回頭望向身后巨人,“留下的不是他,是他的同伴。” 提問人和周圍的參謀,會場所有人,在得知即將被拯救的消息后,那一刻,他們替全世界卸下了沉重包袱。 不停有人闖到前面來搶話筒,說謝謝,提問人不得不扮演主持人身份,提出一些轉移注意力的問題:“余溪,作為最成功的使者,巨人的代言人,能以你個人角度回答我們,他們喜歡的使者具備哪些特點,能得到他們的眷顧?我可以嗎?”最后一句話把全場氣氛帶至活躍高潮。 關于使者的問題一股腦兒拋了出去。 但當天,他們只得到一個回答—— “神,不喜歡虛偽。” 余溪回過頭,眼神透過投影墻,直直望向演示館某處。 精彩收藏:w oo1 8 . v i p (W oo1 8 . V i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