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友
塌陷發生在呂虹腳下地鐵站的對面,整個站點是兩條地鐵的交匯站,面積較廣,一時間,呂虹并未感到所在的站口受到波及。 臺階下寂靜無聲,隨著腳步前進,步入她和病號隊友分道揚鑣的地方,才知道沒受波及是她的錯覺。 空無一人的站臺空間,頭上預制板全部裂開,垂吊頭頂,露出火花閃爍的電線,地面散落著背包,都是打開狀態。 地鐵上的人洗劫了她的隊友。 電筒照向隧道,到處都是嗆塵。 塵后似乎有東西。 拿了塊毛巾綁住口鼻,待她走近后,灰塵薄了,電筒光驀然打在壘壘石塊砸癟的金屬皮上,根本用不著辨認,眼前的這堆廢鐵在告訴她,它只能是地鐵車廂。 舉手電筒的身影僵住,密不透風的金屬和石頭之中,傳出細若游絲的聲音。 “呂......虹......” 呂虹費了牛二虎之力,磨破手,去樓上砸了消防器材玻璃,提了消防斧頭回來輔助,總算扒拉出變形嚴重的車廂門。 透過車門玻璃,里面的景象讓她血液倒流。 她瘋了似的撬開地鐵門,一具身體倒過來,七竅流血的人臉讓她發出尖喘。 “呂虹?!焙雒骱霭档能噹?,熟悉的聲音響起,還很清晰。 她的心臟頓時落地。 聲音來自變形的金屬椅下,小護士和其他病友被金屬椅卡住,有些已經沒有動靜。 呂虹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先拆解了金屬長椅的腳,剛掀起板子,小護士就自己爬出來。 兩人從人rou堆里拖出幾個活著的人,然后帶著他們爬出車廂,各自癱在站臺邊上喘氣。 小護士告訴呂虹,她猜對了,來的地鐵載滿了人,小護士一干老弱病殘被他們挾裹著進入逃亡大部隊,地鐵還沒啟動,隧道忽然塌方,把小護士所在的地鐵堵在隧道。 “天殺的豆腐渣工程!”有人咒罵。 “不是塌方?!眳魏缬袣鉄o力地說,“我聽到了聲音,那是爆破聲。” “什么爆破,小姑娘別瞎說,明明就是事故,炸藥是火炮兒嗎?隨便就能拿到!” “只要有心,警衛隊庫房一大堆可以拿。”她冷冷回道,“先別說是不是有人炸隧道,光說這兒是兩條地鐵交匯的站,你們可以搭地鐵,另一條地鐵線的人怎么就不能搭?現在又沒有調度室,兩條地鐵撞在一起也不是沒可能。” 那個男人說不對,“大家都是747防空洞出來的吧,都是一個地鐵方向,怎么有別的線路的人?除非有人走到我們前頭。” 呂虹和小護士互看一眼,“確實有人走到我們面前。” “靠!”旁邊一聲大叫,緊跟小護士被第二個搭救的碼農捏著拳頭站起來,臉上全是黑的,只有兩只眼睛燃燒著熊熊火焰,“副局這逼抄襲了我的靈感,想建一條隧道'阿特拉斯號'!” 小護士皺眉:“副局不像干這種事的人,他怕吃苦,cao作地鐵對他來說復雜了?!?/br> “也對哦……” 對個屁,呂虹搖頭,“他不會,他身邊的那個呢?” “你是指'股王'?” 對于他們口中“股王”,呂虹有一點印象,那是個擅用人際關系和話語的人,能精準辨別出病房里誰有背景誰有資源,嗅覺比呂虹還靈敏,所以這人并不是跟所有病友都熟,在病房有自己的人脈圈子,呂虹不屬于他的圈子,他曾跟她搭過一兩句話,在她被上面頻頻拜訪找麻煩找得心煩意亂的時候,自然是沒空理睬搭訕的。 “你們想過沒,要是你想占據各站點的物資,又不想被人搶奪,更不想跟其他地鐵撞車,最好的辦法是什么?” 其他人一臉茫然,呂虹在心底嘆氣。 “要是我,我就會搶先把其他線路全部破壞,747防空洞出來只有一條地鐵線,這條線路跟其他線路第一個交匯點,就是破壞的起點,相信我,破壞交通,沒有比放炸藥更快的破壞方法?!?/br> 最初質疑呂虹的那名地鐵乘客直呼:“你年紀不大,怎么可以把人心想得那么壞,現在大家都不容易,你不要危言聳聽好不好!” 呂虹面色一凜。 “怎么了?”小護士注意到她的不對勁。 她重新背起地上的包,邊說邊低頭往外掏東西,“這些東西給你們,我得走了?!?/br> 有人提醒了她,上一次她在大府商場遇見那兩名警衛時,就是沒把人心想太壞,結果代價是什么。 “你要去哪?去地面?”小護士問。 事實上,呂虹也發現,只要她救一次人,后面必定是倒霉的。 救了馮總工,她就被關小黑屋得了急性脫水,再救了李偲,不說了,肩頭現在還在隱隱作痛,預計以后下雨天舊傷復發跑不了。 “呂虹,不要單獨行動?!?/br> 面包,蛋白棒,咖啡,她包里的好貨不少,她點著數一件件往外拿,仿佛在為眼前的難友們斟酌一場春游大餐。 “呂虹!” 她抬頭,其他人不知何時已跑出幾米外,正驚恐地看著她。 災難是漣漪效應,算得過人心算不過天意。 頭頂塌方,將原本逃出生天的人,又埋入廢墟。 這是她再次救人的代價。 也是她學習巨人,試圖獨自實現世間公平人間正義的代價。 她覺得小護士不應該死,小護士那樣的人要死了,這世界就沒有公平可言了。 她還是自不量力了。 外面一片寂靜,呂虹感覺不到背部和腳的存在,背肯定傷到了,背部那下重擊是把她砸趴下的罪魁禍首。 脊椎傷到的人活不長的。 呼救沒有用,外面人恐怕已兇多吉少,即便跑開了,相信也沒誰比她更自大,敢折回來挖人。 說她不怕死是不可能的,盡管她已經歷了幾次大大小小死亡,其中包含社會身份的死亡,但并非猝死,而是一點點眼見生命流逝的方式......這是對她的殘忍。 像懲罰。 神真是太不愛她了。 她曾經一度以為獲得了眷顧。 可當巨人將他的全套羽衣交給那幫人時,她覺得世界都塌了。 嫉妒,不甘,失望將她瘋狂淹沒,手頭的藥,謹慎的她平日里絕不會不聞不問就吞,可那一刻,特別是眼見他們的歡呼,慶祝,她痛苦到大腦幾乎感受不到重力,整個身體都在分裂,想要脫離,各自為政。 那藥,是當毒藥吞下的,恨不能當場血濺五步,讓鮮血濺每個人身上,讓他們以后日日做噩夢。 哪知那是讓她過敏而導致短暫性休克的藥,一直在盡責觀察她身體狀態的小護士認為她遭受了職場霸凌,心細人膽大地用了一點專業手段,勇敢地帶走她,避免了她口吐鮮血暴斃而亡。 …… 相比現在,那時的世界塌方才是災難,現在的反而是解脫。 “呂虹,堅持?。 ?/br> 她聽到了小護士的聲音,應該是幻聽吧。 你們快走吧,還會繼續塌的…… 她還嘗試回應,可一張嘴,滿口沙,她就放棄了。 “別放棄……我們會救你出去……” 那聲音一直在她耳邊盤旋,她覺得那是她還不甘心,還抱有希望,干脆緊緊咬住嘴。 “你還記得你問我,為什么會懂那么極端的手段,簡直是你肚子里的蛔蟲,你還記得嗎?” 是啊,問過,可能覺得她有毒,小護士總是不會跟她交流,讓她看著她忙碌的身影,又憐惜,又沒法靠近。 “我太累了,我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什么時候是個頭,吞了那藥,躺在沒人的地方,我就解脫了?!?/br> “但你們總是各種事情找我,我連自殺的時間都沒有?!?/br> “特別是你和陳俊友,你總拿好吃的誘惑我,陳俊友就老給我看他的小說,還讓我追連載,最絕的是我都半年沒來大姨媽了,你還送我姨媽巾......可以說是你們,耽誤了我的自殺大計——那邊,抬起來點?!?/br> “呂虹,挺住啊,你可是我們的糧倉!” “呂虹,想想你愛的人,你都已經跑遠了,還回來救人,又聰明心地又善良,這樣的女人上哪去找?我們會到處宣傳你的事跡,讓他為你驕傲,讓他以后一定會珍惜你,前提是你要活著!” 她猛地睜開眼,頭上響起隊友的聲音—— “一二叁,抬!” 石板揭開,身上驟輕,但她腳上還壓著碎石板。 這時地面又開始晃動,幾道身影撲到她身上,牢牢封住隨時會砸下石板的上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