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柏似是動怒，對身邊母女二人包括林殊勝：“你們先出去。”

    最后，病房里只剩父女二人。

    星晚是站在月色里的，眸子很清很靜。

    盛柏握著手杖，在地上點(diǎn)了點(diǎn)，“你的風(fēng)評被害，再沒盛家二小姐這個身份，你在寧城怎么混？我看你真的就是太過年少輕狂，不知世間險惡。”

    惡？善？

    什么是善惡，什么又是對錯。

    星晚注視著她的親生父親，格外平靜地道：“余嫚和盛可雨刁難我的時候，多少次您在場？十次怎么也有八次是在現(xiàn)場，她們輪流羞辱我，在精神上折磨我，您呢？您無動于衷，甚至連一句責(zé)備地話都沒有，您眼睜睜看著余嫚給我頭頂澆冰水、給我臉上扔垃圾，高興了罵我，不高興就打我。”

    所生活的地方從不是人人艷羨的豪門，而是無邊地獄。

    盛柏臉上的怒意被鬼怪帶走，取而代之的是黯淡無光，他握手杖的五指忍不住緩緩收緊攏在一起。

    星晚倏地笑出聲：“你看，我一點(diǎn)兒沒說錯。”

    盛柏擰著眉，說話時開始顯得艱難：“是我有愧于她，我

    總不能事事苛責(zé)追求到底，水至清則無魚，人至清則無朋。星晚你要知道，人是不能活得太明白。”

    那紙杯被徹底揉碎在掌心。

    星晚將紙杯擲進(jìn)垃圾簍里，還是在笑：“所以，你就為了你的那份愧疚，不顧我的死活，無底線地縱容她對我的一切作為。”

    笑意里，淚花已經(jīng)在眼角打轉(zhuǎn)了。

    口袋里，手機(jī)屏幕是綠色的通話界面。

    澳洲，酒店房間內(nèi)。

    沈知南握著手機(jī)，眉目低垂，聽著女子在電話那端崩潰：“陶淑十月懷胎生我，養(yǎng)我至八歲，她給別人刷墻掃廁所賺錢養(yǎng)我，一生活在你給的陰影里，哪怕你再對她厭惡，也不該任由那母女二人揚(yáng)她骨灰......我不爭名利，不要公司，不要盛家一分錢，我要的不過是家族墓園一口墓。”

    “哪怕是我低聲下氣地哀求你，你也沒有答應(yīng)，但是這都不足以讓我對你產(chǎn)生恨意，但是你真的真的不該那般縱容她們......現(xiàn)在呢，我也不恨你們，但是我會讓你們后悔，不惜一切代價不惜一切手段。”

    那般飽含情緒與洶涌恨意的話，就被她那么平靜無波瀾起伏地說了出來，她在以她的方式反抗。

    第三根煙了，他握著電話掐滅了煙頭。

    沈知南盡數(shù)聽懂，但是他沒去細(xì)聽盛柏的話，只去想她的話里，所謂的代價和手段是不是也包括他在內(nèi)？

    他是她的手段？

    亦或是，不敢直視的代價。

    想到這里，他伸手點(diǎn)燃了醒來后的第四支香煙。

    第20章

    盛柏喉嚨發(fā)緊，在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里被質(zhì)問得啞口無聲, 他不占理, 他處于下風(fēng), 他在自己女兒面前像個罪人。

    “您給予我的，不過是您認(rèn)為高尚的饋贈，除開盛家二小姐這個頭銜外, 您還做了什么？從小到大的家長會，是汪叔給我開的，事事都是汪叔鞍前馬后，就連我準(zhǔn)備離開盛家時，也唯有汪叔一人挽留我關(guān)心我的去處, 汪叔問我冷不冷餓不餓，以后怎么辦, 這些的這些，您可曾關(guān)注過, 盛董？”

    一個偌大的名門盛家, 回首望去, 竟是舉目無親。

    盛星晚從床邊找到自己的鞋，默默穿上，往外走時被盛柏的手杖攔住去道路, “你去哪里？”

    “現(xiàn)在知道問我去哪里？”

    她低頭, 看著那根打造精美的手杖，“您的手杖真好看，可偏偏盛董就是用這根好看的手杖, 打在我的臉上，將我逐出盛家。”

    那一刻起，她生她死，光鮮或頹唐，都與盛家無半分關(guān)系。

    在她踏出病房那一刻，盛柏的臉上鮮少露出了悲傷。

    ......

    深夜廊道里，空無一人，彌漫著經(jīng)年沉積的消毒水味。盛星晚虛浮走幾步，心中郁結(jié)難以呼吸，用手攀上過道扶手穩(wěn)住身體，她憋著淚意捂住嘴，佝僂身子彎下腰去。

    手機(jī)隨著彎腰的動作從口袋里滑出來。啪嗒一聲響，就掉在眼皮子底下－一綠色的通話界面，時間持續(xù)在10分35秒。

    她撿起手機(jī)，努力找回自己的聲音，“哪位？”

    那邊有淺順的呼吸聲，幾秒后，男人清冷的嗓音隔著千山萬水傳來，寥寥兩字：

    “晚晚？”

    竟是沈知南。

    星晚情緒潰散地蹲在廊道里，握著手機(jī)，真是慶幸沈知南不在眼前親睹她的狼狽。

    她該說話的，她該有點(diǎn)回應(yīng)的，但是嗓子眼就像被塞了塊兒吸滿水的海綿，撐得滿滿的。

    沒有人掛電話，但也沒有人說話。

    彼端，她咬著手背脅迫自己不發(fā)出任何有關(guān)于軟弱哭泣的聲音。

    那端，他含著香煙默視滿夜空的寂寥。

    盛柏很快就要出來了。沈知南聽見她沉重的呼吸聲，微微虛喘透著隱忍，再然后是腳步聲落在地板上，她在跑，似在躲什么。

    “

    站著別動，我讓文哲找你。”

    星晚腳步停住，人在樓梯間里。

    一片僻靜下，她突然就明白一點(diǎn)，現(xiàn)在的她是真的除開手機(jī)那頭的男人外，再無依靠仰仗。

    “晚晚——”

    低沉嗓音隨著手機(jī)的掉落而聽不清，啪嗒啪嗒地滾下樓梯，落在一雙手工皮鞋邊。

    有人幫她拾起手機(jī)，拾級而上停在她面前，長腿從白色大褂里伸出來，視線再往上，是一張禁欲清冷的男神臉，戴金絲邊眼鏡。

    那男人對她笑，“盛星晚，聊聊？”

    盛星晚唇眸皆涼，尚未緩和過情緒來，只去看來人胸前的醫(yī)師牌——心外科，顧驚宴。

    聽他口吻，好似舊人。

    顧驚宴瞥一眼手機(jī)通話界面時，就正好息屏自動關(guān)機(jī)了，沒電了。

    心外科長辦公室。

    顧驚宴一身白大褂，得體禁欲，許是因?yàn)槌Ｄ昴檬中g(shù)刀的原因，那雙手冷白修長將病歷本擱在桌上后，替她倒了一杯水。

    盛星晚接過水，道聲謝后抿唇打量著斯文高大的男人，這人渾身都很冷，但和沈知南散出來的氣場截然不同，沈知南是壓迫中帶著侵略感，而這位顧醫(yī)生，就只是冷。

    “請問，你認(rèn)識我？”

    顧驚宴鏡片下的眸凌著寒芒，他眼神仿佛能窺見人心似的，“真全給忘了？”

    握水杯的手指一顫，他這是什么意思？

    沒等她捋清思緒，顧驚宴環(huán)手倚在桌沿上再度開口：“盛星晚，我不管你是真失憶還是為了逃避裝的，我找你只有一個愿因，我得找到她。”

    她？

    盛星晚沒喝那杯水，只輕輕放在桌上，客套疏離地道：“顧醫(yī)生，我不認(rèn)識你要找的人。”

    “霍東霓要是知道你說不認(rèn)識她，那一定很精彩。”男人用指骨扶了下眼鏡，薄唇輕挽。

    霍東霓，

    是寧城最敢愛敢恨的女人。

    關(guān)于她的事跡，星晚聽得不少，但她無論如何也想不輕與此人有過往來。

    “幫我找到霍東霓。”

    星晚抬眸，看著面前清雋英俊的年輕醫(yī)生，倏地笑了：“縱使我不認(rèn)識這位霍小姐，但是傳言我也聽得不少。”

    傳言里——

    霍東霓愛一個男人愛得深沉又瘋狂。

    故事的最后，半身墮地獄。

    霍東霓失去一顆腎

    ，流掉六個月的孩子，被最愛的男人一手丟進(jìn)監(jiān)獄，從此人間蒸發(fā)。

    有人推門進(jìn)來。

    文哲的臉出現(xiàn)在視線里，文哲警惕地看一眼身穿白大褂的男人，對星晚說：“盛小姐，您該和我回去了。”

    說完話的文哲，也出于禮貌對男人頷首打招呼：“顧教授。”

    教授？

    這么年輕。

    顧驚宴認(rèn)識文哲。

    男人重新將眸光落在星晚臉上，領(lǐng)會到什么，意味深長地在薄唇帶出一抹笑意，“你給沈知南當(dāng)玩物？”

    嚯，大新聞。

    玩物兩字不甚好聽，顧驚宴是出名的人冷嘴毒，說出來的話自然是好聽不到哪里去。

    等星晚踏出門的前一瞬，后方傳來男人低沉陰郁的笑聲：“你是真沒見識過沈知南玩女人的手段。”

    文哲臉色很難看。

    當(dāng)然，星晚本人也好看不到哪里去，腳步卻怎么也走不動了。

    顧驚宴修長的手指拿上病歷本，抬步越過女人走出辦公室門，淡淡地嗓音從頭頂略過，“考慮清楚要不要幫我，我救你出水火。”

    水火......指的是沈知南么？

    文哲提醒她，“走吧，盛小姐。”

    ......

    當(dāng)日夜里，文哲安全將她送抵桃源居。

    不比白日的繁艷，夜色里中的桃源居尤顯靜謐，顆顆還未開花的桃樹謐在暗處，隱約聽見幾聲窸窸窣窣。

    文哲替她開門下車時，面帶歉意地開口：“是我今日照顧不周全，令盛小姐受委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