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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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與你阿兄之間沒有關系!”宋星遙怕她發難,不肯撒手。 “我倒不知六娘竟幫我阿兄做事了!若沒關系就讓我瞧瞧她的模樣。”林晚說罷再度甩手,她身后幾個侍女護衛也往前沖來。 韓青湖也早已察覺不對,只是滿頭霧水,不知為何林晚對自己敵意如此之大。 宋星遙煩了,拽著她的手用力一摜,將林晚推開。 林晚踉蹌退了數步,面色頓改,捧著手嚶嚀兩聲,倒在地上,嚇得趕來的侍女大呼:“娘子。” 伴隨這驚呼聲而起的還有一聲疾喝:“阿晚?!” 聲音從宋星遙側后方傳來,她回頭望去,只見裴遠一身公服,帶著人騎著馬奔來,匆匆下馬,將韁繩扔給手下,自己幾步走到林晚身邊,俯身扶起林晚,又蹙眉問話:“發生何事?” “裴哥哥。”林晚捧著泛紅的手,再無先前狠色,氣息微促道,“那個人……有問題。才剛我遇著六娘,上前與她們敘話,她卻躲躲閃閃總不肯直言,又以面簾掩飾,來歷可疑。我見她面生便多問了幾句,不想六娘突然發難。近日城中捉拿細作,我懷疑……” 裴遠一雙眼便如鷹狼般望向韓青湖,只道:“在下負責此轄區安全,煩請娘子將面簾取下。” 韓青湖還未開口,便聽宋星遙冷聲而回:“我是公主府含章舍人,奉殿下諭接管貍樂館,她是我貍樂館的人。裴大人,大安律法沒有規定女子上街不許佩戴面簾吧? 裴遠望去,宋星遙那雙眼,冷冽如刀光,仿似那日在盜匪窟中一般,甚至更加凌厲了。 第67章 冷靜 宋星遙生了張笑臉,大部分時間都人畜無害地惹人喜愛, 已經甚少會露出剛重生那會處處戒備的警惕神色了, 不過今日面對的人是裴遠與林晚, 那就不同了。 含章閣舍人, 從五品的官階, 比裴遠的官職高上許多, 只不過因為是隸屬公主府的女官,又受男女尊卑的觀念影響, 在外人眼仍只是沒有實權, 以服侍人為主的宮女, 可宋星遙顯然不這么認為。 她眼里沒有絲毫笑意,這段時日跟著長公主和林宴,身上已然磨出與從前不同的鋒芒, 收放自如。 “大安確無此律,不過這位娘子行蹤來歷可疑,近日京畿一帶有些亂, 所有外來人口都需接受盤查,六娘也是經歷過人販禍患之痛, 該當明白其中之重, 裴某公職所在,還請包涵。”裴遠目光從她身上轉到韓青湖處審視著,確認從未見過此人, 全然陌生。 “你就這般信林晚說的話?”宋星遙覺得裴遠無藥可救。 裴遠看了眼林晚, 林晚一瘸一拐讓侍女扶著, 似乎被宋星遙推傷,手腕上又是一圈紅痕,眼巴巴地盯著他,也不說話,委屈得不行。他與林晚數年交情,她又是摯友meimei,于情于理都該回護。 “我與阿晚相識數年,她的為人我清楚,自然信得過,倒是六娘出手傷人,若是追究起來,六娘難辭其咎。”裴遠沉聲道。若眼前不是宋星遙,依他的急性子,早就命人全部帶回衛所里先審再說,哪有功夫在這里磨嘴皮子。 這話聽得林晚大悅,她扯扯裴遠衣袖道:“多謝裴哥哥。” 宋星遙只是冷笑:“我竟不知錯在我身。她若不來招惹,我又何需出手自保?我身邊這位青湖娘子,揚州人士,原也是書香世家的小姐,不過其祖犯事家道中落,又父母雙亡,無以為生故以舞為業,奉殿下諭入京投靠,由我負責日常教管而已。她的手實牒件公驗齊整,您若不信,可以找戶曹查,又或者隨我回貍館,我取她的牒文給您過目。” 韓青湖的身份來歷,林宴早已準備妥當送到貍樂館中,并且交代過宋星遙,查起來毫無問題。 “那你適才怎么不說?”林晚掙開侍女的手上前道。 “我為何要說?你又以什么身份來質疑我?”宋星遙嘲道,從前覺得林晚可怕,如今再看,也不過如此,“裴大人,你該問問林娘子為何對青湖咄咄逼人,她心里可能有些別的想法,對青湖這張臉感興趣得很。” 裴遠聞言忽然想起什么,眉頭頓蹙,林晚咬咬唇,宋星遙卻不給他們時間:“怎樣?裴大人是要隨我回貍館看牒文,還是去尋戶曹?若無他事,我們可就先告辭了。” “等等!”裴遠仍舊攔住去路,“詩云揚州‘街垂千步柳,霞映兩重城’,裴某心往之。青湖娘子既在揚州長大,必見過此風光,也不知那二十四橋畔,可有千柳垂湖?” 韓青湖與宋星遙對視一眼——裴遠試探的深了,來歷身份可以假造,但這眼界見識卻無法偽裝,她二人都沒去過揚州,哪里知道二十四橋橋畔有柳無柳,萬一答錯…… “‘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管吹/簫的二十四橋?’裴公子這二十四橋,問得可廣了。”樹蔭下忽又走來一人,穿著圓領絲袍,腰系官絳,手里拿著柄羽扇,一派風流倜儻的模樣,不是趙睿安又是何人? 他身后跟著兩個隨從,一邊走過來,一邊只沖宋星遙笑,嘴里又抱怨道:“這么熱的天,你們不找個涼快點的地方喝個茶聽個曲兒,都站在戲園外頭做什么?”又道,“聊詩文啊?那我在行。揚州二十四橋有二說,一謂揚州二十四座橋,二謂紅藥橋,裴公子問的當是紅藥橋吧?那橋邊是座吹/簫亭,也有幾棵柳,不過離你想看的千柳垂湖恐怕有些差距。青湖娘子,我說的可對?” 語畢他沖韓青湖一眨眼眸,本就英俊的容顏更添一層迷人魅惑,竟令韓青湖頰起赧色,避其眼神,點頭道:“正如您所言,確是如此。” 裴遠的試探被趙睿安破壞,宋星遙松口氣,只道:“裴大人對揚州如此感興趣,還是應該親自去游覽一番才好。我們就不奉陪了,告辭。” “走走走,本世子請你們兩吃飯,隨你挑地方。”趙睿安搖著羽扇賴著宋星遙道。 見裴遠無話,宋星遙敷衍般行個禮,拉著韓青湖走了,趙睿安挨在宋星遙身邊,小聲戲謔:“六娘,這娘子是誰?名字好生雅致,你不給我介紹介紹?” 宋星遙挑眉道:“殿下準備送進宮的美人兒,你也想打主意?” 趙幼珍年年都送美人給皇帝,這也不是什么秘事,有了這重身份,韓青湖行事反而更便給些,是以也無甚好瞞。 “那不敢。”趙睿安收回目光,又望宋星遙,“看來我只能打打你的主意。” 宋星遙便想起那夜湖心亭之遇,再看他目光灼灼,不自在起來,只道:“看來那天掉湖里沒泡醒你。” “你還敢提那天的事?小爺我被水泡得病了兩天,也沒見你來看我一眼,小沒良心。”趙睿安拿羽扇敲宋星遙的頭。 宋星遙只朝韓青湖處偏頭避讓,挽著韓青湖的手笑罵他,一時間芥蒂全消,說說鬧鬧就走遠了,只剩裴遠和林晚站在原地。 林晚沒能瞧到韓青湖真容,心里生怨,便將氣撒在裴遠頭上:“裴哥哥,你怎放他們走?因為那宋六娘,你便如此?她到底給你灌了什么**湯?你看清楚,她眼里有哪一處容下了你?又是替長公主調/教舞姬,又與東平世子交好,分明是一門心思往上爬,我說與你你還不肯信我?” 裴遠正盯著宋星遙與趙睿安直看,聞言沉著臉望她,并不談宋星遙,只道:“阿晚,你何故非要針對那青湖娘子?真是因為懷疑?” 他出言試探韓青湖是因為他覺得此人確有些不妥,可他也看出來了,林晚針對韓青湖是為私事。 林晚一下語塞,他便又道:“是因為你懷疑她是你阿兄畫中之人?你瘋魔了嗎?” 林晚委屈道:“我只是想知道阿兄心儀的姑娘,不想他和你一樣被人蠱惑,有什么不對?” “所以你利用我?”裴遠眼神越來越沉。 “我……”林晚有些害怕,示弱道,“裴哥哥,對不起,下次……” “沒有下次。”裴遠斷然揮手,不再聽她解釋,又望向空空如也的街道。 宋星遙幾人已經消失在巷子盡處,不見身影。 他覺得她變得陌生,不再是當初在洛陽遇見的那個機敏果敢的小娘子,只是長安眾多渴望權勢富貴的女人中的一員,甘為權貴折腰……心頭火苗漸熄,他也該冷靜了。 ———— 宋星遙把韓青湖送回貍樂館時天色已沉,趙睿安那廝跟了她們一整天,他自詡長安萬事通,不斷拿各種新鮮玩樂誘惑她們,要帶她們逛最新的樓,飲最豪的酒,甚至帶去蹴鞠場逛了圈。宋星遙這段時間被繁務壓得透不過氣,經不得誘惑,被他三寸不爛之舌說動了心,竟帶著韓青湖跟他閑玩了整日。 對韓青湖來說都是長見識,但對宋星遙來說,就是浪費時間了。 回到貍樂館,宋星遙雙腿如同灌鉛,倚在貴妃榻上捶腳,韓青湖坐在對面一邊煮茶,一邊聽她教導。 二十五歲的人了,還要聽十六歲的小娘子教導,想來也挺奇怪,但韓青湖自與她相識起,心里就沒把她當成小姑娘看待。 “青湖,以后遇到林家人,尤其林晚與她母親,你避著些。”宋星遙叮囑她。 韓青湖有諸多不解:“我瞧那林娘子今日對我咄咄逼人,也不知所為故?好生奇怪,我與她并無照過面。” 宋星遙不知如何與她張嘴,總不好說因為林晚這個“meimei”覬覦兄長,處處與看上她兄長的女人為敵,只好推到林宴頭上道:“個中緣由我也不知,這些是林宴叮囑的,你記著便是,若有疑惑便問林宴。你日后要進宮,宮里關系盤根錯節,爾虞我詐更甚,你切不可像今日這般輕易信人,行事言語思而后動,可記住了?” 韓青湖點點頭,送了一盞茶到她手邊坐下,只道:“林家縣主救了阿恕,林晚又是阿恕meimei,她們都是韓家恩人,替韓家留了一線血脈,卻為何……” “縣主當年到底為何要救林宴?”說來宋星遙倒有些好奇,捧起茶小口抿道。 “我只知道阿恕的生母,也就是我嬸娘,也是長安城有名的閨秀。她早年與縣主是閨中密友,二人交情甚篤,成婚之后亦時常來往。后來韓家獲誅九族之罪,恰逢嬸娘臨盆,為了救下阿恕,嬸娘便求縣主相助。那時縣主恰也懷孕,臨盆時間與嬸娘差不多,縣主為了幫嬸娘救阿恕,豁出身家性命,私藏罪族之后若然事發,是要降罪全族的。她以死嬰頂替阿恕,又冒死將阿恕抱入自己準備好的產室,原待生產后對外宣稱誕下雙生子,不想縣主那一子卻因臍帶繞頸夭折,因此就將阿恕替了林家嫡子之名,從此做為林家嫡長培養。” 說起往事,韓青湖感慨叢生,因林宴曾經提過宋星遙是自己人,宋星遙又已知道林宴身世,想來對韓家并不陌生,她便沒隱瞞。 “如此看來,當年縣主對韓家,確是仁至義盡。”宋星遙心里犯起嘀咕。 原來如此,難怪林宴能得以活命。只是這得多重的友情,才能讓縣主那樣的人冒著全族獲罪的風險藏下林宴?可既然有這么重的情義,林宴是她密友之后,她又怎忍心那樣對待林宴? “是啊。其實若非阿恕主動認祖歸宗又找到了我,我們根本不會知道韓家的嫡長孫就是如今林家嫡長子,林家把他藏得很好,又給了他這樣的身份。活命之恩再加二十年的養育教導之情,林家對韓家,對阿恕,皆恩重如山。我本以為阿恕在林家過得很好,有母有妹有強族照拂,比我強上許多,如今看來,似乎并非如此?” 韓青湖美目露出迷惑,與宋星遙同樣感到不解。 唯一能解答這個疑惑的人并不在這里,宋星遙也只能丟開手。 夜已深去,宋星遙還有積累了一天的案卷要看,再不敢耽誤時間,只讓韓青湖回去休息,自己則將宗卷打包帶回公主府,打算熬夜苦讀。 如此這般,又過數十日。 仲秋近在眼前。 第68章 資深狐貍(修) 長安的局勢越發顯得亂了, 神威軍與長安諸衛抓捕了一大批人,長安好幾家商肆因此關門,鬧得坊巷間人心慌慌, 不過好在這情況到了仲秋之際有所好轉,只是白天夜里的戒備依舊森嚴。 抓的人一多, 要審的案就更多了, 都是些細枝末節的東西,林宴越發忙碌,宋星遙更難見到他,從七月到八月中旬, 二人統共也只見上一面, 林宴也是匆匆而來,匆匆而去。 八月桂花盈城,酷暑退潮,秋意漸涼, 月暉遠勝平時, 不論民間權貴皆興玩月, 宮中更是設下玩月家宴,正是闔家團圓的時節。 林宴果然說服趙幼珍,仲秋前幾日, 長公主已下令召韓青湖入府, 離入宮赴宴尚有兩日之隔時,長公主于東華樓召見韓青湖。 第一次見長公主, 韓青湖有些緊張。宋星遙替她上妝更衣妥當,再給她戴上面簾, 看著已與兩個月前判若兩人的韓青湖, 心內欣慰。 這兩個月的辛苦并未白費, 韓青湖比她想像中更好。 “別擔心,殿下很親切,尤其是對著像你這樣漂亮的娘子,況且還有我陪你同去。”宋星遙用力握握她的手,帶著她往東華樓去了。 ———— 東華樓外已經圍著不少人,皆著舞服伶衣,梳著高髻,正各自為陣候著。樓中有笙簫絲竹樂聲傳出,輕幔之下影影綽綽都是翩然起舞的人。 “這些都是公主府豢養的伶人,專為玩月宴精心編排了幾支舞,待殿下逐一過目后才挑定今年送入宮中的舞姬。畢竟是取悅圣人的美人,馬虎不得。”何姑姑陪著宋韓二人同來,邊走邊道。 這都是公主府的慣例了。趙幼珍養的這些伶人除了供公主府宴客時表演外,有很大一部分都用于送給京中權貴,而每年宮中家宴,趙幼珍也會帶些獻藝的伶人隨赴,若然被圣人看中,最不濟也能入梨園混個樂藉,厲害些的甚至可以搖身一變成為主子娘娘。而宮中家宴一年不過兩次,仲秋與元夕,其中又只有仲秋趙幼珍才會帶伶人入宮,所以挑的必是這些人中色藝雙全的佼佼者。 畢竟機會難得,一年到頭所有的期盼都在這里頭,但凡有些心思的無不卯足勁頭爭搶這個機會。 競爭激烈。 就算宋星遙受寵,又有林宴說服在先,能給韓青湖的也只是一個機會而已,能不能讓長公主滿意還要看韓青湖自己了。 宋星遙與韓青湖站在離人群最遠的偏僻處,已經收到不少打量的眼神,比起其他人編排的群舞,韓青湖顯得勢單力薄。二人正在樹下站著,忽見旁邊又走過兩人。倒是巧了,這兩人中有一人宋星遙認識,正是前些月被殿下打發去繪珍館的教習寒蘇,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手段竟又回到公主府,身邊跟著的那個舞姬年紀不過十五歲,卻生得容光照人,在容貌之上已艷壓在場所有女人。 二人走到其中一群舞姬隊里寒暄幾句,寒蘇帶的那名舞姬不論衣飾妝容都與這幾人有些出入,顯然是這幾人的領舞。寒蘇聊了幾句,轉頭帶著那舞姬朝宋星遙走去。 “聽說宋娘子升官了?恭喜恭喜。”宋星遙身份不同,寒蘇也再無先前高傲,客套寒暄著,一雙眼只上下打量韓青湖,隱約透著不善。 “多謝寒娘子,聽說寒娘子回來了?我也恭喜你。”宋星遙同樣恭喜她。 “沒想到宋娘子也要向殿下獻美?就是這位娘子?”寒蘇又問道。常年與舞姬打交道,寒蘇已然練就一雙毒眼,縱是戴了面簾,她也能輕易估算出韓青湖的年紀,這至少已年過二十,怕是接近二十四、五,這個年紀無論如何是比不過她身邊含苞待放的小娘子們了,當下便勾唇,有些嘲意地望著宋星遙。 “老師,回去吧,這有什么好看的。”年輕的舞姬扯扯寒蘇衣袖,撅唇嬌道。 她的確是有自傲的資本,容貌身段都能碾壓場上一眾女人,寒蘇能回來只怕也是因為她的關系,安心要憑這徒弟出頭。 宋星遙看在眼里,并沒多說,寒蘇試探完畢,假意欠身道:“小徒年幼,言語冒犯處還望宋娘莫怪。我們先告辭了。”說罷就帶那舞姬走了。 韓青湖這才開口:“那是誰?” “跳梁小丑罷了,不足為懼。”宋星遙搖搖頭,壓根沒把這兩人放在眼里。 東華樓里的樂音停下,舞姬換了一批,人潮慢慢朝東華樓移去,宋星遙已能瞧見趙幼珍身影,暗暗指給韓青湖看。趙幼珍斜倚玉座,腳邊蹲著個少年正替她捶腿,許是看久了趙幼珍已不耐煩,還沒等一曲舞畢,便揮手讓眼前這群人退下,又換了新的舞群入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