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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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象還小時,力氣不夠,被索鏈綁縛,挨打時難以掙脫,久之習慣成自然。等它長成龐然大物,若未遇強烈誘因,通常也不會反抗。 因為幼時經歷過的疼痛與無助,會讓它誤以為自己的力量始終不夠掙脫索鏈。” 蕭明徹的情況大概也類似。李鳳鳴不確定他懂不懂自己說這番話的用意。 她嘆氣,喃喃脫口:“可惜……” “可惜什么?”蕭明徹回眸。 她敷衍地笑了笑,滿心遺憾。 可惜你運氣不好,沒遇見從前那個有能力將弱小者護在身后的李鳳鳴。 ***** 細針挑出一根根荊刺,貌似輕巧,其實光看著就覺痛。 執針的李鳳鳴頻頻倒吸涼氣,“嘶”個不停,挑兩三下就得閉眼緩緩。 反觀蕭明徹,還真不愧是上過戰場的人,居然從頭至尾沒哼過一聲。 將荊刺都挑干凈后,李鳳鳴顫著嗓子預警:“要抹藥了啊。這藥膏里加了一味夜息香,哦,就是你們齊人說的‘薄荷’,抹在傷口上,或許會有一點點疼。真的是一點點。” 才怪。她自己用過這藥的,誰疼誰知道。 “嗯。”隨著這個單音,蕭明徹的后背線條rou眼可見地繃緊了。 李鳳鳴咽了咽口水:“話說在前頭,我打小沒這么照顧過誰,手生。若力道重了,你出聲喊停就是,不要吃痛就反手亂打人。” “不會。” 得了他不會亂打人的保證,李鳳鳴便以指腹沾了藥膏,抖抖索索往他傷處輕輕一抹。 蕭明徹除了后背繃得僵硬之外,并無旁的異樣。 倒是李鳳鳴這沒出息的,又“嘶嘶”倒吸起涼氣來。 通常人在忍痛時,最聽不得旁人在邊上幫著心疼哼唧。這會讓原本還能忍的痛楚被無形放大,實在是越幫越忙。 趁她再次探手去沾藥膏的間隙,蕭明徹終于忍無可忍:“李鳳鳴,你是蛇精轉世嗎?” 現在的李鳳鳴對他可是滿心同情與憐愛,因此非但不和他計較置氣,還把他當小孩兒,軟語溫言地哄:“好好好,我不‘嘶’了。” 她想起自己小時若有磕碰,旁人給她上藥時就會給吹吹,好像這樣可以幫助緩解藥膏帶來的瞬間刺痛。 于是再抹藥后,便順嘴吹了吹。 卻沒料到,這個吹氣的動作讓蕭明徹宛如炸毛小獸,彈身一個翻轉,坐起與她面對面。 寢房內的燈火熒熒柔黃,而蕭明徹面上卻泛著不知哪里來的紅。 漂亮的桃花眼里盛著淡淡警告,琥珀色瞳仁中映著個同樣面紅耳赤的李鳳鳴。 “不要亂吹。”他說著,蹙眉打量李鳳鳴那副不知所起的窘迫。 李鳳鳴緩慢而呆滯地將頭扭向一邊,強作鎮定:“知道了。你,趴回去。” 蕭明徹后知后覺地微垂眼眸,在看到自己光潔的胸膛后…… “咚”地一聲重重趴了回去。 為緩解氣氛,李鳳鳴強行忽略臉上快要冒煙的熱燙,昧著良心哄人:“其實我什么也沒看見。真的,你信我。” 這話說了還不如不說。 蕭明徹的后背繃到隆起塊壘,放置在兩側的手也尷尬握緊。 他這架勢,無異于渾身上下都在說,信你有鬼。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李鳳鳴繼續抹藥,過程中盡量強撐著眼皮,不敢頻繁眨眼。 因為每一次眨眼,那霎時黑暗中都會有個讓她激動到臉紅心跳的殘影。 ***** 直到入夜就寢,李鳳鳴只要想到那畫面,心還在怦怦跳。 她躺在幽暗的帳中,抬手緊緊捂住自己的嘴,卻攔不住心里那個沒見過世面、瘋狂尖叫的自己—— 竟和《英華寶鑒》里寫的差不多! 雖然蕭明徹的后背傷痕交織,讓人看著就心憐,但轉過身來…… 居然就是《英華寶鑒》上寫的那種:兼具力與美的、與女子有所不同的、光潔而坦蕩的“胸襟”! 賞心悅目,真的賞心悅目啊! 李鳳鳴紅著臉無聲偷笑,甚至不由自主地搖頭晃腦。 她自覺動作很輕,但身旁的蕭明徹卻被擾到不得安寧。“賞什么賞?!老實睡覺。” 李鳳鳴訝異愣住:“呃,我……說出來了?” 枕畔人以清冷哼聲回答了她。 “哈。哈哈。我無意冒犯,第一次見,難免有些激動。” 李鳳鳴連連干笑,十分生硬地轉移話題。 “那個,你,我……我嫁妝里有祛疤生肌的脂膏,對陳年舊傷也有效,只是要用許久才能徹底消除。等回了淮王府,我先拿一罐給你試試。” “不必。”蕭明徹翻了個身,在黑暗中背對她。 其實他說這兩字時并未加重語氣,也沒有太明顯的敵意,但對李鳳鳴而言,卻有一種“涼水兜頭潑面”的功效。 她盯著黑黝黝的帳頂默了半晌,低聲道出滿腹疑惑:“淮王殿下,按理說,經過今日種種,我們之間至少該多些友好互信了吧?” 這會兒倒回去想想,自從下午離開紫極園后,蕭明徹對她的態度就有一種難以言說的古怪。 蕭明徹沒有回答她這個問題。 這讓她愈發一頭霧水:“是不是我貿然將事鬧大,壞了你原本的計劃?” 可他原本的計劃不就是“以挨頓打來幫齊帝平事,換取夏望取士的機會”么? 她將事情鬧大,不但讓他得償所愿,還促使齊帝縮減了他的禁足期、幫他拉到太子與皇后做為臨時盟友…… 這么想想,應該沒壞他什么事吧?那他是在不高興什么? 蕭明徹還是沒有回答她。 就這么,兩人俱是一動不動,各懷心事地沉默著,漸漸就有了睡意。 ***** 蕭明徹又夢到自己站在雪地里。 但眨眼之前,天地就由寒涼慘白變成了獵獵火紅。 像李鳳鳴那件繡著初云雙頭鳳的外袍一樣紅。 熾烈而張狂,仿佛能焚盡所有冰冷,讓他周身暖洋洋。 身后又傳來李鳳鳴那帶笑的聲音:蕭明徹,我說我會幫你,你信嗎? 蕭明徹心中有兩個聲音在鼓噪爭吵,一個說“信”,一個說“不信”,許久都無定論。 良久,他深吸一口氣,帶著遲疑的試探,緩緩回頭。 他看到李鳳鳴裹著火狐裘大氅站在樹下的側影。 她盈盈抬眸,笑靨如花—— 在她對面三五步遠的位置,站著他的皇兄,大齊太子蕭明宣。 太子是國之儲君,地位天然比其余皇嗣高半頭。 縱有恒王那般強勁的對手,蕭明宣在明面上依然能輕易享有世間最好的一切。 蕭明徹需要一次次用自己為賭注,才有可能換得些不起眼的機會。 例如,他需要晉親王,才能穩固自己在朝中那微不足道的地位,以保障自己將來有些許活下去的籌碼。 所以他得接受和親聯姻。 又例如,他需要在今年的“夏望取士”中爭取選才機會,才能逐漸豐滿羽翼,結束在雍京城內單打獨斗的局面。 所以他得幫父皇頂下廉貞的事,平白挨錢寶念一頓毒打。 但太子蕭明宣不必費太多心力,不必用任何笨拙的法子,不必讓自己陷入狼狽難堪的境地,就可以得到一切機會的優先權,就會有能人志士源源不絕蜂擁至他門下投效。 齊魏聯姻最初是太子推動,齊國這邊的聯姻人選原本也是他。 這件事,蕭明徹不確定李鳳鳴是否知曉。 若讓人在蕭明徹和蕭明宣中做選擇,好像,是個人都會更愿意選擇后者。 夢里的蕭明徹發不出聲音。 其實他很想說,李鳳鳴,今日多謝你來護我。 雖然,你大概不是真的為我而來。或者應該說,不單只為我而來。 ***** 翌日清晨,李鳳鳴揉著眼睛坐起,一扭頭就看到蕭明徹那張明顯沒睡好的臉。 “淮王殿下,你冷冷瞪我的樣子可真刺眼,”李鳳鳴軟軟嘟囔,“昨夜沒睡好?我吵著你了?” 因他倆拒絕留人在寢房值夜,這些日子兩人越發熟了,在寢房里的言行就一天比一天更少拘束。 蕭明徹掀被下床,不冷不熱地道:“你一晚上翻身越界五次。” 且五次越界都在“動手動腳”。不是手搭上他的腰,就是腿貼著他的腿。 李鳳鳴倒不認為他在唬人,于是薅著凌亂長發想了想,尷尬嘀咕:“好像做了個挺激烈的夢,但想不起是什么了。” 她稍頓,抬頭看向蕭明徹隱有不悅的背影。 “實在對不住。我平常睡覺都很規矩,你知道的。” “嗯。”蕭明徹轉身取衣衫去了。 許多人在沒睡好時脾氣都大,李鳳鳴自覺昨夜擾了他好夢,再想想自己還得找他借用淮王府名下可靠工坊,便和軟賠笑。 “你再忍小半個月,等下月初回到淮王府,我們就可以分房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