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葉撫著肚皮道：“嘉jiejie，照這樣下去，我只怕很快就變成個大胖子了?！?/br>
    程嘉道：“快罷了，你瞧瞧你瘦的，這腰只怕比我的還細(xì)幾分呢。”

    小葉咳嗽了聲，打腫臉充胖子的說道：“義父也常常提起，但他說我還能長呢，以后自然就又高又大了?！?/br>
    程嘉拿了一把團(tuán)扇，輕輕地給她趕蚊子，溫柔地笑道：“想長的高大也容易，那就多吃些好東西?！?/br>
    說笑了一會子，月亮已經(jīng)慢慢地往中天爬去了，笙兒拿了艾香給小葉房間里點了驅(qū)蚊。

    院子里一片靜謐，薔薇花架上的香氣一陣陣隨風(fēng)傳來，同艾葉香纏綿交際，熏人欲睡。

    小葉擎著一片西瓜咬吃，又喂了翠哥兒跟阿彩吃了幾塊，她今兒走了不少路，又因才洗了澡，便沒有穿鞋，只單腳踩在太師椅上，且吃且瞇著眼睛看天空的月亮，雖沒有喝酒，卻竟有幾分微醺。

    次日一大早，小葉精神十足，先在院子里各處飛了一遍，叫小太監(jiān)們打掃地方，照看各處的珍禽百獸，兩個時辰不知不覺就過去了，眼見將到正午。

    小葉依舊早早地派了老喬跟王太監(jiān)前去宮門處接人，自己卻在珍禽園門口恭候。不多時，果然見一行人從宮道上緩緩而來，小葉瞇起眼睛細(xì)看，想瞧瞧來的是誰，不料卻吃了一驚！

    原來這一行人中間簇?fù)碇豁敳淮蟮霓I子，正是時下京內(nèi)貴族之間流行的夏轎，轎簾跟帳幔都是輕薄的蠶絲紗所特制的，一是通風(fēng)很好不至于悶熱，二是私密性最佳，轎子外的人只能朦朦朧朧地瞧見里頭的模糊輪廓，轎子里的人卻能看清楚外頭的景色跟人物。

    這夏轎做工自然不必說，價格更是昂貴，卻多數(shù)是達(dá)官貴族之家的女眷們青睞常用的。

    小葉猛地看到這么一頂轎子，心里咯噔一聲，忽然想起昨兒聞晉那吞吞吐吐的樣子，她定神再瞧，只見蠶絲的轎簾在日影下微微有光，風(fēng)一動，帳幔如波紋般閃爍，襯得轎子里那道端莊精致的剪影如同云中霧里的仙人。

    小葉捂住嘴，心抖了兩下，她自以為是的后知后覺：“我的天啊，怪不得聞大哥不敢跟我說實話，難道今兒來的是、是個……女人？不過這閃閃發(fā)光的，的確是很有錢的樣子?！?/br>
    起初的時候還有些吃驚，可想到最后那句，卻又即刻轉(zhuǎn)驚為喜了。

    第15章

    小葉滿心想錢，那本來縹緲出塵的雪色夏轎在她眼中卻如一座誘人的銀山般撲面而來，當(dāng)下不顧頭頂?shù)拇筇?，不由分說的往前兩步迎著。

    不料還未靠近轎簾，就有個身量中等的清秀少年走過來攔住了：“站著，你干什么？”

    小葉止步，旁邊陪同的老喬忙介紹道：“這是我們珍禽園的葉掌案，是特意出來迎接貴客的。”

    那少年聞言，目光狐疑地將小葉上下打量了半天，滿是不信的：“你多大了，竟能當(dāng)掌案？”

    小葉笑道：“聽說古代甘羅十二歲就能當(dāng)丞相，我雖然沒有甘羅的才華，當(dāng)個珍禽園的掌案還勉強(qiáng)湊合?！?/br>
    少年的臉上仍舊滿是疑惑，似乎還想再問，卻是轎子左側(cè)一個年紀(jì)差不多的少年走來，兩個人的容貌竟然有幾分相似，他肅然道：“在這里啰嗦什么，別耽誤了主子的事?！?/br>
    于是才不再多言，仍舊起轎進(jìn)園子。

    小葉本以為這位主兒進(jìn)門自然是要落腳，這才便于游玩觀賞，誰知竟是這樣，倒要看看他什么時候才露出真容。

    正要跟著走前一步，旁邊老喬拉住她的袖子：“掌案！”

    小葉回頭：“什么事？”

    老喬瞅了一眼前頭的轎子，低低道：“掌案，我覺著今兒這位客人有些來者不善?！?/br>
    “嗯？怎么說？”

    老喬道：“我跟老王是遠(yuǎn)遠(yuǎn)看著的，他們在過宣化門的時候連轎子都停，那些侍衛(wèi)也沒有攔著。要不是神通廣大，哪里會做到這種地步？”

    小葉聽了也一怔。

    本來珍禽園這邊兒接應(yīng)人進(jìn)宮，小葉是有一套規(guī)矩的，比如人必然得是有頭有臉的有家有財?shù)模@才保證進(jìn)宮不生事端，另外為了掩人耳目，進(jìn)宮的時候多半叫先換了侍衛(wèi)的衣裳，拿了腰牌悄悄地走宣化角門，只當(dāng)往珍禽園當(dāng)差。

    因為眾侍衛(wèi)之中，跟小葉交好的不僅是聞晉一個，所以那些人也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沒想到今兒來的這位如此特殊，既然人家走的不是他們這邊的人情套路，自然是人家自己手眼通天了。

    老喬繼續(xù)說道：“何況自打進(jìn)宮門到現(xiàn)在，咱們連轎子里的人的眼睛鼻子都沒看到呢，誰知道里頭的是、是什么人。何況先前掌案已經(jīng)給皇后娘娘傳訊過了，還是小心些為上。”

    此刻頭前那個少年回首看向兩人，揚聲道：“那個……葉掌案，怎么還不走??？”聲音有些清脆。

    小葉忙應(yīng)了聲，要走的時候回頭對老喬道：“不必?fù)?dān)心，我自然有數(shù)?！?/br>
    老喬還沒來得及開口，她已經(jīng)一溜煙兒地跑到轎子旁去了，看這架勢，今兒不管轎子里的是人是鬼或者能吃人的猛獸，葉掌案都是伺候定了的。

    這會兒王太監(jiān)走過來，看著前方的小葉，似笑非笑地說道：“你又多什么嘴？豈不知我們這葉掌案，只要有銀子，就算是奈何橋下的黃泉水他都敢去蹚呢?！?/br>
    “行了，你這烏鴉嘴?！崩蠁虩o奈地聳聳肩，只能抬腳跟上。

    珍禽園的正門進(jìn)門，先是極開闊的一片場地，中間有一方高聳假山，底下是頗大的花池，池水清澈，池中有幾多睡蓮靜靜地隨波蕩漾著。

    盛夏時分，花開正好，自然極美，但最奇的是，時不時地有鳥兒飛來蹲在池子邊兒垂頭飲水，也有的停在碧玉如團(tuán)月的大蓮花葉子上，輕輕地啄那爛漫的花蕊。

    這里距離珍禽館最近，所以此處飛舞的多半都是些散養(yǎng)熟了的鳥兒，見了人來并不害怕，仍舊自行其是。

    據(jù)說這珍禽園的設(shè)計也很有講究，是按照五行八卦的排列，進(jìn)門的這里是屬于坎地，坎為水，所以有個大花池。

    如此一來不僅符合八卦之象，且景觀極佳，花池令進(jìn)門的人耳目一新，更加上那些飛鳥靈動翩然，如此景致讓人一見就心生愜意，有歡喜自然之感。

    只是珍禽園如今沒落，何況就算是有人能見到這般景致，也未必就懂，只是瞧熱鬧罷了。

    夏轎在池子邊兒上略停了停，在清脆鳥鳴之中又聽見假山上落下的潺潺流水的響動，而周遭花木扶疏，風(fēng)過無聲，立在這里，竟赫然有一種歸隱天然之感。

    先前喝問小葉的那少年睜大眼睛打量著這池子，望著那許多種類的鳥兒自在快活，忍不住嘖嘖稱奇，打量著說道：“那是鴛鴦，那是畫眉，那只……那是什么鳥兒，怎么這些鳥兒竟都不怕人的？”

    小葉看了眼，笑道：“那是紅嘴相思鳥。它的嘴巴是紅色的，羽毛藍(lán)中帶翠，性子很大膽，叫聲也好聽，是我們珍禽園里散養(yǎng)著的，所以從不怕人?！?/br>
    少年道：“原來這就是相思鳥，長的倒是挺可愛的?！?/br>
    小葉滔滔不絕道：“這種鳥兒最是忠貞，雌不離雄，雄不離雌，倘若其中有一只不幸死了，另一只就會停駐在枝頭，日夜不停的哀鳴，一直到死?！?/br>
    “啊……”少年如夢初醒般，這會兒果然見到那兩只鳥兒挨在一起，互相啄來啄去，親密無間的樣子。

    小葉說話間偷偷地打量轎子里的人，腳下甚至不動聲色的換了好幾個方位，可不管她挪到哪里去偷看，總是無法看清轎子里那人的樣貌，只覺著那特制的絲帛簾幕背后的影子越看越美不勝收，端莊秀麗無法言喻，想來必然是個絕色佳人。

    在瞬間小葉心里想了無數(shù)可能，假如今兒來的這位是哪個達(dá)官貴人的后宅女眷、又天生麗質(zhì)，故而想要避嫌當(dāng)然也是應(yīng)當(dāng)?shù)摹?/br>
    她甚至推測到轎子里的“女人”應(yīng)該不是一位姑娘，因為京城里的高門淑女自然是不敢自主行事，也不會破格逾矩貿(mào)然出頭，倒是那些大家子的奶奶太太們，或許才有這種玩樂之心，但到底是哪家子的內(nèi)眷，會有進(jìn)出宮門自如這樣的本事呢？算來只有頂尖兒的那幾位權(quán)臣了。

    正在胡思亂想，忽然聽到耳畔道：“小葉子又帶人來玩兒了，今天來的人怎么不露面呀？叫我們看不成熱鬧?！?/br>
    她猛抬頭，正看見一只黃雀站在枝頭，唧唧喳喳的，對面那只百靈道：“這有什么難的？你去撞破這紗帳子，當(dāng)然就可以看到人啦?！?/br>
    黃雀喳喳地跳起來：“你敢你去！你難道沒覺察？這轎子周圍散發(fā)的氣息比才磨出來的刀鋒還嚇人，我剛剛只湊近了幾寸，你沒看我的毛兒都蓬起來了？”

    小葉大驚，趕緊定睛看那只黃雀，果然見它比先前胖了數(shù)倍，竟是毛兒都莫名地豎了起來，看著像是一只小黃圓球神奇地立在枝頭。

    正疑惑，之前那少年又皺眉道：“葉掌案，你怎么這么慢？難道是故意怠慢我們主子的？”

    小葉忙緊走幾步趕上，因為聽了那黃雀跟百靈的對話，心里疑疑惑惑的，偷看了幾次轎子，卻不知道那個“比才磨出來的刀鋒還嚇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又走了幾處館舍，轎子里的人始終沒發(fā)一聲兒，小葉也不覺著奇怪，畢竟人家是女子，若是出聲豈不是驚動了外人？

    只是她有些擔(dān)心轎中人這次游玩的不盡興，而且看不出對方的喜樂，不知對方的身份，都不知道該不該“敲詐”一番。

    跟隨轎子的少年，喜歡說話的這位叫曉風(fēng)，旁邊那個少言寡語的叫做寒雨。

    曉風(fēng)逛了會兒就跟小葉熟絡(luò)了，一行人正出了豹舍，忽然耳畔聽到一聲沉悶的吼聲，聲音不大，卻讓人心里震顫。

    曉風(fēng)驚道：“這是……”

    小葉笑道：“這是我們虎爺?shù)慕新?，貴客運氣好，今兒必能看見虎爺了?！?/br>
    “怎么難道別人來還看不到？”曉風(fēng)問。

    小葉道：“貴客有所不知，這老虎跟人不一樣，按照咱們?nèi)说哪昙o(jì)算法兒，老虎最多只能活個二十幾年，我們虎爺如今已經(jīng)是二十高齡了，所以不常出來活動，矜貴的很，也很少再叫了呢。”

    曉風(fēng)撇了撇嘴：“一頭虎罷了，也這么矜貴了，還得我們主子巴巴地來……”

    說到這里，忽然聽寒雨重重地咳嗽了聲。

    曉風(fēng)回頭看寒雨臉色不佳，知道失言，忙噤聲不語。

    小葉何其機(jī)靈，可雖然心里存疑，到底不敢再追問，就只假裝沒聽見的，笑著引路：“這邊這邊，按理說大中午的虎爺更懶怠動，今兒不知是怎么了，多半是知道貴人來看望了?！?/br>
    虎山在珍禽園的正北位置，地方寬闊氣派，小葉引著眾人到了虎山之外，伸長脖子打量：“虎爺，虎爺你在哪兒？”

    曉風(fēng)見她喚的這么殷勤親切，便偷偷地捂著嘴笑。

    向來少言的寒雨忽然問：“葉掌案，你跟這頭老虎很熟稔嗎？”

    小葉正一腳踩在欄桿底端，扒著欄桿找虎，聞言回頭道：“當(dāng)然，我打小兒就認(rèn)得虎爺呢?！?/br>
    “打小兒？”寒雨看著她。

    小葉一愣，不知為何這看似很簡單的一句話，卻引得她心里有些異樣漣漪。

    可就在這時，只聽到一聲令人心顫的低吼從身后傳來，小葉驚喜交加地回頭，果然看到那只老虎從山洞子里慢慢地走了出來，它走的很慢，也能看出它已經(jīng)年老，但是兩只金黃的眼睛里卻透出了令人望而生畏的威嚴(yán)，就如同一個遲暮的王者在優(yōu)雅緩慢的巡視他的地盤。

    此時連曉風(fēng)也忘了笑，只顧震撼地看著現(xiàn)身眼前的老虎，對上那雙金黃眸子，心里自然而然生出一種恐懼。

    唯有小葉喜不自勝，又打招呼：“虎爺，您今兒勤快啊?！?/br>
    老虎賞光瞅了她一眼，旋即轉(zhuǎn)頭，仍是直勾勾地盯著那轎子，確切的說是轎子里的人。

    小葉隨著老虎的目光看了眼，心想原來好奇轎中人的不僅是自己，還有虎爺。

    正在暗暗稱奇，只見老虎扭頭又看向她，忽然慢慢地說：“你真的……能聽懂我說話？”

    小葉腳下一滑，整個人差點兒從欄桿上摔下來。

    自打她給那兩只鸚鵡還有獅子貓“點化”了后，小葉時常留心，果然更聽到許多鳥獸開口說話，比如先前在百鳥園的黃雀跟百靈。

    但是虎爺，卻從來沒有出過任何聲音。

    沒想到第一句話就這么語出驚人。

    “我我……”小葉嘴唇蠕動，卻又醒悟自己不能當(dāng)著人的面開口。

    但老虎顯然看出來了，她的確懂。

    “想活命的話，”虎爺盯著她道：“就不要再讓這個小子到園里來，離他遠(yuǎn)點兒吧?！?/br>
    說完這句后，虎爺那金黃威嚴(yán)的雙眼盯著轎子，慢慢地后退了幾步，最后掉轉(zhuǎn)尾巴，重新回山洞中去了。

    小葉愣在原地，完全不懂虎爺突然而來的這句話是什么意思，什么“小子”？哪個小子？

    忽然她想到什么似的，猛回頭看向身后的轎子。

    轎簾依舊閃爍著誘人的銀白色，轎子里的人也依舊的端莊秀美，像是會引人膜拜的神祗。

    可就在小葉回頭凝視的時候，轎子里的人說道：“葉掌案，你怎么了？”

    是個不折不扣的男子的聲音，聲線略顯清冷，卻異常的動人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