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三卻有些猶豫。他在縣衙多年，鄧其是個酒色之途，他的前任也是個中庸保守的，像童冉這般行事的縣令爺他從未見過，心下有些許為他擔(dān)心。

    “你不必?fù)?dān)心。”童冉一眼看出他的顧慮，說道。

    但童冉?jīng)]有繼續(xù)解釋，而是看起了桌上堆疊的文書。袁三依舊擔(dān)心，可他知道這不是自己該問的話，童冉肯與他說這些已經(jīng)是耐心好的，若自己再杵在這里，該惹他煩了。遂一咬牙，替他傳話去了。

    袁三走后，書房的門被關(guān)上，童冉從文書中抬頭，長長舒了一口氣。

    “崽崽，”童冉側(cè)頭倒在文書上，小老虎跳上書桌，昂著頭轉(zhuǎn)了一圈，像在巡視自己的領(lǐng)地。童冉輕輕碰它的尾巴，小老虎轉(zhuǎn)頭，亮出自己的牙齒，童冉立刻收回了手，輕笑道：“你脾氣這樣不好，如果換你來當(dāng)縣令，是不是要把人都給咬死了？”

    小老虎扭開頭，它才沒那么不講理。

    不過，如果換自己來處理剛才的事，他定會按律送那兩個門子下獄，童冉只是革了他們的職，光看這點他還是有些心軟，但也并非不好。

    那兩個門子雖然罰得不重，但普通的小門小戶丟個差事肯定也是傷筋動骨的，這事情傳到衙門其他人耳中，童冉的威信便豎起來了。

    此后，他又當(dāng)機立斷出了處罰曠工的新規(guī)，有了這兩個門子做前車之鑒，其余人肯定不敢把這話當(dāng)耳旁風(fēng)，最晚明天，那些個站在縣尉一邊的衙役便會陸續(xù)有人倒戈。

    畢竟當(dāng)吏員的多是寒門出身，出來當(dāng)差是為了那一份糊口的錢，誰也不會同吃飯的家伙過不去。

    當(dāng)權(quán)者講究恩威并重，他的威立起來了，恩卻也沒忘，他最后那句話最是精彩——曠工之人扣除的工錢獎勵給全勤的。這樣一來，縣衙上下誰都不會愿意包庇曠工之人，童冉所立的新規(guī)矩，也就不只是一句空言了。

    那之后他打算如何呢？

    衙役中總有幾個縣尉的心腹，他們不會輕易回來當(dāng)值，如果童冉依照自己所言把他們革職了，那之后的空缺誰來補？

    縣衙的門房不屬于吏員，而是縣衙雇員，有無正氣品階的人皆可用。但衙役卻是縣衙的吏員，縣令雖有任用權(quán)，卻也只能任用黃階下品以上的人。

    一個縣里這樣的人不會太多，要補上這么多空缺，著實艱難。

    至于縣尉和同知，他們同為正八品朝廷命官，童冉可以管轄他們，但要革職或者更換卻不是他能做主的，而童冉若想在小鍋縣有所作為，他們的配合卻是不可或缺，所以他今天這一番動作雖好，但還不能徹底破除困局。

    縣衙里的書桌很大，小老虎找了個沒有堆文書的角落趴下，它沒睡，而是睜著一雙虎眼看童冉處理文書。

    童冉用的還是羽毛筆，這幾乎成了他的標(biāo)志。楚鈞也試著用過，筆尖很硬，寫不出筆鋒來，被他放在御案上當(dāng)了飾品。

    童冉看了一會兒文書，桑樂進來復(fù)命，同時道：“袁三已經(jīng)把您的話傳下去了，有六人已經(jīng)回到縣衙。”

    小鍋縣縣衙的衙役大約二十人，除去今天輪值的，也算回來了近一半，果然扣錢是千年不變的妙招，童冉心下暗暗松了口氣。

    “知道了。此外，你去瞧瞧，近日可有申請吏員的文書遞上來。”童冉又道。

    “我正要跟您說這事呢，”桑樂道，“主管人事的文吏告訴我，您赴任前后遞上來許多申請吏員的文書，還都是小鍋縣治下的本地人。”

    “把文書都拿過來我看看。”童冉道。桑樂領(lǐng)命去辦。

    有許多人遞上申請吏員的文書？

    小老虎將交疊的爪子上下?lián)Q了換，又重新趴好。除去世家大族不說，普通百姓要上黃階談何容易。除了少數(shù)世家子弟和從商的，一般人上了黃階都會立刻到本地或臨近的衙門謀差事，斷斷沒有都等著童冉到任才遞申請的理由，除非這些人都是最近才上的品階。

    可能么？這么多人同時……

    小老虎忽然抬頭，前爪立起，小半個身子挺了起來。

    原來是這樣。楚鈞想通了緣由，難怪童冉不慌不忙，還特意叫桑樂拿文書過來。

    桑樂拿來文書，童冉一一翻看。

    這些人的名字他都耳熟能詳，他們每個人的正氣修養(yǎng)途徑不盡相同，但都有兩條是重合的——革新變法與授人以漁。

    童冉當(dāng)田畯的時候，教了九鄉(xiāng)一村的人堆肥與鑿井灌田之法。鑿井灌田在小鍋縣推廣時，曾引起革新變法的天地異象，許多參與修井的人都多少聚了一些該途徑的正氣。

    后來小鍋縣豐收的消息傳出，許多人聞風(fēng)過來學(xué)藝。因為怕麻煩，童冉一直是閉門謝客，但九鄉(xiāng)一村也有不少愿意教的，這些人便一點點通過教授這兩種方法，聚集了授人以漁一途的正氣。

    若是一點基礎(chǔ)也沒有，這兩個多月就要達(dá)到黃階很是困難，現(xiàn)在遞上資料的這些人多半是有些基礎(chǔ)的。

    因為推廣鑿井灌田的關(guān)系，童冉與這些人也多少有過交流，若是從中挑上一些到縣衙來，這些人便是他麾下的親兵，茍同知和高卓想架空他，便沒那么容易了。

    今天是衙役們罷工的第一天，他還不能立刻革人的職，不過原本小鍋縣縣衙就因為鄧其的事情走了一批人，空缺還是有的。

    他仔仔細(xì)細(xì)看了那一疊文書，挑了三份出來。

    童冉對照著文書上的信息，寫好三份授職書，又叫了袁三和那幾個回來當(dāng)值的衙役進來。

    那幾個衙役有些誠惶誠恐，進來后行了禮，便一個多余的動作也不敢有，顯然童冉今天這一招已經(jīng)鎮(zhèn)住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