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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炊金饌玉不足貴在線閱讀 - 第59節

第59節

    高溪午立刻縮了脖子,不敢再提。

    唉!只想吃個飯的人生, 為何這般艱難!

    池小秋提了壺給他們兩人續上一杯茶, 目光落在鐘應忱身上時,險些轉不過來。

    鐘應忱腰背永遠是舒展的, 無論吃著什么, 都是不疾不徐,糕點再好吃, 也不見他快上或慢上半分,姿態好看,人也好看。

    池小秋無端又想起當時鐘應忱教她的那一摞詞。

    偏鐘應忱察覺了她的眼神,睫毛微抬, 也不閃躲,倒對著她一笑。

    池小秋立刻一慌, 忙撤開身去,若讓他覺出自己這般盯人看, 總是不甚有禮。

    到時候,那拗口的禮記只怕又要背上幾遍了。

    高溪午下口毫不留情,一咬下去,便沒了半塊花糕,可惜晚上吃的多,不過勉力多填了幾塊,便吃不下了,手腳攤在椅子上有些發撐,人一松懈下來,嘴便好奇,忽想起前日一事,便問道:“鐘兄,你前幾天讓我找那與什么涂大郎有仇的人家作甚?”

    隱在角落里頭,默默看著池小秋一舉一動的韓玉娘,一聽這個名字,下意識便要驚跳起來,才剛離了座,才想去自己已然離了涂家,不必讓他喚去燒水添柴做飯了,才安穩下來,心卻還撲通撲通跳得厲害。

    “若是有什么好戲,可莫要…”高溪午的話又卡在了半截。

    池小秋狠狠踩了他的腳,迫他閉嘴,鐘應忱順手又拿了一塊花糕,淡淡道:“這糕甜得剛好,不如再吃一塊。”

    那意思再明確不過,多吃一塊堵堵嘴。

    高溪午不知自己又踩中了哪塊不詳之地,可鐘應忱把著他考學命門,池小秋掌著他吃食大計,兩邊誰也不能得罪,只好委委屈屈又咽了一塊糕,撐得幾乎要走不動路回家。

    薛一舌喜歡教池小秋做東西,教的時候只讓池小秋看上一遍,也不提點,卻常冷不丁問上一句,各項材料該如何配,時候以多少薪柴為度,蒸煮煎炸都有什么細巧心思,稍走一走神也不能。

    可這做出的東西,卻少來碰,除了池小秋,別人也少理,最后剩下收拾廚房的,多是池小秋。

    韓玉娘自從遭了事,終日恍恍惚惚的,池小秋攆了韓玉娘回房歇息,廚下便只剩了她和鐘應忱。

    池小秋這邊剛摞了碗盤,鐘應忱便順手接過來,如今天越來越冷,他囑咐池小秋:“用水前要摻點熱的,不然容易皸手。”

    他如今收拾這些東西越來越得心應手,做事快起來時,池小秋竟有些插不下空。

    見無事給她做,池小秋便挨在一旁,鐘應忱洗好一個碟子,正要放在一旁,忽見池小秋半蹲在一旁專心看他動作,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潤澤烏黑的瞳仁也一明一暗。

    明時燦若星火,暗時流光忽墜。

    燭火燒了大半,略有些昏暗的光,將影子投得長而巨大,池小秋小小一團在一旁,兩邊人影卻如同相互依偎。

    時光旋到此處,有些累了,安頓在此處,廚下只余綿長的呼吸聲。

    鐘應忱有些臉熱,心里轉過萬般心思,忽聽池小秋喚他:“兄弟,這回多謝你了。”

    鐘應忱不大敢瞧她,生怕池小秋一抬頭,見著影子里所藏的秘密,僵著身子,手把那碗擦了一遍又一遍,也不知該放下。

    “我二姨能從涂家出來,還要多虧了你。”

    池小秋不是傻子,涂家怎么肯放了韓玉娘這個白賺錢的人,定是有人私底下說了什么。她只要將涂大郎鼻青臉腫的樣子,同高溪午的話串在一起,便知道鐘應忱在中間做了什么。

    無外乎找了與涂家不對付的人,做些手腳,讓涂家以為韓玉娘如今是個災星連累了全家,才松了口迫不及待攆韓玉娘脫身。

    但池小秋還有一樣不解:“你既然已經找了旁人,為甚還要去涂家找那個二娘?她那樣無賴,哪里是好說動的?”

    “你錯了,”鐘應忱把碗筷擦凈水,一個個原樣放回去,慢慢道“這三撥人里,最好說動的便是她。”

    只消問一句,想不想讓涂家那一對兒女正大光明喚她一句娘,涂家小妾便潰不成軍。涂大郎這樣年紀,這樣家境,想尋個好人家姑娘比登天還難,只消將枕頭風一吹,說不得她熬了這么多年,便能熬成涂家主母。

    “三撥?”

    池小秋左手加了右手加,怎么看都是兩撥。

    她忽想起那天在橋上幫腔的人,恍然大悟:“那個住在燕里弄的,也是你找了來?”

    鐘應忱含笑不語。

    “你怎么知道涂家會那時候找上門來?”池小秋剛問出這話,便知曉了答案。

    整個局是鐘應忱一手布下,專等著涂大郎上鉤。

    外頭讓與涂家有過節的人推起風波撬開縫隙,里面涂家小妾推波助瀾,挑撥涂大郎盛怒時寫下休書,留了韓玉娘在鋪里,倒逼著他來云橋上。看客中尋了幫手將言論徹底攪亂,鐘應忱便好當著眾人面用律法作戈將休書換做和離。

    這一步步,鐘應忱算計的剛剛好好。

    池小秋心服口服:“你竟能連二姨何時改了主意都知道。”

    鐘應忱沒應聲。

    這些事中,便有算錯的,他也做了別的準備,能推著事情往前走,可唯一沒算的,就是韓玉娘的心思。

    前頭涂老太在云橋那場鬧劇,是他給韓玉娘的第一個,也是最后一個機會,只為了將涂家人爛到根底的品性,直接扒開來給她看。

    韓玉娘心中有愧,便有波折,也不會見涂大郎過來難為,還要死活跟了回去。只要不破了這場局,她心中作何想頭,鐘應忱半點不在乎。

    百般籌謀中,他在乎的唯有池小秋。

    他既盼著池小秋看破這一切,又怕她看不破,以至于在她明了一切之后,連投過去的那一瞥,都要鼓足了勇氣,生怕看到了熟慣的厭惡。

    池小秋性子通透,最厭煩別人拐彎抹角,若真的知曉了,會不會覺得他心思可怕?

    可他擔憂的種種,未能成真,池小秋贊這一句時,透出純然的歡喜,讓他心里懸懸然的心轟然落下。

    “忱哥兒,你當真厲害!”

    這名字鐘應忱著實聽了別扭,他本來比池小秋大上一些,這樣一叫,竟像是小輩。

    鐘應忱頭一次提出抗議:“你可能換個明兒來喚我?”

    池小秋絞盡腦汁:“小忱?忱官兒?小鐘?忱忱?”

    說到最末一個,她自己便打了一個寒顫,這也讓人忒不好說出口了些。

    她說出一個名字,鐘應忱臉色便黑上一層,到后頭,池小秋也訕訕住了嘴。

    就在她以為鐘應忱又要摔袖走人的時候,卻見鐘應忱靜默了片刻,忽然道:“疏和就好。”

    什么?

    池小秋從沒聽過這個名字,便跟著念了一遍。

    在這個名字從她口中軟軟吐出的一刻,鐘應忱心中陡然掀起軒然大波。

    他猛地上前一步,目光灼燙,又像是忽然醒過身來,慌亂地連退兩步,聲音輕不可聞:“是我唐突。”

    池小秋只覺鐘應忱奇怪地厲害,但見他十分抱歉的模樣,便大度揮揮手:“沒事沒事,沒嚇得我。”

    她連刀都揮過,這點變故怕什么!

    鐘應忱輕輕道:“這是我小名,我娘起的。”

    疏,易也,平,和也,可以想見,當初剛出生時,母親是有多么想讓他安安穩穩過完一生。

    這名字離他太久了,久得他幾乎要在柳安鎮的煙水柳波里忘卻,另一個真正的名字。

    周恂然。

    池小秋大概想不到,她喚出的許多稱呼里,唯獨一聲“兄弟”,叫的才是真真正正的他。

    而他其他所有,籍貫姓名,通通是假。

    只因那個叫周恂然的少年,早就湮滅在深不見底的河水里,同母親安眠在一處。

    那一晚后,世間只有鐘應忱。

    可疏和這個名字,卻映射著幼年最溫暖的回憶,承擔著母親最質樸的心愿。

    不知為何,本來毫無波瀾的心,竟難得多了些期待,他頭一次這樣認真,又帶著期待跟池小秋道:“以后無人時,你若想叫我,喚疏和便好。”

    他大膽地將這深埋于底的秘密吐給池小秋,甚而能聽見血液回暖汩汩而流的聲音,而那個支離破碎的自己,終于拼回了真實的一片。

    在池小秋毫無知曉的時候,鐘應忱交付了他所有的信任。

    這是生死攸關的命脈。

    可我愿意交給你。

    插入書簽

    作者有話要說:

    話說我寫的時候明明想的很正經(捂臉),看了評論也跟著哈哈哈,為了不讓鐘同學半夜來找我,決定,改名為上策~~

    第68章 酥皮月餅

    月亮好似吃胖的徐三姑娘, 眼見著一天天圓了。

    北橋的同芳園上了新戲,天天有人往云橋站了發小玩意,趁此邀了人八月十五過來品茶看戲。

    這伙計十分機靈, 但見了小的, 便給上一簽子繞糖球, 但見了大的,便隨手塞上個戲單子, 上面美人繪得十分好看,讓人瞧了也能多上幾分耐心, 聽這伙計說說是什么故事。

    鐘應忱見池小秋聽得入神, 便道:“這是半坡先生的新作,三月時的紅娘記便是他出的,你若喜歡, 也值得一看。”

    “他那園子里還能吃飯喝茶?”

    池小秋對戲沒什么癮頭, 可聽那伙計說起還有新出的蒸花露,她便感興趣了。

    “自然。”

    鐘應忱數著人頭定了四座, 既是有一兩家緊著本子排出戲來的, 到時候看棚里頭人必不會少,若是晚了, 怕到時候趕不著前頭的。

    八月十五,團團圓圓,池小秋對于這個可以吃月餅的時節十分期待。

    薛一舌教她做月餅的酥皮,熬出來的豬油雪酥酪一般, 跟面粉活成水油皮和油酥皮,兩相碾合, 擱上一會兒,按成中間厚四邊薄的面皮, 便開始放餡兒了。

    薛一舌慣常做的是蘇式月餅,里頭有松子仁,核桃仁,瓜子仁,摻上冰糖豬油,韓玉娘見他無論做酥皮還是做餡,上來就是滿滿一勺子下去,心疼地幾乎要叫起來,薛一舌卻渾然不覺,只與池小秋道:“這月餅最難的便是起酥皮兒,油放得多,便好吃,可也不能太多。”(1)

    韓玉娘瞧著少了一半的豬油腹誹:若這還不算多,那什么才叫多!

    這樣蒸出的酥皮月餅松軟甜香,酥皮一抿便能咬開,里頭的餡兒有著果仁的脆香,又有冰糖的甘甜,豬油加了一分柔膩,池小秋按著薛一舌的步驟,原模原樣地搟著酥皮,聞著油香味兒,心里思索:想來這樣的月餅供給月神娘娘,她也是歡喜的。

    韓玉娘見薛一舌占著廚房,自個什么都做不得,只能去街上買了祭月的斗香,沉水線香一圈圈盤成一個大斗,合香磨成碎末,同木屑一起裝在斗內,若點著了,這么大一個斗香可有的燒。

    池小秋問她:“二姨,這東西得要多少錢。”

    韓玉娘看著這香,心中滿意:“才六百個錢。”

    池小秋吃了一嚇:“這么貴!”

    韓玉娘忙要捂了她嘴:“這可是要拜月的,小心讓月神娘娘聽了怪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