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
============ 《炊金饌玉不足貴》 作者:沈霽川 文案: 云橋邊有個食鋪,住在附近的小娘子們每天都要許下三個愿望:愿菩薩保佑我—— 再吃一甕酒釀甜瓜不會胖! 再吃一碗玉帶羅糕不會胖! 再吃一碗鯽魚肚兒羹不會胖! 云橋食鋪的池小秋能掌勺,擅擺盤,精筵席,到了待嫁之年,登門求親者絡繹不絕 住在隔壁的鐘應忱坐不住了,敲門問:你看我行嗎? 若干年后,有人問池小秋:嫁了個狀元是什么體驗? 池小秋:能寫招牌,能試菜! 食用指南: 1.架空,請勿考據,筆芯~ 內容標簽: 美食 勵志人生 主角:池小秋,鐘應忱 ┃ 配角:韓玉娘等 ┃ 其它:無 一句話簡介:青橙紅果枇杷黃,但愿多吃不會胖 立意:主角通過自力更生一點點過上好日子 ============ 第1章 瑪瑙團 永明十二年的春天來得要比往年早一些。 也不知道是誰在楊柳梢頭點了一點,青綠色便迅速染透了一堤一岸。等到滴落在水中時,湮開來比枝頭漸生的柳芽兒更淡一層,澄出碧玉一樣通透的顏色,柳安鎮頓時熱鬧起來。 但這份熱鬧與東柵無關。 不僅無關,巡檢司還專在此處又派了軍士。門兩側的望樓派駐了人,日日夜夜的巡崗,不曾有半分停歇,只因東門旁那一片野地里如今安置了一大批從西南山里涌來的流民。 一個個衣衫襤褸,餓得只剩皮包骨頭,偏生大多都是青壯漢子,給點飯吃恢復了力氣,便是游手好閑的流浪子。 這防前防后,也沒防住黑天夜里,進了兩只漏網之魚。 二月底的天還冷著,兩人從河里出來,渾身水淋淋的,說話忍不住打顫。 最大的包袱背在池小秋身上,好在還有兩身換洗衣服裹在油紙包里,正好拿出來換上。 “這是哪里?” 池小秋左右打量著這一片葦塘,有些迷茫。 眼下雞叫三遍,附近住著人家,此時已經有門扉關了又開的聲音。天色泛了白,像曬著的鹽霜,一點點析出來。 逃難這一路,眼下算是離二姨家最近的時候了。千里迢迢投奔,饒是池小秋一路膽大,也有些惴惴不安。 “這里近東橋,東面就是曲湖。”鐘應忱一直沉默,終于開了口:“你二姨家住中橋十二街燕里弄第三家,可是?” 池小秋啞然,使勁回想了一下。 要是沒記錯的話,這段話她娘讓自個背了好多遍才記下,只跟鐘應忱說了一遍,還是在大半年前。 鐘應忱徑直道:“有兩條路,從西南過安華橋穿十四街北行,或是繞過這片地從東北過安延橋穿十三街再北行?!?/br> 池小秋使勁看了他兩下,明明他兩手空空,卻像是拿圖指路一般。 池小秋懷疑是自己眼花,問道:“你有地圖?” “數年前在…看過?!?/br> 他中間有個字說得極為含糊,一下便帶過去了,池小秋只注意著前面的時間,由衷贊嘆道:“怪不得你要去四羲書院。” 這記性,就跟印書似的,先生只消放他在旁邊,連翻書也不用了。 這一年來,鐘應忱落了一個毛病,但凡別人說話,他一定要看其色辨其音,分出個真假。 只是池小秋和他算是相依為命七八個月,也算是一起啃過樹皮吃過土的交情,連著半月沒入口的糧食,池小秋便是想法討著一碗粥,也沒落下他半碗,倒比世間多少男兒多了義氣。 池小秋說話,一聽便是真心,鐘應忱微微一笑,話也多了一些:“四羲書院并不收沒功名的學子,最少也要過了院試進了學,還要在三十以下?!?/br> “你要進學得花幾年功夫?” “少則兩三年,多則三四年?!?/br> 造黃冊,一年以后,是最好落戶的時候,童試三場,三年兩試,便可籌謀入書院。 盡夠了! 鐘應忱抬頭望向北方,天色微明,流水聲分外清晰。 他要一步一步穩穩的走回去,為自己,為母親,討個公道! 若讓別人聽見,八成要羞他一番:哪里來的小子,竟然這么大的口氣! 可池小秋聽不明白這個,只是點頭笑道:“便是再過個十年八年,你這年紀都能進得,到那時,咱們便辦個三天的流水席,我親自做個桃花宴!” 鐘應忱一笑,池小秋在吃食一道最是精通,總說她是池家菜多少代傳人,十二三歲的小姑娘,也不知學廚能不能上了鍋灶,他十分好奇。 兩人沿著葦塘一路往橋上走,鐘應忱道:“院試在八月?!?/br> “桂花宴也好?!?/br> 太陽初升,轉到了安華橋上,市集愈加熱鬧起來,這會多是人挑著擔兒或是推著車,賣些雜色小玩意。 這一攤是竹器,劈成蔑絲編成的小筐小籃子,一樣樣做得小小只,格外可愛,蟈蟈籠子里還趴著一只草蟈蟈,一看就是給孩子玩。 那一攤賣的是通草染出來的各色花卉,臘梅丁香,蕙蘭秋菊,都攢在一起插在草編做的花瓶上。 來來往往的人都穿了春衫,喜氣洋洋的,襯著池小秋和鐘應忱兩人,越發顯得灰撲撲不著顏色。 “柳安鎮是江南大鎮,只因多水多河才慢慢聚攏起了煙火萬家,別的鎮或是分鄉,或是分圖,唯獨柳安鎮分東西南北中五橋四柵,北到京城,南到泉州,多有在此設牙行的?!?/br> 兩人一路行,鐘應忱一壁說,慢慢便近了中橋。 中橋多是人家住處,吃食也多,黏著池小秋的眼睛,挪都挪不開。 鐘應忱也不自覺看過去,招牌上寫的是“虞美人糕餅”,美人雖沒瞧見,那從蒸籠里露出來的團子倒是可愛。 一個婦人正牽著個三四歲的女孩兒,買了整整一籠屜。攤主用油紙包時,正漏出小小幾團瑪瑙紅的團子,如同堆了蜜一般,透著琥珀玉石的光澤。小女孩等不及,徑自咬了一口,把那圓團子咬成了一個月牙。 鐘應忱和池小秋的肚子一起叫了起來。 “這個是瑪瑙團,用糯米磨成漿,吊出來粉,活上豆沙一起做的。這個不難,阿爹教過?!背匦∏镎f到此處,眼神不由一暗。 這里桑榆柳樹都是嫩綠嫩綠的,池小秋想,要是家里也是這樣該多好啊,從災年里過來,連糠皮都是好東西,只有見過才曉得什么叫做“山上樹,赤條條,千里墳,千里草?!?/br> 池小秋的父母都死在這一場災荒里。 爹爹臨死前,又瘦又黃又難看,眼窩都凹陷下去,但眼睛還是亮的,笑得還跟在家時一樣:“我池大虎的閨女,走哪都不怕!” 她要是知道,爹娘留了所有吃的給她,自家去吃觀音土,她是怎么也不愿意的,但等她知道的時候,早就已經晚了。 池小秋是家里獨女,從小受盡了寵愛,這會大樹一倒,也沒了依靠。 娘在最后的時候,把一本書縫進了她的衣裳,把二姨家住哪細細告訴她,叮囑道:“到了別人家里,可不能像自己家似的沒眼色,你二姨跟娘自打會吃飯就在一起,斷不會虧待你!” 池小秋忍著淚,死命搖頭不愿意走。 但是娘說得很認真,認真到近乎嚴苛,她說:“你們池家手藝傳了上百年,盡在這本書里,要在你這斷了,是想讓你爹娘死了都閉不上眼睛嗎?” 就是這句話,讓池小秋咬牙一路撐到了柳安鎮。 聽娘說,二姨和她生得很是相像,池小秋心里多了幾分期盼。 一直到了巷子口,一溜望過去,馬頭墻,清水檐,青石板,素油門,顯見住的都是普通人家。 第二戶人家門環雕得十分講究,黃銅環磨得锃亮,沒惹上一點綠銹,還連著過枝花紋的環座,墻上新涂了粉,看著便殷實干凈。 池小秋站了一會兒,有點忐忑,轉頭看見鐘應忱遠遠站在那里,遙遙望著她。 門環只要輕輕一叩,響脆的聲音就傳到了整個巷弄,有人應聲:“來啦!” 甫一開門,兩下里都是一愣,池小秋絞著手道:“這里可是涂大郎家?” “不是?!蹦莻€年輕女子搖頭,本來甜笑的面孔一收,再打量她時多了幾分警惕:“你是他什么人?” “他是我姨爹…”話還未完,這女子豁得臉一沉,便要閉門。 池小秋眼疾手快,急急抵住門問:“請問阿姐,以前住在這的涂大郎搬去了哪里?” 那女子慌得推了兩下,門紋絲不動,越發急了:“誰認識什么圖大郎畫大郎的!你再闖門,我便叫人了!” 池小秋聽著話音不對,還待要說話,那女子果真扯著嗓子一聲,池小秋不妨,手下一松,素油門砰得一聲關得死緊,這還不算,里面的人又慌忙在里面插了門,咣當上了鐵鎖。 “倒像見了只老虎似的?!背匦∏飳χ姂揽嘈?。 “你在這里找,我也去橋東打聽?!?/br> 池小秋便站在巷口,見了從里面出來的人便問上一聲,來去的人雖多,愿意頓住腳搭理她的卻不多,有的勉強停下,只聽了涂大郎幾個字便拔腿便走,再攔時,就變了臉色。 從早上問到晌午,問得口干舌燥,池小秋心里只覺不對。鐘應忱回來時,向她搖頭:“只說了名字便讓攆出來了?!?/br> 到底是有什么事,能讓一條街上住著的鄰居都對二姨夫的名字避之不及? 好容易走到了這里,她眼下兜里無錢,身上無衣,周邊無親,下一步要往哪里去,要怎么活著,都是個問題。 投親無門,池小秋坐在河岸邊,一時有些茫然,正在發呆時,旁邊有人碰了碰她胳膊。 原來是鐘應忱,他遞過一個粗陶碗,邊緣許多大大小小的豁口,里面扯得細細的游絲面浮在碗里,灑了翠色的青菜,還加了一勺子蝦油。 “這是哪里來的?”池小秋愣愣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