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小蝶紅著眼睛，一口咬在他手上。

    “我去！”尖嘴風(fēng)媒急忙抽手，“兔子急了才咬人，你丫的屬兔子啊！”

    “水寇叫甚么？哪家水寨？”向小蝶氣鼓鼓的問，她雖年紀(jì)不大，也沒出過門。但在家中也幫忙打點(diǎn)賬目，見識有的，知道長江上水寨林立。

    尖嘴風(fēng)媒鼠眼飄來飄去，嘴里擠出幾個字：“我不曉得。”

    見向小蝶又要叫，他這才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的交代。尖嘴少年并不是什么風(fēng)媒，消息也是從旁人那兒聽來的。知道江心洲那兒劫船殺人，只逃了個小姑娘。路上見向小蝶面生，又孤身一人面色戚戚。他便想著上來詐一詐。

    向小蝶扒在他身上要玉鐲，尖嘴少年當(dāng)然不肯。甩又甩不掉，被纏了三天，少年終于松口。答應(yīng)將玉鐲換錢，去找風(fēng)媒問消息。

    尖嘴少年帶她在破窯里面窩了一晚上，早上領(lǐng)著她上街。兩人一手一個黃面饅頭，邊走邊尋了個當(dāng)鋪。

    “這鐲子不值錢。”

    一上午他們?nèi)チ巳耶?dāng)鋪，說辭幾乎無二，差別不過是上下五兩錢的開價。

    “這點(diǎn)錢，哪夠找風(fēng)媒。”尖嘴少年蹲在路邊唉聲嘆氣，摸摸懷里的手鐲，癡癡地看著包子鋪升騰的白煙，沉吟良久說，“我去買兩個包子，你別亂跑。”

    向小蝶點(diǎn)點(diǎn)頭，看著他走進(jìn)包子鋪。

    她很乖，守在門口哪也沒去。

    等著等著，等了很久。包子鋪的籠屜一層層矮下去，又一層層堆高。買包子的人來了一撥，又走了一撥。太陽升到頭頂，又從頭頂落下來。

    向小蝶看著籠屜周圍的白煙飄啊飄，最后慢慢飄散。她知道，她乖乖的不亂跑，也等不來尖嘴少年了。她哭不出來，只能抱著膝蓋縮成一團(tuán)。她不想哭，可眼淚就是止不住。

    路過很多人，或匆匆忙忙走過，或指指點(diǎn)點(diǎn)議論。也有上前搭訕的，向小蝶不敢理，蹲在墻角縮成一團(tuán)。過了很久，她抬起頭，漆黑的街道上空空如也。直到她快在寒風(fēng)中昏昏睡過去，突然聽見腳步聲。

    白衣帶劍，江湖俠客。

    向小蝶看著他走近，小聲無望的問：“你能幫幫我嗎？”

    那人停下腳步看著她，過了一會，微微點(diǎn)頭。

    向小蝶眼中閃過光芒，小心翼翼的說：“我...沒錢。”

    那人笑的溫柔：“我不要錢。”

    向小蝶猛地站起來，她蹲久了腿麻手軟，眼前卻開滿鮮花，她激動的說：“我爹被長江水寇殺了！還有嬤嬤，還有管事，還有...”說著，她哇一聲哭出來，“嗚嗚，我...我不知道是哪處水寨...我沒有錢...爹...嗚嗚...”

    白衣俠客扶著她，伸手摸摸她的頭，溫柔的說道：“那我就帶你一處處找。別哭別哭，我?guī)闳フ夷愕瑤闳ベI新衣服。”

    他果真給向小蝶買了一身新衣服，然后又一點(diǎn)點(diǎn)把衣服撕了。他不但把衣服撕了，也把向小蝶撕了。撕的粉碎，連魂魄都要散了。

    又有陌生人給向小蝶買了一身新衣裳。大紅上襦，大紅下裙，像個新娘子。新娘子坐在船頭，要嫁到對岸去。婚船上有頂大紅燈籠，倒影在江面，好似水里著了火。

    水波蕩漾，火就騰騰的燒，向小蝶看著看著，著了迷。

    她渾身濕漉漉的被押進(jìn)寨子。銅鑼鞭炮齊響，那是她的喪樂，旁人卻都很高興。

    那些男人舉著大瓷碗，哈哈大笑。他們說著、罵著...那一張張臉圓的、方的...長著不一樣的眼睛，大的、小的...可看著她，眼珠子都好像要瞪出來。向小蝶覺得，挺像廟里手持法器的泥像。

    向小蝶坐在桌邊，任由那一雙雙手在自己身上肆意游走。她哭不動，鬧不動，連死都死不動。她看著這場群魔亂舞的狂歡，心里知道何止這里，這世上處處都是群魔亂舞的狂歡，日日夜夜不停息。

    什么時候停下的？

    喪樂終止，群魔不舞。

    向小蝶慢慢抬起頭，恍惚看見一抹月華，照進(jìn)煉獄。

    尋船

    武歷六十年·秋

    風(fēng)聲呼嘯，寒鴉驚飛。

    獨(dú)輪車的木轱轆滾過草地，磕到半截埋在土里青石磚，破車上的脆棗顛落兩個。劉小刀慌忙停下腳步，彎腰拾起起棗子，抬頭望了望遠(yuǎn)處璀璨的燈火，喧嘩地像另一個世界。

    南鄭城的清晨是從南鄭碼頭開始，亦或者說，這里通宵達(dá)旦，沒有晨昏之分。

    南鄭城不大，然而地理位置卻十分特殊。北臨漢江，南依巴山。與漢中第一幫天漢寨，隔長江相望。與君瀚府下管昌武城，隔巴山相臨。漕運(yùn)漢中，下至江南。又兼臨西北蠻族，皮草藥材馬匹茶葉昌隆，可謂富饒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