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翠蘭被懟得羞愧，她知道，按照蘇老太太的性格，她要是不道歉，蘇老太太能從月亮出來罵到太陽升起再到月亮冒尖，她抹眼淚：“娘，我知道錯了，您快別說我了！再者說，比起蘇洵北犯的錯，我這個都是小錯啊！”

    蘇老太太沒懂劉翠蘭話里，她家老三的錯，蘇洵北也沒懂，只是不等人問，就聽見村口傳來一陣吵鬧聲。

    “快來人！快，搭把手！蘇五在不在，快，幫忙，開個車，把招娣和愛蓮送到縣城醫院去！”

    “老婆，老婆別怕！我帶你去醫院！我帶你啊！你看看我，你睜眼看看我啊！行不行？”

    進村子里救援的男人們，吵吵鬧鬧的，一句接一句的喊，無非都是在找蘇洵轍開車送人去醫院。

    好多坐在地上的村民都起身了，幫忙去接人的，看熱鬧的。

    蘇綿也從木板上做起來，出于一種不知道什么樣的心情去看。

    沒等她瞧仔細，眼前一黑，一只溫涼的手蓋在了她的眼皮上，“meimei，不看。”

    是蘇明賢，把人護在身前，漆黑的眸子掃過錢招娣鮮血淋漓的雙腿，又掃過以一種極度彎曲姿勢半抱著錢招娣的腰的沈愛蓮。

    天上依舊在飄雨，雨珠子砸在母女倆身上，錢招娣的手死死的抓著沈愛蓮。

    比起還有意識的錢招娣，還在一個勁喊疼的錢招娣，沈愛蓮的腦袋上滿是鮮血。

    人命關天的大事，蘇洵轍連和蘇綿知會一聲的時間都沒有，開著村子里的拖拉車，載著沈家人和村支書就開走了。

    “都沒事吧？招娣那腿，什么情況啊？”顧小紅小聲去問劉長喜。

    幾個人挨著蘇綿不遠的位置，蘇綿被蘇明賢不輕不重的在臉上捏了一把，“再亂看，打斷腿。”

    蘇綿臉色一垮，悄咪咪地豎起耳朵。

    “那娘倆，”劉長喜嘆了口氣，“招娣這孩子的腿，有點嚴重，我們去的時候，孩子腿上有些地方的rou都被木柱子壓成泥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皺著眉頭，似乎是在回想那個場面，胃里翻江倒海的難受，“至于沈愛蓮，被發現的時候，正在抱著錢招娣，大半個身子擋在錢招娣的身子上，那木柱子，還有那些建筑啊啥的，都砸她腦袋上了。”

    發生洪災的時候，劉長喜不在這娘倆的跟前，不知道具體是怎么一回事，但他知道，這娘倆一定是怕極了，慌亂的不知所措了，挖到沈愛蓮的地方，女人身后還有一個紅木衣柜，勉強夠裝進去一個人，只要沈愛蓮第一時間鉆進去，或者給錢招娣推進去，她留在外面，雙手抱頭，而不是一雙手都護主了錢招娣，或許，被救出來的沈愛蓮，不會是已經斷了氣的。

    第756章 愛蓮是個好人

    所有人都知道，沈愛蓮看不起女娃娃，家里有啥好的，有啥吃的都給了錢家的三個兒子。

    但災難來臨的那一刻，在錢招娣喊出那句“媽，我怕”的時候，慌亂中的沈愛蓮，沒有看見她身后，不遠處的柜子，而是直接伸手，把女兒撈在懷里，半跪著身子，用手死死地護住了錢招娣的腦袋。

    或許連錢招娣都沒想到的，沈愛蓮會護著她。

    洪水淹沒席卷的村莊，再被埋在廢墟里的剎那，錢招娣好像聽見有人跟她細語咕噥，“不怕，招娣，不怕。”

    “那，沈愛蓮是？”顧小紅吸了吸鼻子，不太確定，又問了一遍。

    “斷氣了。”劉長喜實話實說：“挖出來的時候，就已經斷氣了。錢老大他不死心，我想著，那就也給送到醫院看看吧，沈愛蓮她，其實人也不壞，可惜了！”

    可惜什么呢？是可惜她，沒有生到一個好人家，沒有受到很好的教育，沒有體會過那種，不需要去掙，也不需要去搶，暖和而舒適的日子？還是可惜，她還沒有看見兒女成家立業？

    如果可以有體面，但凡可以有豐衣足食的日子，沈愛蓮還會因為點雞毛蒜皮的小事斤斤計較嗎？

    ——沒有如果。

    ——這是她注定的命數。

    蘇綿聽著，心里很難受。

    十惡不赦泯滅良知的壞人有嗎？有。

    該死嗎？該。

    但最起碼，在蘇綿看來，沈愛蓮不該死。

    那些前些日子還因為些吃食和她發生爭執的沈愛蓮，在今天，在這場洪災里，她的固執己見，不顧阻攔，害死了自己。

    她離開前后不過半個小時的時間，就被災難吞噬。

    進去營救的不光有劉長喜，還有其他的男人。

    有人問話，自然有人答話，這不算什么秘密。

    甜水鄉的村民，都聽到了消息，三三兩兩的討論。

    女人們說，“愛蓮人可好啦！上次我咳嗽，愛蓮還給他們家做的陳醋白糖給我喝呢！”

    “我有一次和我男人吵架，大中午跑出家門碰到了愛蓮，愛蓮就陪著我一起回家，讓我和我男人各退一步。”

    “我還欠了愛蓮五毛錢呢！”

    “愛蓮之前還和我討論，要把我閨女給她兒子娶回家呢！”

    她們懷念，哀悼，可惜，沒有人在這一刻開口去計較，沈愛蓮她欠了我五塊錢拖了一年，也沒有人去提，沈愛蓮因為家里的一畝三分地和人家干架。

    許是世間圣人少，俗人多。

    沈愛蓮做錯了很多事情，她又在無形中給了別人零星的溫暖。

    比起三個兒子，她看不起錢招娣，但在生命里最后一刻，她身為母親的情感和偉大，并沒有被這cao蛋的日子消磨光。

    “如果有一天，山洪沖到了你面前，我也會護主你。”蘇明賢揉了揉蘇綿原本就亂糟糟的頭發，沈愛蓮的死，提不起蘇明賢一絲一毫的波瀾。

    他有病，確實是冷心冷肺的，就連這會兒說出來的話都不經雕琢了，“綿綿可以不要爹媽，你有哥，哥什么都會給你。”

    ps：五更晚安。

    第757章 不借糧1

    這場洪災來的猛烈，夜里又下了場暴雨，雨勢很大。

    原本就浮躁的人心變得更加的焦躁，沒人睡得著覺。

    大伙兒在村子外坐了一夜，洪災動靜不算小，劉長喜坐在車上，一方面是要幫忙安撫錢招娣一家，另一方面是，他得去跟鎮上跟公社那邊匯報一下工作。

    除了甜水鄉，臨近的幾個村子一樣發生了洪災，白景仁挨個村子考察過，通知過，甜水鄉是最配合工作，最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的一個村子。

    其他的村子的工作不到位，到了晚上還有在村子里休息的，好在是隔壁的幾個村子的洪災規模沒有甜水鄉這么大，只有人員的傷亡。

    大抵是心里難受，今日的夜過得格外的漫長。

    蒙蒙細雨混雜著一股子泥土的味道落在人身上，梅長春開著車，載著劉長喜從縣城回來，大家伙兒站在村外，等著專家隊伍去村子里考察。

    劉翠蘭躲在村外，看著滿目狼藉，不知道誰問了一句：“咱們的稻子，還能存活嗎？”

    沒有人回答她，因為大伙兒心知肚明，村子里的麥子，在這種大規模的洪災下，受到了侵蝕，大米的產量，還有存活率大大降低。

    劉翠蘭眼眶一紅，回頭看向蘇老太太：“娘。”

    她想說挺多話的，但什么都說不出來，家里的面，都被拿出來給她娘烙餅子了。

    她低著頭，不知道該怎么說，蘇洵北在另一頭站著，冷著眼，不說話。

    但一邊的霍曉曉和夏春花的心境就不一樣了，夏春花都是忍者不讓自己嘴角的笑太明顯。

    在蘇五找他們家男人的時候，夏春花一開始也是震驚的，覺得不可置信。

    畢竟這種天氣，實在是和所謂的天災人禍聯系不到一起，但后來和家里人一商量，想著那個糧食買回來了，好好放著，也放不壞，再加上大隊里發的糧食本身就是正好夠家里的男人和孩子吃，多買點，就當打牙祭了。

    夏春花沒猶豫的給她給她兒子攢的老婆本拿出來了。

    老婆可以不娶，但她這個當媽的可不能餓死！

    事實證明，這個決策是無比正確的。

    比起那些還在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說未來的日子就過不下去的村民來說，夏春花提前買的糧食，也不過是比老百姓賣的米多出了十來塊，足夠她生存下去。

    這會兒看見傻眼的劉翠蘭，夏春花忍了忍，還是沒忍住，開口諷刺道：“翠蘭啊，當時我勸你，不要把吃的都拿回娘家，留一些給自己個，別到時候像是咱們大隊長說的，有了洪災，糧食出了問題，你這不是眼巴巴看著別人吃，自己餓肚子嗎？”

    話說到這里，夏春花就不得不再陰陽怪氣幾句，關于劉翠蘭諷刺她的話：“不過啊，仔細想想，當時你是怎么和我說的來著？哦，對了，你和我說，我不是你們蘇家三房的人，不配插手你們蘇家三房的事情。讓我少管閑事，你們家的米你愛怎么處理就怎么處理。”

    第758章 不借糧2

    “當然了，翠蘭，我也是說你，就像你說的，這是你自己的決定，別人沒辦法干預，人各有命，不過啊，我還是想告訴你一聲，做人啊，話別說太絕，事別干太絕，把別人對你的好都消磨光了，等到你出事的時候，旁人是根本不會出手拉你一把的。”

    這一刻，盡管知道劉翠蘭是蘇洵北的媳婦，盡管知道蘇洵北人不錯，但夏春花對劉翠蘭的怒氣，憋在心里頭的話，還是得說出來發泄發泄的。

    劉翠蘭委屈到掉眼淚：“春花，你這話是什么意思，咱們鄉里鄉親的，我是什么人，別人不清楚你還不清楚嗎？我當時都說了，我給我娘拿吃的，那是因為我以為不會發生洪災，現在發生了洪災，你以為這是我想見到的日子嗎？我不難受嗎？”

    “春花，在這種時候，你不該對我無情無義，但凡你能給我點糧食，幫幫我們家，幫幫我娘家，我都會記得你的好，比你跟我在這埋汰我，有用多了。”

    劉翠蘭說的頭頭是道，她已經意識到了，在這種發生洪災的情況下，糧食存活率大大降低，人們能吃到嘴里的糧食根本不足以支撐人們度過接下來的日子。

    只想嘴炮輸出的夏春花震驚：“你怎么能說出這么不要臉的話？”

    夏春花身邊的霍曉曉立馬捂住了自己的上衣口袋，雖然她的上衣口袋沒錢，但她還是義正言辭道：“劉翠蘭，老娘警告你，你有今天，那是你咎由自取，根本不聽別人的勸告，我們家的米，還得供我和我兒子吃，想借米，你就做夢去吧！”

    至于蘇家五房，霍曉曉也一并幫忙回答：“咱們現在都分家了，日子好日子壞都各憑本事自己闖出來的。現在是要緊關頭，大伙身邊都沒有余糧，自己都照顧不活，憑什么要照顧你？五房可三個孩子呢！你也好意思借糧？”

    劉翠蘭愣住了。

    好無情，真的，霍曉曉和五房，真的好無情！

    其實但凡劉翠蘭不往娘家劃拉那些面和rou，蘇家三房，這些東西加上蘇洵北背地里買的一些高粱米，勉強夠他們支撐一段時間，壞就壞在劉翠蘭大方成了習慣。

    蘇洵北買來的高粱米這事他沒和劉翠蘭說，單獨放好了，怕再生事端。所以這一刻的劉翠蘭，看著家里剩下的那點米，徹底傻眼了。

    這些年的妯娌，劉翠蘭一直都在一個微妙的位置上，沒人和她交心。

    蘇家五房的人，四房一天天的不在家里，這次洪災，也只是蘇遇帶著家里的包裹和蘇福一起出來，看著拿出來那點東西，窮的就叮當響，劉翠蘭可開不了那個口，至于大房，早在要搬出來前，周雪薇就帶著蘇蕙和蘇洵望，死乞白賴的回了周家。

    天上的小雨下了一夜，早上也沒停。

    一直到梅長春帶著專家團隊出來，說是沒什么事情了，大伙兒也沒回村，站在種麥子的土地上，沉默或者是扯著嗓子哭。

    第759章 撿金磚1

    木已成舟。

    梅長春身為鎮長，來了甜水鄉，就要開始做準備工作了，拿著喇叭喊：“大家都冷靜，有存糧的，都省著點吃，沒有存糧的，跟周邊的親戚朋友們借一借，隔壁村子的洪災都不大，沒有過度禍及麥子，咱們甜水鄉的情況，我會盡快報上去，上頭一定會給咱們補助！大家要做的就是相信組織，等組織的消息！”

    沒幾個人迎合梅長春，大家都顧著難受家里剩下的米，扒拉著，一天吃幾頓，一頓吃幾口，怎么能支持下去，或者能支持幾個月。

    蘇杭和蘇綿站在一處，拉著蘇綿的手，看著大家伙兒臉上的難受，聲音輕緩：“meimei，你說，咱們的甜水鄉，還能和以前一樣嗎？”

    哪有什么毀壞了卻能恢復如初的東西。

    就是蘇杭用狗尾巴草編織出來的小動物，一晚上過去，變了形，再編，也和頭一次的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