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天 完結+番外_分節閱讀_1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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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連忙道:“好了好了,我不說了!” “您放心,”紹吳看著婆婆有些渾濁的眼睛,和她長了很多老年斑的臉,“二天我會經常去找書逸的。” 紹吳直接坐高鐵去了成都。 他把那條簡短的新聞翻來覆去看了不知多少遍——3月23日晚6時左右,四川省涼山州雷波縣發生山體滑坡,目前,消防隊伍正在搜救中,傷亡情況不明。 央視并沒有報道這條新聞,瓏瓏發給紹吳的網址是新浪新聞中心。路上,紹吳撥了縣政.府的民生熱線,然而無人接聽。紹吳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想既然央視沒有報道,那么有兩種可能性,其一,這只是一次小規模的山體滑坡,沒有造成巨大傷亡。其二,真實的傷亡情況,被瞞報了。 其實紹吳更傾向于第一種情況,自然災害帶來的傷亡是顯而易見的,譬如泥石流直接吞沒整個村莊,再加上中國一貫強有力的基層管理,傷亡人數不難統計。既然新聞上說“傷亡情況不明”,那么很可能是山體滑坡沒有直接危及村莊,甚至連公共設施也沒有受到嚴重的損壞。 但是如果——如果恰好就被楊書逸他們碰上了呢,如果只有一兩個人在其中喪生,似乎的確并不能算是“重大傷亡”。 如果那一兩個人就有楊書逸呢。 紹吳也給楊書逸的單位打了電話,同樣打不通,此時已經過了辦公時間。 高鐵駛達成都東站,紹吳接到瓏瓏的電話,她說已經買了到成都的機票。 “你來了也沒用,我不可能帶你去,”這是第一次,紹吳如此強硬地喝令她,“我會讓我哥去接你,然后你在成都待著,哪都不許去!” 瓏瓏哭著懇求他,他仍是那句話,你在成都待著,哪都不許去。 可是掛了電話的一瞬間,站在人來人往的出站口,紹吳只感到一股深深的無助。他叫瓏瓏哪都不許去,但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該去哪,他甚至不知道楊書逸是不是去了涼山州雷波縣。 涼山州那么大,那么多崇山峻嶺,楊書逸在哪呢? 理智告訴他,此刻最好的選擇是待在成都,然后等到明天,去楊書逸的單位詢問。雖然他覺得單位不一定會告訴他,畢竟他沒法證明自己是楊書逸的什么人……但他應該等一等,既然新聞上說消防隊已經在搜救了,那么也許明天,就有確切消息了。 但是。 但是沒有哪一刻像此時此刻,他突然理解了八年前楊書逸的心情,八年前楊書逸也像他現在這樣獨自從永川趕到成都,那時他也不知道楊龍和小娟的具體位置,他也不知道那場地震究竟有多嚴重究竟造成多少傷亡,甚至,甚至他是不是也像現在這樣,幻想著父親的手機只是沒電了摔壞了,他也覺得那只是一場小規模的自然災害,也許明天,明天父親就會給家里回一個電話。 楊書逸無法忍受等待的煎熬,所以他搭車、步行、翻山越嶺,進入災區。 而紹吳也知道,自己沒法等。等不了。他做好最壞的打算,如果他真的接到楊書逸的死訊——那也一定是在,他去找他的路上。 第106章我沒死 紹吳查了地圖,從樂山出發,先走213國道,再轉至307省道,即可到達雷波縣。成都到樂山的高鐵已經開通,全程不到一個小時,紹吳買了晚上八點半的票,沒有空位了,于是買了站票。 他更擔憂的是到達樂山之后的行程,那時已經將近九點半,很可能沒有向雷波縣方向出發的客車了,也許他得包一輛車,但雷波縣剛發生了山體滑坡,又是深夜,怕是很難找到愿意開過去的司機……紹吳暗自懊悔,為什么他沒有學車考駕照? 還有二十多分鐘才檢票,紹吳到711買了一塊面包和一盒熱牛奶,狼吞虎咽,幾口就吃完了。其實他現在根本沒有吃飯的心思,但他強迫自己吃下去,畢竟這一晚的路不知還有多漫長。 紹吳坐在候車大廳,望著自己的運動鞋走神,心里想的竟然是,如果楊書逸真的——真的死了,他該怎么向瓏瓏和婆婆交待呢?他當然也知道,楊書逸未必真的趕上了那場山體滑坡,或者說他喪生于山體滑坡的幾率是微乎其微的……但總有一定的幾率,楊書逸,死了。也許人就是活在幾率里,每年都有人患癌,有人出車禍,甚至有人走在路上就被高空墜下東西砸死了,他突然覺得厄運其實是一把玻璃球,從萬米高空撒下來,每個人都有被砸中的幾率,盡管這幾率很小。 如果楊書逸真的死了,他該怎么想瓏瓏和婆婆交待呢?這個問題令紹吳一陣一陣地發冷,幾乎有種窒息感,他想,瓏瓏年紀小,時間長了總能接受這個噩耗,然后慢慢地走出來,她還有她的人生……但是婆婆怎么辦?婆婆患了阿茲海默,大概活不了太久了,難道要在她一眼望得見盡頭的時日里,告訴她,你的孫子也死了?她的思維已經那么混亂,前一秒還知道手鐲是孫媳婦送的,后一秒又以為孫子正在念高中,但即便她的思維已經那么混亂,她還是惦記著楊書逸,最擔心的是,待她也去世了,剩楊書逸一個人,孤零零地活在這個世界上。 然后紹吳反應過來,如果楊書逸死了,他最先想到的,竟不是他自己。 好像他默認了,他對楊書逸的重要性次于楊書逸的家人,所以他得先想好怎么安頓瓏瓏和婆婆……這是楊書逸對他的同化嗎?楊書逸總是把自己排在最后一位考慮,婆婆身體不好,那他就留在重慶上大學,瓏瓏要學美術,那他就不讀研究生,他自己總是最不重要的那個……如果楊書逸真的死了,他該怎么辦?好像也不能怎么辦,他們甚至沒有在一起過,他連哭天搶地的理由都不充分。 其實他還是沒法想象楊書逸的死。 一直以來,“死”對紹吳來說是個異常遙遠模糊的概念,親人的死,楊書逸的死,自己的死,全都難以想象。尤其是楊逸這么一個野草般頑強堅韌的男人,怎么會說死就死了?哪怕為了家人他也要好好活下去吧?但是八年前,八年前楊書逸像他一樣趕到成都的時候,是不是也覺得他爸楊龍一定不會死? 但是他爸確實死了,在那場地震里,楊書逸甚至找不到他爸的尸骨。 成都東站到處都是人,男女老少,坐著聊天的,低頭打游戲的,高聲吵架的……紹吳恍若隔世地想,如果楊書逸真的在山體滑坡中喪生,那么他一定,他一定能找到他的尸骨。無論前方是山體滑坡還是另一場汶川地震,無論楊書逸的尸骨是不是殘缺的面目全非的,他要親眼看到他,否則他這輩子都會一直找他,一直找下去。厄運是一把玻璃珠,砸在誰身上誰就倒霉,這是一件隨機的事情,但,但他一定一定要見到楊書逸,他沒法接受自己此生最后一次見到楊書逸是在那個濕冷的夜晚,楊書逸醉醺醺地望著他,說,愛。 如果厄運是隨機的,那他要找到他,這是必然的。 開往樂山的高鐵開始檢票,紹吳渾渾噩噩地排在隊伍里,隨著人群緩緩移動。距離檢票口大概還有五六米的時候,他的手機響起來。 來自成都的號碼。不是楊書逸,不是王宇君,是一串陌生的號碼。 身后的小情侶摟摟抱抱,不知誰親誰,總之響亮地“啵”地一聲。 紹吳接起電話:“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