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公交，進(jìn)小區(qū)，上樓，紹吳正欲敲門，已經(jīng)懸在空中的手堪堪停住。

    隔著大門，他隱約聽見爸媽爭吵的聲音。

    紹吳家的大門是一扇厚重的防盜門，隔音效果很好，而此刻隔著這么厚重的一扇門，紹吳斷斷續(xù)續(xù)地聽見爸媽的爭吵。

    是老媽的聲音：“你就是故意……有什么難的？啊？”

    老爸：“我故意！你兒子是什么玩意你自己不曉得？！”

    老媽：“他已經(jīng)……你還不是故意的？！”

    紹吳的耳朵緊緊貼在門縫上，心里滿是驚訝和忐忑。他確實感覺到了，這段時間以來，似乎爸媽之間有些什么矛盾——老爸頻頻出差加班，像是躲誰，那還能躲誰呢？出差不回家，自然是躲老媽。

    可他們能有什么矛盾？這些年紹吳他爸在局里混得順風(fēng)順?biāo)讲礁呱麐屧谟變簣@的工作也平穩(wěn)順利，一家人身體健康，家境殷實，爸媽自然是很恩愛的，就在去年情人節(jié)，老爸還送了老媽一枚鉆戒，令其他親戚朋友羨慕得不行。

    爸媽還在爭吵，紹吳正想多聽幾句，樓上忽然“咔噠”一聲，是開門的聲音。很快，王嬢嬢提著垃圾下樓，見紹吳站在門口，有些奇怪地問：“小紹站這兒干啥子？”

    紹吳尷尬道：“我……我同學(xué)剛給我發(fā)短信，我看看。”其實他連手機都沒帶。

    好在王嬢嬢歲數(shù)大了耳朵背，聽不到門內(nèi)的爭吵聲，她笑著說：“快回家吃飯吧，餓了沒得？”

    “嗯，嗯……餓了。”

    紹吳只好硬著頭皮，敲了敲門。

    是老爸來開的門。

    紹吳進(jìn)屋，見老媽坐在沙發(fā)上，抱著手臂，一言不發(fā)。而老爸局促地攬過紹吳肩膀：“幺兒，我和你媽沒來得及弄飯，你自己去買點吃的，啊？”說著給紹吳手里塞進(jìn)兩百塊錢。

    “爸，媽，”紹吳把錢放在茶幾上，站著沒動，“你們剛才在吵什么？”

    老爸輕嘆：“好啦，沒什么，小孩兒問那么——”

    “幺兒，你發(fā)現(xiàn)沒有，你爸現(xiàn)在都不敢回家啦，”老媽忽然開口，“想方設(shè)法地躲我，又是出差，又是領(lǐng)導(dǎo)檢查，又是出去調(diào)研，反正就是不回家。”

    紹吳心里“咯噔”一下，難道，老爸，有外遇了？

    紹吳看看老爸，干巴巴地問：“為什么？”

    “為什么！我告訴你為什么，”老媽起身，嗓音有些沙啞，“我叫他給王宇君找個工作，幺兒，你不知道，你哥可憐得很啊……他那個爹做生意虧了，現(xiàn)在人都不知道跑到哪了！我就喊你爸幫個忙，給王宇君找個工作——他嘴上答應(yīng)得好聽，這不，就開始躲著我了？”

    “你不看看你那兒子是什么東西！”老爸猛地提高音量，“我不愿意給他介紹工作嗎？啊？他那個德性我敢把他往哪介紹？哦——到時候別個都曉得了，紹建海家有個親戚，是那個！有病的！你不嫌丟臉我還嫌丟臉呢！”

    老媽眼中倏地流下兩行淚，盡管啞著嗓子，但她還是尖聲吼道：“好啊！我是明白了！我和紹局長的面子比起來算個屁？我算個屁？我給你生孩子，給你養(yǎng)孩子，我上著班還要干家庭主婦的活兒，我為這個家付出多少？到頭來我還不如紹局長的面子重要！”

    “你自己說你是不是不講道理？！我給王宇君介紹工作怎么就和你劃等號了？！紹吳你聽你媽說的這個話，我不幫王宇君就是連她都不要了，是這個意思吧？啊？這么說是咱爺倆都沒她兒子重要！”

    紹吳被他們兩個有來有回吼得腦仁兒疼，皺眉喊道：“停！你們先別吵！！！”

    爸媽于是安靜下來，各自站在客廳的一端，老媽抹眼淚，老爸黑著臉不說話。

    “我想問個問題，”紹吳的心怦怦直跳，到底還是要問出口了，“剛剛說王宇君是‘那個’，有病——他有什么病？”

    老爸冷笑一聲：“你問你媽。”

    “他……”老媽別過臉去，“就是點小毛病，不聽大人的話，改起來很快的。”

    “小毛病，”老爸搖頭，“你敢拍著胸脯說那是小毛病？他都大街上摟著男人親嘴兒了那是小毛——”

    “邵建海！”老媽厲聲打斷他。

    紹吳沉默。

    果然，果然他們都知道。

    怪不得老爸不愿幫王宇君介紹工作，他好歹是副局長，出門在外被人尊捧慣了的，若是被別人知道他家有個同性戀親戚，還是他老婆和前夫的兒子……他怎么忍得了？

    他們都知道王宇君是同性戀了。

    他們是怎么想的？有病，小毛病，改起來很快？

    紹吳俯身捏起那兩百塊錢，輕聲說：“那我去買飯了，你們吃不吃？”

    “我們不吃，”也許是自知失言，老爸的音量降低不少，“你自己管自己就行，幺兒，這是我們大人的事，你不用cao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