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出聲。她前面拔高了聲音：“言兄？”

    “拜托你專心開你的摩托，路上有水。”

    然而還是晚了，摩托車從一個深水坑里直直闖過去，激起半人高的水浪，兩個人從大腿以下全都濕透。

    桃李捏住車把，下車，和他站在路邊擦身體擦衣服，順便幫他把胳膊上被咬的蚊子包掐了個十字。

    十幾公里的山路，摩托車開開停停，慢吞吞跑了大半個小時，在已經(jīng)可以望見那柯里鎮(zhèn)街的時候，桃李眼睛一瞥，看見旁邊田地里一對老夫婦在摘毛豆，忙又捏住車把，喊李上言和三萬下來，摩托停靠在樹蔭下，自己跑到田地里去幫忙摘毛豆。

    李上言簡直莫名其妙，站在路邊喊她：“喂，你下午還要趕飛機！”

    她說：“不要緊的，時間還早呢！”

    菜園地不大，毛豆不多，摘半天，太陽曬到吃不消了，老夫婦要回家了，裝上毛豆，和桃李以及李上言揮手道別。

    桃李跑去附近小溪流里洗了手，跑回來，頗失望的樣子：“我以為他們會邀請我去他們家吃飯，可是他們卻沒有。這里民風(fēng)不行，和三者寨完全不好比。”

    李上言非常欣賞地看著她：“言兄闖蕩江湖的技藝，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你掌握了大半。”

    第95章

    摩托車開到那柯里鎮(zhèn)街上, 停下來，去小超市里買了兩瓶水，桃李看了看天, 說：“時間還早，不如就騎摩托去普洱機場吧。”

    李上言一臉不情愿的樣子：“差不多三十公里的路, 太陽太曬, 沒風(fēng), 會很熱，我陪你去乘巴士。”

    “不行，乘摩托！”

    他無奈：“行, 隨便你。”

    兩人在三妹土菜館里吃了一頓簡單午飯, 就便去隔壁加油站加了油，油加好，桃李吆喝李上言和他的狗上了摩托, 從那柯里出發(fā)，二人一狗, 重新上路, 馳騁在去往機場的公路上。

    午后無風(fēng)，太陽又熱又曬, 桃李干脆把長袖道袍脫掉，披在肩上, 遮住肩頭，用以防曬, 身上就吊帶背心配熱褲, 就是來云南第一天那一身。李上言則一身破牛仔，舊人字拖，肩上搭兩只臟狗爪子。二人一狗, 一路上拉風(fēng)，搶眼，神氣，性感。

    到機場，三萬都被太陽曬暈了，它全程保持半專業(yè)雜耍演員的高難度站姿，也累壞了，一下摩托，就往地上撲通一倒，半天爬不起來。桃李回頭看李上言，感覺在大太陽地下跑了幾十公里路，他被曬得更黑了，黑到發(fā)亮，亮到反光。不過再黑也無所謂，她現(xiàn)在看他，除了喜歡，還是喜歡。

    送行到機場來的人除了李上言，還有一個甲鐵。甲鐵單位有大領(lǐng)導(dǎo)來視察，視察工作結(jié)束，他負責(zé)開車送客人一行回機場，桃李這天離開云南回上海他早就知道，所以送好客人后就沒走，在機場門口等著她。

    終于在機場門口匯合后，甲鐵從車里拎出一堆東西來，一看，都是當(dāng)?shù)靥禺a(chǎn)，有火腿咸rou以及各種干貨。

    桃李連忙道謝，問：“讓你等到現(xiàn)在，沒有耽誤很多時間吧？”

    甲鐵笑著說：“沒有沒有，領(lǐng)導(dǎo)們半小時前才上飛機。我回去沒什么事，就等你一下，當(dāng)面送點東西，說聲再見，都是朋友嘛！來云南一趟，土特產(chǎn)總要帶一點回去的嘛！”

    李上言看桃李皴裂嘴唇，以及被風(fēng)吹亂的一頭長發(fā)，覺得好笑，伸手在她頭上又揉了一把，頭發(fā)更亂，哈哈笑說：“傻不傻啊，為什么一定要騎摩托過來？”

    桃李和他面對面站著，眼睛望著他，一笑：“因為乘了我的車子，就是我的人了啊。”

    甲鐵送好桃李一堆干貨，回去關(guān)好車門，回頭看她取出小化妝包出來補妝，便很自覺地站到一邊去，口袋里掏出煙盒，遞給李上言一支香煙，和他兩個人站在樹蔭下抽煙。

    煙抽著，甲鐵掏出手機，編輯短信，一條短信編輯半天，始終沒有發(fā)出去，一遍遍讀，一遍遍看，口中嘀嘀咕咕。李上言叼著煙，眼睛望著桃李背影，一面吞云吐霧，隨口問他到底怎么了。

    甲鐵說：“也沒什么，就是有個挺喜歡的女孩子，很動心，喜歡到連孩兒們的名字都想好了，真的。這幾天一直在猶豫要不要表白，但是又有點不敢。”

    李上言捏著煙支，吐出一口煙，蹙著眉頭：“先表白了再說。”

    甲鐵猶豫：“我不知道她會不會接受，萬一被拒絕了，我會傷心很久的，很久沒有對一個女孩子這么動心過了。”

    他話講一堆，李上言覺他啰嗦，對他手機編輯短信頁面的“發(fā)送”鍵不由分說按下去：“好了。發(fā)了。”

    李上言按下甲鐵手機發(fā)送鍵的同時，桃李手機響起，拿起來一看，發(fā)件人的名字為“大李子的種樹朋友刀甲鐵”。

    桃李看了一眼短信，再次抬頭，看看甲鐵，又看看李上言。三個人相對著，面面相覷，誰都沒有說話。

    片刻，李上言丟掉半截?zé)熤В吧先f，回頭沖桃李揮手：“路上小心，我們先回去了。”

    “李上言！”桃李一聲大喝，“你過來！”

    把李上言吆喝面前來，抓住他胸前牛仔衣領(lǐng)，踮腳，狠狠一口親到嘴唇上，半響，離開他的嘴唇，抱牢他的腰，笑瞇瞇道：“言兄，等到葡萄成熟時，我再回來找你啊。”

    李上言當(dāng)著甲鐵的面突然被狠親一口，“刷”地臉紅，有點不習(xí)慣似的，抬手慢吞吞擦了一下嘴唇，表情有點悶，有點懵，還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似的，回頭看看甲鐵，又轉(zhuǎn)頭看向別處，片刻過后，還是低低嗯了一聲。

    ***

    桃李回到上海，去學(xué)姐家接自己的狗，順便送點土特產(chǎn)，學(xué)姐家還來了幾個公司里的小朋友，大家在花園里燒烤，頗熱鬧，她就留下來，在學(xué)姐家吃了一頓晚飯。

    她來寄存狗的時候，有跟學(xué)姐說過，要去找從前放不下的一個人，當(dāng)時學(xué)姐也很欣慰。現(xiàn)在回來，學(xué)姐就問起她進展如何，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學(xué)姐便開玩笑問：“怎么，不順？”

    她就笑一笑，卻不說話。

    學(xué)姐人冰雪聰明，做公關(guān)多年，洞察人心的能力已經(jīng)爐火純青，遂笑問：“他那里有問題？”

    桃李微笑，道：“不清楚呢，可能心里有放不下的人，也有可能純粹是不喜歡我這種類型的吧。”

    學(xué)姐開了一罐啤酒遞到她手上，笑著說道：“其實，在我看來，不管是白月光還是黑太陽，只要后面遇到的人足夠好，足夠喜歡，回憶就不具任何力量。”

    桃李深為觸動，放下啤酒，轉(zhuǎn)身給了學(xué)姐一個長久的擁抱：“謝謝你。”

    “勇敢去愛，不留遺憾。即便在一段新感情里碰壁，都比自己活在自我封閉的世界里好。”

    ***

    桃李的死黨，自從認識以來到現(xiàn)在，男友正正好好談到第八任的安妮的高見卻是：“聽你描述，這男人應(yīng)該屬于慢熱型的，而且套路蠻深的，有點麻煩，也有點危險，他對你是有好感，但還沒到非你不可的地步，所以準備來個順水逐流。他不主動也不拒絕，希望你自己爬上去動。我可警告你，你可要控制好自己，不要陷進去，陷太深，肯定會很麻煩，你不如介紹給我認識認識，我先幫你試試手。”

    桃李起初表情頗嚴肅地聽著，卻又被她最后一句話給逗樂，笑道：“得了吧，你！”

    “可以聊天談心，代你探他底細，也可來一場短兵相接的rou搏戰(zhàn)，具體看你希望。”

    桃李白她一眼：“死鬼，好好說話！”

    “對了，你到底去了什么鬼地方，怎么曬成這個樣子？”

    “云南呀，不是一開始就告訴你了嘛。那個地方紫外線太強，除了物理防曬，防曬霜之類的根本沒什么用的。”

    “云南哪里，你發(fā)在博客上的那些照片怎么回事？真和霸總?cè)チ肃l(xiāng)下？”

    “云南大山里。”其時桃李已經(jīng)半醉，把手機里自己和李上言在三者寨拍的合照拿出來給她看。

    起初看側(cè)面時，安妮還笑說：“看身板和腔調(diào)應(yīng)該不會錯，這花臂和膚色，充滿原始的野性，不用說，該有的肌rou肯定也有，但是不對呀，怎么換了個人？”

    安妮這傻姑娘，單純又粗神經(jīng)，到現(xiàn)在都還以為她跑去追求那個娛樂圈的小練習(xí)生。

    照片劃到下面幾張正面照，有點不相信自己眼睛似的，把一雙眼瞪得老圓，努力盯著手機屏幕，終于認出屏幕上這個黑男人的的確確是李上言時，突然激動起來，手機一丟，抓起菜單使勁拍打桃李腦袋和肩膀，“你是不是瘋了，你是不是瘋了！你這個神經(jīng)病女人！你說你什么樣的男人找不到，跑去追求這樣一個麻煩男人！他從前那點破事你不知道？你不知道？！”

    桃李任她拍打，淡定喝酒：“他身上的破事可不止你知道的那些，多了去了，一塌糊涂。”

    “我可嚴重警告你，這個人不是心機重，就是心理有缺陷，性格有問題，搞不好三者都有！”

    “巧了，以前也有人這么說過我。”

    “反正我問你，是什么讓你這么想不開，是什么要你和自己這么過不去？他還不如你前夫我跟你講！”

    “嗯，我也覺得。”桃李幽幽道，“變丑了，不修邊幅。顏值氣質(zhì)和巔峰時期不好比，現(xiàn)在打了八折不止。關(guān)鍵是窮，落魄又頹廢，上進心和人生規(guī)劃一點都沒有，跑去大山里種樹栽葡萄，一去多年，腦子搭牢了，還準備在那呆一輩子，日子得過且過，哪比得上我的精英前夫？”

    “你都知道他有一堆問題，為什么還要去找他？腦子搭牢的是你自己，否則你怎么會去找這樣一個問題一大堆的男人！”

    “問題一大堆不假，不過性格倒是變了一丟丟，雖然大部分時候還是那個拽拽的樣子，身上偶爾也還是會流露出從前那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但和從前相比較，的的確確是變溫柔了。可能是年紀大了，發(fā)現(xiàn)自己越來越喜歡溫柔的人了。說話溫柔，做事溫柔，相處也溫柔。不是諂媚，也不是刻意的逢迎與討好，而是真誠而又周全地對待身邊每一個人。哪怕生氣，對你發(fā)火，也能感受到他內(nèi)心的溫柔與妥貼，一種深植于根的善良。”

    “嘖嘖嘖！”安妮簡直要聽吐了，都被她給rou麻死了，“你可幫幫忙吧！善良妥貼的男人就他一個啊！誰又是壞人啦！”

    “不僅僅是善良和溫柔，還有臉和氣質(zhì)啊。不論身高還是五官，幾乎接近完美，雖然現(xiàn)在顏值多多少少打了點折扣，但怎么說呢，一個人的皮囊固然重要，從骨子里透出來的優(yōu)雅從容和沉穩(wěn)淡定才是最吸引人的。所以導(dǎo)致我每見到他一次，每看他一眼，都會被他的眼神和聲音吸引。除了外形出眾，氣質(zhì)優(yōu)雅沉靜，竟然還有那么多該死的特長，讓人該死的迷戀放不下，這該死的男人！”

    “你看他的這個濾鏡厲害了，都黑成了一塊碳，你也能夸成一朵花！把你從幼兒園起學(xué)到的形容詞都用光了吧！不行，我堅決不允許你和這心機渣男交往！”

    她打自己都無所謂，但說李上言為渣男，桃李就不樂意了：“拜托，你哪是討厭他的渣，他要是渣你，你早就哭著喊著撲上去了，你只是討厭他不渣你而已。”

    “我的天，你竟然為了這個野男人不惜嗆我？”氣得安妮猛敲她腦袋，“都淪落到這個地步了，也就你拿他當(dāng)寶貝！我安妮至今談的十三任男朋友，隨便哪一個拎出來，哪個會比他差？！”

    “也包括現(xiàn)在交往的這個丑男嗎？我真是不明白你受了什么刺激，眼光倒退，口味大變。”

    “嘖，我們倆到底誰才是真正愛看臉的戀愛腦？”安妮訓(xùn)她，“還有，他會不會喜歡你這樣的類型，你個花癡最好先去搞搞清楚！”

    桃李從她煙盒中抽一根薄荷煙出來，點燃上，吸了一口，嘆氣道：“我知道，但是我自己也無能為力，喜歡好多年了，始終忘不掉。我這個人，因為眼界和性格的問題，從小就碰壁犯錯不斷，也沒有清晰具體的人生目標和規(guī)劃，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可是唯有喜歡他這件事情，從很早的時候起就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和安妮兩個人酒都喝多了，有點醉了，話也說了很多，說著說著，忽然一陣傷感，也哭了出來：“我和他其實從讀小學(xué)時起就認識了，喜歡他，也是從那個時候就開始了。別人都以為才十來歲的小屁孩根本不懂得什么是喜歡。其實不是的，小屁孩們心里明白得很。我一直都喜歡他，喜歡的要死要活。去日本，是因為他。后來那家公司待不下去，最終決定辭職，其實也還是因為他。這么多年來，聽到一首歌會想到他，聞到一種香氣會想到他，外面偶爾會看到令人心頭一跳的男孩子，等人家過去了，看不到了，過后想一想，其實都是像他的人。我這輩子命中注定就好他那一款，自從遇見他，我才知道真的可以在一秒鐘內(nèi)愛上一個人。那個該死的男人，是我無論怎么樣都會愛上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　　《葡萄成熟時》

    一時的離別 用不著悲哀

    短暫的寂寞 更需要忍耐

    將滿懷希望 寄托于未來

    用滿面笑容 愉快地等待

    金色的陽光 要我把頭抬

    溫馨的和風(fēng) 替我把路開

    親親喲親親 親親喲親親

    別后多珍重

    葡萄成熟時 我一定回來

    一時的離別 用不著悲哀

    短暫的寂寞 更需要忍耐

    將滿懷希望 寄托于未來

    用滿面笑容 愉快地等待

    金色的陽光 要我把頭抬

    溫馨的和風(fēng) 替我把路開

    親親喲親親 親親喲親親

    別后多珍重

    葡萄成熟時 我一定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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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位臺灣讀者介紹的臺灣歌謠，覺得歌名很有意境也很貼切，就拿來做了章節(jié)名，原本的章節(jié)名是《乘了我的車子，就是我的人》。這句話是桃李跟小五學(xué)來的，他倆去買水牛奶那天，小五說的那句日語。好俗，哈哈。

    這首歌推薦大家去聽聽，很美很有韻味~

    最后，感謝我所有的神仙讀者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