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其實她想告訴尼克如果他是她的球員, 她會很榮幸, 會盡力保護好他。陸靈不知道為什么尼克會認為如果他是她的球員, 她會愛上他。她后來想起, 覺得應該是尼克內心從來沒放下過球員時代的遺憾。她甚至懷疑, 即使, 他以后作為教練拿了再多的冠軍可能也難以彌補那個遺憾。她知道他內心的小男孩兒的夢想是當一名成功的足球運動員。

    誠實說來, 她最初發現本踢球跟尼克很像的時候確實非常震驚。不過那種震驚并沒有持續太久。這終究是概率問題。如果不出意外，她至少會有三十年的執教生涯。這三十年里，碰到一個像二十歲的尼克那樣踢球的球員完全有可能。

    何況, 本這個人跟尼克很不一樣。

    那么，在尼翁究竟發生了什么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陸靈抬起頭時恰有一大滴雨落到了她的鼻梁上。她面前穿著紅色麋鹿圣誕毛衣的年輕男人在那一剎伸出右手的拇指幫她抹去了。她沒來得及躲開，但連忙往后退了一步。她瞪向他, 也在警告他。他沒上前, 只是沖她笑了笑。那不是他面對眾人時常有的笑容，他的這個笑容有些寂寞。她也發現, 他灰綠的眼眸在這樣的燈光下有點呈現出藍綠色。派特的眼睛在暖光下有時就是藍綠色的。

    她微皺起眉頭, 回應了本的那個問題。“我不太確定你是什么意思。”

    本杰明的嘴角便露出一點嘲諷的笑意。他說：“你現在不那么直接了, 不是嗎？”

    這讓陸靈的眉頭皺的更深了一些。她一邊望向屋內一邊抿了口香檳。她瞥到有一些球員在往這邊側目, 帶著點好奇。當派特望向她時, 他的目光讓她感覺到他知道她在跟本談什么。提姆沒有往這邊望，但助教當然知道。

    她再次看向本杰明, “就這個問題而言，我沒什么可回答的。無論發生了什么都是我私人的事, 跟你沒有關系。”

    雨漸漸大了。

    本杰明凝視著面前的輪廓, 出現了一些恍惚。酒精的緣故。他想。“真的？”他輕聲問道，語氣充滿懷疑。接著，他把杯中的香檳一飲而盡。

    “是的。”陸靈回答完，目光落到了他的香檳杯上。她把目光轉到本的臉上，他看上去有些迷離，尤其是眼睛。她的眉頭再次皺了起來，厲聲問，“你今晚喝了多少？”

    本杰明晃了晃自己空蕩蕩的香檳杯，撇了下嘴，不在意地自我嘲弄著，“不多。很顯然我仍然能自控。”

    “你應該很清楚即使今天是隊內圣誕派對，明天也有一天假期，但你是不能過度飲酒的。”陸靈說著從他手里一把拿過了他的香檳杯，義正言辭，“今晚到此為止。作為你的主教練，我不想再看到……”她說著話的時候，本的手突然過來了，他從她另外一只手里拿走了她的那杯。

    本杰明盯著香檳杯上的口紅印，猩紅色，他想，她真的很喜歡這個顏色。然后他帶著淺淺的笑意看向她，如愿以償地看到了她的憤怒。他嘴角輕彎，抬起手臂，沿著她的印跡喝光了杯中的液體。“今晚到此為止。我保證。”他一開口，發現自己的聲音有些喑啞。

    “本杰明漢密爾頓，這就是為什么我們需要談談！”到這一刻，陸靈覺得自己的權威受到了挑戰。“你不可以這么做！你不可以跟我調情！我不會跟你約會！這些話對你來說難以理解嗎？”

    這可能是個荒謬的畫面。明明屋內是美好的節日氣氛，她面前的這個男人還穿著蠢蠢的紅色麋鹿圣誕毛衣。但事實是，他整個夜晚都沒把她放在眼里。他過往對她的尊重都是裝出來的。

    本杰明依舊感到口干舌燥。他看著她，也皺起了一點眉，“你真的生我氣了，是嗎？”

    “這難道不是很明顯嗎？我再問一遍，你究竟明不明白我的意思？”

    她的聲音終于沒有任何溫度了。看向他的目光也越來越冷，就像這個夜晚，就像沒有停過的寒風和又下起來的冬雨。

    本杰明于是點點頭。她頭發都濕了。他的聲音變得溫柔，“我知道了。我們進去吧。你冷嗎？”

    陸靈一動不動地盯著本杰明。他身上這件該死的毛衣讓這個本該極其嚴肅的時刻透著點詭異的喜劇色彩。她不會笑，但她討厭這件圣誕毛衣。那上面的麋鹿連嘴巴都沒有，可就是像在嘲笑她。

    “還有一件事。”陸靈覺得自己的嘴唇幾乎沒有動。

    “萊昂？”本杰明問道。他說著抬眼看了看屋內。他碰到了派崔克投過來的目光。也許派特一直在關注這里發生的事。他想。他們一起遲到了，派特說是堵車，他知道不可能是堵車。他想知道真正的原因，又害怕知道，他只希望不是最壞的那個。如果是，那會比她說的所有話都傷人。

    “是的。”

    “別擔心。”

    她面無表情，等待他做進一步解釋。

    本杰明沖她笑。“萊昂不重要，菲爾也不重要。他們只是我的同事。他們不喜歡我，那就別喜歡，我不在乎，一點兒也不。我在場上依舊會給他們傳球，我保證。現在，你可以相信我嗎？”

    陸靈盯著本杰明的眼睛。這是另外一個問題。她想。一個足球俱樂部畢竟不是一家公司，更衣室是一個很類似軍隊的地方。她的確沒辦法強迫所有人成為好朋友，但她需要他們之間，尤其是在場上的時候，有一些超越同事關系的東西。那種東西叫做信任，叫做榮譽感。

    “我相信你不會跟他們起沖突。”陸靈頓了一下，“本。”她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更有鼓動力一些，“我們不是一家普通的企業。這是我的藍白軍團。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當然。我永遠是你的士兵，我的女王殿下。”本杰明看著那雙眼睛說道。他沒有用調情的語氣，他在陳述事實。

    “不，不是這個意思。我們并肩，為榮譽而戰。”陸靈說到這里突然重重拍了一下本的肩膀，他似乎抖了抖，而她手心全是雨水。“想想我說的。”她說完轉身就往里面走。

    “我會的。”本杰明在她身后說。他看著她的背影猶豫再三，又道，“也許在尼翁的確沒有發生什么，也許只是我變了。”他的聲音被風雨包裹著，被突然大起來的音樂聲與人聲蓋過。她可能根本沒聽到。總之，她沒有回頭。

    ****

    球員們沒有讓陸靈在隊內圣誕派對上白跳舞，四天后，他們回到新女王公園再次制造血/案，以7:0的比分橫掃狼隊。繼9:0米德爾斯堡那場之后，萊昂再次上演了帽子戲法，菲爾、派崔克、本杰明進球，而伊恩也在這場比賽打入了自己的賽季首球。

    而且，這一輪，切爾西在主場2:2戰平埃弗頓。兩個最大的競爭對手同時丟分，讓qpr基本提前鎖定了圣誕冠軍。

    這應該會是執教以來最棒的一個圣誕節。陸靈想。

    英超第17輪，也是圣誕前的最后一場比賽，qpr前往南海岸對陣伯恩茅斯。

    球隊大巴到達的時候天色已暗。

    陸靈一下大巴就聞到了空氣中咸腥的味道。這是一座海的城市。她記得那座海邊別墅，記得細密的私人沙灘，記得從附近普爾海灘傳來的喧鬧，以及，那些熾熱的愛與欲望。

    但現在臨近圣誕。即使在英格蘭的南端，也只有陰冷。

    派崔克走過她身邊，含著點笑意在她耳邊快速問道，“想到什么了？”

    陸靈轉過頭，那家伙已經跟漢斯一起先進去了。她輕輕笑了笑，跟身后的提姆一起往里面走。

    本杰明望向海的方向。這是一個島國，但緯度太高。即便是伯恩茅斯也算不得度假勝地。除非效力于伯恩茅斯，不然不會有大球星在這里購置房產。但派崔克在這里有一幢別墅。大概是，那年夏天，她沒有假期，而他不想離開她。

    雅各布推了推本杰明的后背，“你完成你的兩篇論文了嗎？”

    本杰明沖雅各布笑了一下，沒回答。他看到前面，她似乎側了下頭。反正，她知道答案。

    伯恩茅斯目前掙扎在降級區里，而馬上到達的圣誕新年賽程又非常繁忙。因此陸靈選擇輪換。

    比賽中先丟球的是qpr，伯恩茅斯通過一次快速進攻取得進球。

    今天qpr采用jt、薩迪奧巴巴卡和彼得什馬諾夫斯基來搭檔中衛線，這是完全的二線后防。格倫米契爾在對陣狼隊后有些腿筋發緊，今天陸靈沒有首發他。她可不希望這位主力中后衛再出現三長兩短。

    在其他位置，她也輪休了菲爾、本杰明和萊昂，分別用布里爾恩博洛、雅各布哈丁以及索林米圖萊斯庫代替。不過，她依然準備讓派特踢半場。很快，藍白色的18號就扳平了比分——跟恩博洛撞墻配合后的中距離搓射。

    接下來，客隊接管了比賽。布里爾恩博洛幫助qpr反超比分，岡薩洛奇卡則以遠射方式打入自己加盟后的處子球——西班牙小子非常興奮，差點沖錯方向，直接沖到主場球迷的人堆里去。

    下半時，陸靈直接用萊昂換下派崔克，又用喬伊弗里曼換下亨克。這兩個人隨即都取得進球，qpr最終取得5:1的大勝。

    牙買加裔的英格蘭青年隊國腳喬伊弗里曼最近一直在掙扎出場時間，不僅如此，陸靈還知道喬伊同樣在斟酌是為牙買加國家隊效力還是英格蘭國家隊效力。于是在他進球后，陸靈專門擁抱了他。“喬伊，你的進球非常精彩，你未來會成為個頂級的邊鋒。”她跟他說。這位二十歲的邊鋒有拉希姆斯特林出道時的風范，不過目前依然是替補定位，他需要鼓勵。而預備隊的另一個喬伊——喬伊“jt”湯姆林則因為門薩的受傷已經成為球隊主力。

    同時，喬伊的進球也是本賽季qpr在英超中打入的第60個進球。用了17場比賽。這是英超前所未有的可怕進球率。

    媒體上是鋪天蓋地的藍白色。

    ****

    圣誕真的到來了。

    由于節禮日的比賽，12月25日這天，球隊像往常一樣有一節并不繁重的訓練課。

    陸靈開完賽前發布會往訓練場走。她低聲咒罵了一句。事實上，今天是晴天。今年的圣誕節應該既不是濕潤的也不是白色的。但是，今天溫度很低，風很大。她想，一會兒得跟球員們一起踢踢球，才能暖和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