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底, 愛丁堡很冷。陸靈一下火車就感受到了這一點。

    午后, 下著薄雨。這個城市像大部分英倫三島的城市一樣, 風很大。她沒帶傘, 于是裹緊了風衣, 又重新系了一下圍巾。之后低聲自顧自地抱怨了一句天氣。倫敦六月的天氣有時已經足夠惱人, 愛丁堡更甚。但是, 如果天氣太好，沒得抱怨，每日都晴好, 她想，那該多無聊。

    她從王子大街的韋弗利火車站出來，已經有車在等著她。她上車前被不少人認了出來, 不過那些人還沒來得及打開攝像頭, 她就已經關上了車門。司機cao著與伊恩相仿的蘇格蘭口音跟她道午安。她微笑著也道午安。

    馬上，就有電話過來。是派崔克。

    他是伴郎, 比她早一天到。婚禮儀式在明天中午, 婚禮派對在明天晚上。陸靈坐的維珍火車的頭等艙過來, 四個多小時的旅行, 還算舒適。除了下車之后有點冷之外, 她沒有太多不滿意。

    事實上，在接到派崔克的電話之前, 她腦子里想的都是新賽季的賽程。

    201718賽季的英超賽程已經在一周前公布。

    作為上賽季的足總杯冠軍，qpr要在8月6日在溫布利大球場和上賽季的聯賽冠軍曼聯進行社區盾的比賽。

    然后就是一周后的聯賽首輪, 主場面對艾托卡蘭卡帶領的米德爾斯堡——那也將是新女王公園球場在正式比賽中的首演。

    前四輪的對手, 還包括托特納姆熱刺、桑德蘭以及曼聯。所以在賽季開局一個多月，她就要和何塞穆里尼奧交手兩次。

    這個開局不算輕松。

    來接她的車是派崔克安排的。在火車上時，他就已經告訴她，他被一幫蠢家伙拖在高爾夫球場，走不開。似乎，對于那群年輕的男孩兒來說，伊恩婚禮的另外一層意義是盡可能玩得開心。

    “嘿，baby，你覺得怎么樣？”他問道。背景音有點嘈雜。風聲夾雜著人聲。

    “還不錯，就是有點冷，不過現在好多了。”陸靈往后靠了靠。他們正路過愛丁堡城堡。她隨意瞥了一眼，她來過愛丁堡很多次，不過這是最近幾年的第一次。即便如此，每次看到那座城堡，她還是忍不住多看一眼。那的確很瑰麗。

    “你應該昨天來。昨天陽光不錯。”派崔克說。

    陸靈剛想說話，車猛地一個急轉彎，然后剎住了。她整個人往車窗上撞去，磕到了側額，她“shit”了一聲。司機拍著方向盤，咒罵了一句。

    電話里派崔克連忙緊張地問：“緹娜，怎么了？”

    “沒事。”陸靈摸了摸額頭，好像立刻腫了。她一邊揉著，輕皺著眉，看了一眼窗外，“有一群游客，忽然過馬路……”

    司機也回頭問道：“女士，你還好嗎？”

    “噢，別擔心，我很好。謝謝。”她說完沖后視鏡笑了笑。

    派崔克又問了一遍，陸靈再次告訴他她沒事。

    他總算放了心，換了語調，“我好想你。”

    她說我也是。

    他聽到后笑著說，“都是這群該死的家伙，不然我現在就見到你了。”

    陸靈還沒來得及說話，他又說，“他們在催我，我得掛了。或許晚一點兒我可以溜出來……”

    “你不必非得……”她話沒說完。

    “總之，一會兒見。”

    即刻就掛斷了。好像是有人把他的手機搶走了。

    陸靈半皺著眉笑著望了一眼窗外，雨似乎大了一些。她想起什么，拿出鏡子仔細看了看自己的額頭。沒錯，很突兀的一塊紅腫。她摸了摸，明明沒有那么疼。

    司機在后視鏡里看了她一眼，帶著一點同情說道：“我真抱歉，女士。”

    ****

    半個小時之后，陸靈抵達了鄧達斯城堡。這里，將是蘇格蘭男孩兒舉行婚禮的地方。

    當她在車里遠遠看到它時，她就覺得，這里再適合伊恩和凱特不過。盡管是都鐸哥特式的風格，但莫名又透著點古樸與純真。車道兩邊的青草格外翠綠。她想，明天，無論是晴還是雨，都將會是一場浪漫至極的婚禮。

    司機幫她拿下她的袖珍行李箱，又準備過來給她開門，但她已經從車里出了來。因為雨有點大，很快就有一個門童撐著傘過來接她。行李箱也被門童接了過去。

    她進去之后，見到了凱特，以及艾比。

    陸靈一度有點忘記艾比的模樣，但當她看到她那雙漂亮的綠色的眼睛，所有記憶都回來了。她有剎那的窘迫，因為自己如今跟派特的關系。但后來的交談都很愉悅。艾比帶了男伴，不過也跟伊恩、派特他們一起去了旁邊的高爾夫球場。

    凱特帶著笑意抱怨：“對于那群家伙來說，這就是個派對。”

    艾比接道：“他們永遠不明白婚禮對一個女孩兒的重要性！派對，噢天哪！”她說著翻了翻白眼。

    陸靈微微笑著點頭，“我完全能理解你們有多么無奈。”

    她整個賽季都在跟一群二十歲出頭，甚至二十歲不到的男孩兒打交道，有時候，他們比七八歲的小孩子還要讓人頭疼。陸靈是這個意思。

    但是凱特明顯理解錯了，她帶著一點驚訝，望了過來，說道：“對嘛，克里斯汀，婚禮是一個女孩子一輩子最期待的事情！我還以為你不認同呢。”

    陸靈的表情變得有點復雜，她僵僵地笑著沒再說話。

    她從未期待過自己的婚禮，至少到目前為止是這樣。更準確地說，她從未期待過婚姻。那是一件離她很遙遠的事情。比歐冠冠軍還要遙遠。

    她們又忽然發現了她額頭上的包，陸靈簡單解釋了幾句，實在不想談論這點小事。

    然后，凱特和艾比還有另外幾個女孩兒延續了之前的話題，開著玩笑指責著男人們對待婚禮的態度。

    陸靈站在中間，感到無可適從。她很看重跟伊恩的情誼，所以選擇今天過來，怕明天有意外萬一趕不上那就遺憾了。但是，現在看上去，這可能是個錯誤的決定。

    艾比拉了拉她的衣袖，“我帶你去你的房間。”

    陸靈連忙感激地點了點頭。

    艾比跟凱特打了個招呼，凱特沖陸靈笑著招手，說：“睡個小覺休息一會兒什么的，晚上見，克里斯汀。”

    陸靈微笑，“晚上見，凱特。”

    噢，她還得參加婚禮晚宴彩排。陸靈覺得有點頭疼。

    地毯的觸感很好，只是城堡的確有點老，踩著有點吱呀作響。

    “真浪漫，是嗎？”艾比忽然說道。

    陸靈點頭說是。她偏過頭，看了一眼艾比，她比一年多前成熟了一些。就像派特一樣。他們這個年紀，每一年的變化都很大。

    “我跟派特換了房間。”她說著沖陸靈眨了下眼，帶著一點調侃，更多的是可愛。

    陸靈沒有明白。

    “本來我住在你的隔壁。”艾比繼續說道，“不用感謝我。”

    “噢。”陸靈抬了下眉，然后又“噢”了一聲。

    艾比怎么知道呢？

    “克里斯汀，這就是你的房間了。派特的就在你的隔壁。這不是一個大婚禮，只有凱特和伊恩的家人以及他們最親密的朋友參加。”

    陸靈放下行李箱，抱了抱她，“謝謝你，艾比。我很高興再次見到你。”

    艾比說：“我也是。我就不打擾你休息了，晚上見。”

    “晚上見。”

    艾比轉過身，陸靈打開了房門。

    但金發姑娘又轉回頭笑著低聲說道：“他在床上很棒，對吧？”

    陸靈臉上有一瞬的尷尬和驚詫，但她還是點了下頭。艾比沒有任何惡意，她知道，盡管這句話聽上去有點刺耳。

    ****

    房間并不大。但偏粉色系的碎花窗簾和碎花床單被罩以及象牙白的梳妝臺讓陸靈覺得進了一個十八世紀十五歲少女的房間。

    她放下行李箱，并不準備休息。

    她拿出ipad開始工作。提姆給她發了封郵件，是一些關于季前訓練的建議，其中附上了體能教練卡爾做出的計劃。

    qpr已經敲定了季前日程，7月初球員匯合開始訓練，7月中旬會在倫敦打兩場熱身賽之后前往奧地利和德國進行第二階段季前準備，期間會繼續打熱身賽，然后回回到倫敦，在新女王公園進行一場對巴塞羅那的熱身賽，同時將會有新球場的揭幕儀式。

    轉會方面，qpr的又一名新援可能會在近期敲定。是一名巴西球員——馬里奧費爾南德斯。這位天賦異秉的后衛成名已久，曾被眾多豪門垂涎，卻一直在冰天雪地的俄羅斯踢球，不過這個賽季他終于決定離開莫斯科中央陸軍前往主流聯賽。大概也是希望能爭取一下代表巴西參加明年世界杯的機會。多數豪門似乎對于他常年在俄超效力之后的水準有所疑慮，但陸靈堅信自己的眼光。目前只有沃特福德也有意簽下他，西蒙很有信心，認為可以用2000萬鎊左右的價格拿下。

    這位26歲的巴西人可以打中后衛和右后衛兩個位置。是陸靈為了防止門薩無法到位的一個人選。但即便如此，她還是希望能夠成功簽下門薩。不過，荷蘭男孩兒還在度假，她的電話依舊無法撥出，她想，等他回倫敦吧，當面聊或許更好。

    此外，陸靈很期待在彩排晚宴上見到子翔。以她對他的了解，他應該會給她回復了。

    敲門聲響起的時候，陸靈的大腦還在工作狀態，她一邊思索著一些事情一邊打開了門。

    門外是派崔克。

    “你不知道我費了多大勁才溜出來。”他迫不及待地抱住她親吻。

    她呢喃著：“關門，派特，關門。”

    床很軟，聲音很大，吱呀吱呀的，一直響個不停。他碎碎的親吻落在她的肩膀上脖子上，她偏過頭，又落在了她的唇上。

    過了好一會兒，房間里終于安靜下來。

    陸靈倒在派崔克的胸膛上忍不住笑出聲來。

    “怎么了？”他用手指刮著她的皮膚問道。

    “沒什么，我剛才有點擔心床……”

    “你根本不該想其他的。”派崔克翻了個身又把她壓在了身下，“緹娜……”他這才發現她額頭上的包，皺著眉問：“在車上撞的？”

    陸靈摸了摸：“是的，真蠢。”

    “疼嗎？”

    “不。”

    “baby……”

    他話未落音。外面有人在叫“克里斯汀”，是艾比的聲音。

    陸靈推了推派崔克，讓他起身。他撇了下嘴，到了另外一邊。

    她答應道：“怎么了，艾比？”

    “派崔克在你房間嗎？子翔和伊恩在找他。”

    “是的，我在。等一下。”派崔克自己回了話。

    “好的，我告訴他們。”艾比似乎頓了一下，又道，“不用太著急。”

    門外沒了聲音。

    派崔克不情愿地從床上爬起來穿衣服，嘴里說道：“是的，沒錯，伊恩明天晚上別想有個美好的夜晚，我每隔半個小時去敲一次他的門。”

    陸靈蜷進被子笑了笑。

    “噢，對了……”她說。

    “怎么了？”

    “你告訴艾比了？關于我們。”

    “我只是問了她愿不愿意換房間。”派崔克穿好了衣服，補了句，“她不會告訴別人的。”

    “我知道。”這個陸靈倒是不擔心。她知道艾比是個好姑娘。她想，派特的眼光的確是不錯的。

    他彎過腰吻了她。吻了好久，依舊不愿意走。

    “你再不走伊恩他們就要來找你了。”

    他很不樂意。但還是直起身子來。

    陸靈看他領帶有點歪，說等等。然后她跪在床上幫他整理。

    派崔克垂眼看著她，她全身上下不著寸縷，表情極其認真。這么看，漂亮的像是從油畫里走出來的姑娘。不，比那還要美。

    他情不自禁喃喃道：“i’m crazy about you.”

    陸靈抬了下眼，淺淺笑著，“你總這么說。”

    “因為這是事實。”

    她拍了拍他的領帶，“好了。”然后她看向他的眼睛，“我知道了，派崔克，我知道了。”

    他輕輕親了一下她的額頭，看到那個包，又親了一下，“我還會說很多次。”然后，他準備走，想起什么，回頭道：“晚上……”他努了下嘴，“晚上，有個愚蠢的單身派對。我可能得很晚才能回來。”

    陸靈已經預料到。

    她也想起了什么，問道：“嘿，你明天是不是也要穿kilt（蘇格蘭方格裙）？”

    派崔克歪著頭有點無奈地給了肯定的答案。

    她哈哈笑了起來，“你不知道我有多期待。”

    ****

    彩排晚宴有點無聊。當然，這只是對陸靈來說。對于伊恩和凱特，這已經是一個可以稍微有點激動和緊張的時刻。

    盡管無聊，但是陸靈的心情很好。

    因為！

    子翔告訴她，他會留在球隊。他已經做了決定。

    更讓陸靈意外的是，他和伊恩一起把杰米杜克給炒了。而他們新的經紀人將會是——史蒂夫！她不敢相信，派特這家伙居然一句都沒提。

    “嘿，克里斯汀，是我讓派特不要說的，我想親自告訴你這個消息。”子翔這么說。

    陸靈還能說什么呢。她本來很期待看到尼克的表情。但是她沒有在晚宴上看到尼克。她想，或許他明天才會來。

    晚宴之后，艾比禮貌地問她是否要參加凱特的單身派對。她拒絕了。不是因為她不想參加，而是因為，她從艾比的目光里讀到的——她們對于她是否參加完全不在意。或許，實際情況是，她不參加更好。她本來跟她們年齡不相仿，也不夠熟悉。

    何況，作為伊恩的主教練，還是保持一定距離更加明智。

    陸靈回了房間，繼續工作。

    到了晚上十點多，她覺得有點悶，下了樓。

    她走到城堡外，雨早就停了，不過云層低低的，隨時會下雨的樣子。

    明天，會是一個童話式的婚禮吧。陸靈抬起頭，城堡最高處，米字旗飄揚著。她抱了抱手臂，有點冷。她低下頭時瞥到離她不遠有對愛侶正在燈影下親吻，似乎十分激烈。

    她沒細看，笑了笑，不想打擾他人的浪漫時刻，準備回去。她走過他們時輕聲自言自語道“oh get a room”。

    然后，她不經意地偏頭，那兩人已經分開了。

    陸靈看到一張再英俊不過再熟悉不過的臉。

    燈光或許不夠明亮，但她不會看錯。

    她雙足停滯，驚了一秒，叫了他的名字：“嘿，尼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