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川國際機場。

    陸靈感覺自己像踩在云層上一樣, 她的身體輕飄飄的。暈眩已經不足以形容她的身體感覺。如果不是此行有一個她期待見到的人, 她的意識會更模糊。

    過去三十個小時里面, 她有十八個小時都在飛機上度過。從紐約飛到倫敦, 再從倫敦飛到首爾, 她繞了半個地球。盡管在飛機上睡了幾個小時, 但睡眠質量實在不怎么樣, 那一小杯紅酒幫助她成功入睡，但從未進入深度睡眠。

    而半夢半醒里，母親、父親、派特還有尼克, 交叉的臉，讓她分不清真實與虛幻。

    后來她醒來時，離飛機降落還有兩三個小時, 她想她不可能再睡了, 于是便繼續研究漢斯巴赫邁爾的錄像。這個19歲的德國小孩，讓她極度驚嘆。

    由于視頻基本都是在慕尼黑1860青年隊的, 所以很多并不算清晰, 但她能感受到漢斯巴赫邁爾的不同。

    在2005年, 她還是個學生的時候, 她曾經去過一次德國, 看過一場沙爾克04的訓練課。在那堂訓練課上她看到過19歲的曼努埃爾諾伊爾，沒錯, 就是后來的德國國門。雖然只是個teenager，只是沙爾克04的一個新人, 但諾伊爾的那種震懾力和氣場讓人難以忘懷。

    而在漢斯巴赫邁爾的身上, 她重新看到了那種震懾力和氣場。

    這是天賦，是基因里面的。毫不夸張地說，一個主教練整個職業生涯如果能碰到一個這樣的門將，都將是一種幸運。

    ****

    拉伊奧拉已經先一步前往德國的訓練基地，而陸靈和提姆將會在下午過去。他們在酒店先進行休息。

    陸靈幾乎是一沾枕頭就睡著了。這一覺她進入了深度睡眠，沒有任何夢境，睡眠質量很高，盡管時間不長。

    醒來已經是當地時間正午，她給派特打了個電話，主要告訴他她這邊一切順利讓他無須擔心。之后，她和提姆沒來得及吃東西，就匆匆租車前往首爾近郊的德國國青隊訓練基地。

    德國u20國青隊的下午訓練剛剛開始，他們已經打了招呼，所以走了進去。兩人都戴了太陽鏡，坐在場地邊的座椅上。

    陸靈已經看到了那個高大的年輕人。他在場地的另一端，離陸靈和提姆相對有點遠，還是有點看不真切。由于陽光刺目，他戴了帽子，陸靈也難以看清他的表情。

    德國的守門員教練在幫漢斯巴赫邁爾熱身，拉伸和簡單的反應訓練后，開始朝他把守的球門不斷射門。這只是個簡單的環節，但陸靈已經注意到了一些特別的東西。她側過頭，問提姆：“你注意到了嗎？”

    提姆點點頭，“你是說他接球的方式吧。”

    德國的門將教練踢出了一些很刁鉆的射門，慣常的守門員會選擇一個側撲把球撲出去。但漢斯巴赫邁爾把多數的球都牢牢抓住了，而不是打開或者擋出底線，這在此前提姆提供的錄像中已經看到過了。

    這很不尋常。

    稍后，德國隊的分組訓練開始，是小場比賽，門將也會參加。陸靈又發現了點別的東西。

    她對提姆說：“除了喜歡把球接住而不是擋出之外，他使用腳來救球的頻率非常高，這個也和之前的錄像里一致。”

    提姆表示贊同，“而且，他的各項技術動作都十分標準，可以看出基本功非常扎實，而且……”

    “而且，他的身體天賦太恐怖了，他的力量、反應和速度，哪怕從這個距離去看，也已經足夠震撼的了。”

    最后，漢斯巴赫邁爾在后場撲住球之后，直接送出一腳精準的貼地直塞，給到本隊的前鋒腳下，然后前鋒射門得分，結束了這堂訓練課。

    陸靈起身，對提姆說，“我們走吧。拉伊奧拉說之后會給我們打電話。”

    提姆一邊起身一邊問：“你覺得怎么樣，克里斯汀？”

    陸靈沒有立刻回答。

    直到走到訓練場外，她才扭過頭來，跟身后的提姆說：“很多時候，看一個天才球員，五分鐘就夠了。我看了幾個小時的錄像，在這里又看了一個多小時，我想已經毫無疑問了。他是我們需要的人。”她的心情看上去相當不錯，她又沖提姆揚了揚眉，“我們去吃點東西？”

    半個多小時之后，拉伊奧拉打來了電話，詢問他們的所在地，陸靈告訴意大利人他們所在的餐廳的地址。不久之后，他和漢斯巴赫邁爾一起出現了。

    這個高大的德國年輕人，推開門的時候，餐館里幾乎所有的人都向門口看去。

    195的身高，金褐色的頭發，魁梧的身材幾乎擋住了整個玻璃門，讓餐廳里的光線都迅速地暗了一下。

    而陸靈首先注意到的，是他昂起的、巖石般的方形下巴，以及藐視一切的神情。

    這確實不像個19歲的孩子，或者說，他就不是個孩子。

    提姆在她身邊輕輕說道：“這就是為什么，在德國，人們叫他……”

    “我知道，‘球門前的凱撒’。”

    陸靈馬上接道，不過她沒看助手，她的目光依舊緊緊盯著漢斯巴赫邁爾。她面帶微笑，也微微昂起了下巴，她在想，這個孩子如果有不錯的觀察力的話，或許會知道他們是同一類人。

    漢斯巴赫邁爾走過來，伸出手，與陸靈和提姆握手。

    這是陸靈握過的最大的手，比差不多身高的克洛普和內特都要大。他并沒有很用力，但能感覺到像鐵鉗一樣的力道。

    德國年輕門將說：“很高興認識你們，克里斯汀、提姆。”

    他的英語很流利，就像大多數德國人。但是，渾厚聲音和德國式的英語發音，讓陸靈瞬間想起了自己以前和陸允桂一起看過的二戰片中的德國軍官，盡管這個聯想不太應該。

    四人落座。

    漢斯和拉伊奧拉要了咖啡之后，他們開始交談。

    陸靈看著漢斯。面龐細看確實很年輕，但一雙深邃的墨綠色眼睛，讓人不寒而栗——陸靈在這個瞬間覺得荷馬史詩里的英雄阿喀琉斯或許就是這個樣子的。她并沒有被嚇倒，但她猜想很多人會。

    漢斯用非常禮貌的口吻講話，盡管他的嘴角始終有一點上彎，似乎總是充滿著嘲弄。

    “我非常尊敬兩位在上個賽季的成就，不過我想知道的是，女王公園巡游者能提供給我什么？”

    沒等陸靈說話，提姆先開口：“qpr現在已經有了新的管理層，我想如果你可以加盟，我們可以支付的周薪不會低于任何其他俱樂部……”

    話音還沒落，漢斯哈哈大笑起來，絲毫不介意自己的笑聲回蕩在整個餐廳。他的右手很隨意地往桌子上一落，餐具吱吱作響。

    “錢的事情，我沒什么興趣討論。米諾可能有興趣，但我沒有。”高大的德國人，俯視著兩位qpr的教練，繼續說道，“我將會成為世界上最好的守門員，而我的下一家俱樂部，必須是能匹配這個目標的俱樂部。請告訴我，女王公園巡游者是這樣的一家俱樂部嗎？還是說，現在任何一家小球會都有膽量來直接和我聯系？”

    非常傲慢，非常自信。陸靈很喜歡。很符合多年以來她對心中理想門將性格的構想。

    她直視著漢斯的眼睛，絲毫沒有避開他銳利目光的意思，“漢斯，我本來想說，你要加盟的是一家非常有前景和有潛力的俱樂部，在我眼里qpr就是最好的俱樂部之類的話。但我現在不準備說這些bullshit了。”

    然后，她站了起來——只有這樣她才能俯視對方——微微揚起嘴角，同樣昂起下巴，對漢斯說道：“你可以選擇加盟拜仁、皇馬、巴薩，但如果你的目標是世界第一，很遺憾，漢斯，你選錯了。任何人都可以自夸，說自己是最好的。但現在你面前的，未來確定無疑會是世界上最好的主教練。我可以帶領著‘小球會’擊敗瓜迪奧拉，與穆里尼奧不分勝負，所以，我也將擊潰你所在的球隊，無論你在哪里。”

    說罷，陸靈轉身，拿起包，向門外走去。提姆連忙跟上。兩人走出餐廳，沒有回頭。

    直到坐到出租車上，兩人都沒有說話。等車開了一會兒，提姆先開口。

    “克里斯汀，你怎么想？”

    “我愛這個小子。”

    “你覺得……”

    “如果他夠聰明，就會做出聰明的決定。我不想說其他的。”

    兩人又陷入沉默。

    提姆忽然笑起來：“我也很喜歡他。只是，見到他本人之后，我有一點小的疑慮，守門員這個位置這樣的性格真的穩妥嗎？”

    “人的性格是很復雜的。他有那一面，但未必沒有另一面。就像我，我也有很多面。而且……”陸靈眨了下眼，“他總歸是個日耳曼人。”她相信漢斯是嚴謹和職業的。

    她話音剛落，手機就響了。

    是米諾拉伊奧拉的來電。

    陸靈接通。提姆看著她。

    幾秒鐘之后，她向助教露出了微笑。

    她沖他做了個口型：

    “他是我們的了。”

    提姆看著她，現在她的樣子像極了普通年輕女孩兒，跟剛才那個在餐廳里說自己必然會成為世界上最好的足球教練的女人判若兩人。

    她說的沒錯，她也有很多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