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人握手時, 派崔克遠遠望著, 眼睛都沒眨一下。他不知道自己在擔心什么, 擔心緹娜再次見到那人會跟他重燃愛火嗎？或許是這樣。而且他不只是擔心, 他很害怕會如此。好在那兩人只是客氣地握了握手, 再無其他, 連擁抱都沒有。

    球傳到他腳下的一剎那, 他差點丟了。不過派崔克馬上集中了所有的注意力。他覺得自己身體和精神狀態都很好。

    對他來說，這是一場必須取勝的比賽。

    遠處那個穿著埃弗頓客場黑色球衣的法國男孩兒不是他的敵人，但是場邊那個西裝革履的西班牙人是。

    ****

    比賽前二十分鐘, 埃弗頓毫無還手之力。

    天空體育的解說嘉賓加里內維爾驚訝道：“這真是令人瞠目結舌的團隊配合。我必須得說，qpr現在越來越像一支強隊了。弗洛雷斯回到洛夫圖斯路這一戰，看來他是沒有做好準備的那一個。”

    場邊, 埃弗頓的主帥尼古拉斯雙手插在口袋里, 向場上喊話，面色嚴謹。西班牙人沒有受到qpr猛烈攻勢的影響, 埃弗頓在他的指揮下逐漸回撤, 暫時守住了后場, 不過也讓出了球權。

    結果, qpr的優勢更為巨大。

    現在的局面, 比陸靈想象的還要好。

    在與尼克相處的一年多時間里，她和他無數次地爭論過英式足球與拉丁足球的問題。兩人經常意見相左, 不過倒也能互相理解。

    陸靈非常清楚尼克的思路，埃弗頓這支球隊就顯示了這種思路。

    尼克的這個433, 左半邊是完全的拉丁化配置（一個阿根廷人 三個西班牙人）, 但右半邊基本都是英倫三島球員（巴克利、斯通斯、科爾曼，還有麥卡錫也經常過來），唯有一個登貝萊是法國人。

    尼克的思路，就是左邊的拉丁球員聚團，主要依靠何塞加亞、奧利弗托雷斯、阿約澤佩雷斯三名西班牙人的技術優勢把球控制住，之后，斜向輸送給英式球員的右路，主要依靠巴克利和登貝萊等人的沖擊力，沖垮對手的陣線。

    拉丁式的左路控制，英式的右路沖擊，這就是尼克打造的埃弗頓體系。

    這個體系讓太妃糖在英超獲得了極強的控制力，而且兼顧了一些英超中非常吃得開的元素，這是埃弗頓這賽季成績相當出色的原因之一。

    對于很多歐陸主帥來說，在英超執教都很難平衡技術元素和“英超元素”，尼克在這點上做得非常好。他直到去年十一月底才輸掉第一場聯賽。

    那場失利之后，他們在曼徹斯特的酒店里度過了極其浪漫的兩晚。也是在那時候，外界知道了他們的關系。

    有一次濃情過后，兩人聊起了足球。

    彼時，她躺在他的臂彎里，跟他說：“輸給伯恩茅斯有偶然性。但是尼克，我覺得你的球隊有時候可以更平衡一些。其實有些英國球員，如果讓他們和歐陸、南美球員多搭配，是完全有機會融合起來的，而且這樣也能盡量挖掘他們的潛力，讓他們有更多提升，比如你隊里的巴克利。”

    尼克笑了笑，親吻著她的額頭，“babe，我知道你的想法，但我堅持認為拉丁系球員有一套自己的比賽邏輯，只有讓他們在一個區域里純粹地融合起來，才能打出真正的競爭力。羅斯作為英國球員已經很出色了，但我不會這樣做，我也不會因為要去發掘一個球員的潛力而犧牲我球隊的成績。”

    陸靈當時沒有再說話，因為她知道沒用。他很固執。

    尼克使用英國球員，純粹是想發揮他們的體力和速度優勢，還有，就是用本土的英語系球員維系更衣室的穩定。當然，英格蘭球員在場上的斗志也很重要，以及對球迷們的號召力。若不是考慮到這些因素，尼克是不在乎建立一支完全的外援球隊的。

    也許尼克是個拉丁派足球的純粹主義者，但陸靈不是。她也不會是。她是生長在英格蘭土壤下的主教練。

    拉丁球員在左側聚團，英倫球員被一股腦扔到右側也形成聚團，這種聚團確實可以可以凸顯和放大兩種類型球員各自的優點。

    但也可以放大缺點。

    一方面，陸靈看準埃弗頓左側的拉丁系球員的對抗能力相對較弱，因此安排了速度非常強橫的約翰奧康納和內森雷蒙德不斷帶球突擊，讓這些腳下精細身體單薄的西班牙人不斷要面臨被直接碾過的窘境；同時伊恩稍微往這邊移動，在中軸位置指揮若定、冷靜判斷，盡最大可能切斷這些技術流球員往另一側輸送的線路。

    這一點到目前為止，做的很不錯。所以埃弗頓在前二十分鐘幾乎沒有進攻。

    另一方面，陸靈看準埃弗頓右側的英式球員們喜歡一股腦沖擊，但沖擊完之后對防守的位置感很差，而且身體和頭腦都不夠靈活這一點，讓派崔克和巴爾加斯進行非常靈動又非常快速的配合，同時喻子翔也會瞅準機會插上參與進攻，導致埃弗頓的右路首尾難以兼顧，非常尷尬，經常出問題。

    埃弗頓兩側特點涇渭分明的配置，第一次被人抓住命門。

    這個人就是克里斯汀陸。

    在qpr訓練有素的快速配合之下，麥卡錫、科爾曼兩名愛爾蘭人頻頻失位，羅斯巴克利經常回追不到位，而斯通斯下腳非常草率。

    第16分鐘，斯通斯對派崔克犯規，qpr的任意球機會中門薩把球頂在立柱上。

    而到了第23分鐘，埃弗頓才有了第一腳射門，是羅斯巴克利一腳略顯急躁的遠射，直接飛上看臺，也引來了隊友盧卡庫和登貝萊的不滿。

    陸靈環抱雙臂，這么大的優勢，如果不趕快轉化成進球，恐怕會有問題。

    不過她的擔心并沒有持續太久。

    第30分鐘，派崔克在接到子翔傳球后，沒有再尋求配合了，而是毫無征兆地開始個人表演。

    這有一點點突兀，但又理所當然。

    派崔克在前場的自由度很大，這種自由度不僅僅局限在開火權。就像羅納爾多在皇馬，梅西在巴塞羅那一樣。

    埃弗頓的球員們還以為派崔克會繼續傳球給巴爾加斯，并沒有特別防范他的帶球。

    派崔克右腳往左一撥、緊接著左腳再向右一扣，極大的動作幅度和突然的加速，瞬間把麥卡錫和科爾曼釘在了原地。在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之時，過掉兩人的派崔克已經左腳挑傳禁區。

    他對自己的腳法向來是自信的。

    說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不太準確，十八歲的“獅子”萊昂極快地察覺了派崔克傳球的意圖，俯身準備沖頂！

    他在奔跑的時候正好和身旁的埃弗頓中衛斯通斯碰撞了一下，結果身體失衡，球落到他背上而不是頭上，他馬上用西班牙語沖裁判大聲吼叫。

    主裁李梅森沒有吹哨的意思，示意比賽繼續進行。

    于是烏拉圭男孩兒做出了極快的第二反應，皮球已經沿著他的后背滾向腳跟，他便以一個雜耍般的即興動作，身體猛地一撐，同時腳底飛踹皮球，在斯通斯趕上解圍之前，把球向回傳去。

    派崔克好像預知到了球會回到禁區外，他在傳完球之后完全沒有停止奔跑，剛好趕到，抬起右腿準備大力射門。

    埃弗頓門將羅布勒斯已經順勢猛沖出來，一副視死如歸的姿態，準備硬攔住這腳兇猛的射門。

    ……但派崔克沒有大力抽球，在腳接觸球的一瞬間，突然改變了腳法，變成了一腳高弧線的吊射。

    洛夫圖斯路球場的球迷全都站了起來，包廂里小勞倫斯和托尼也站了起來。

    陸靈微微墊了墊腳。

    球越過羅布勒斯的頭頂，優美地墜入球網！

    qpr主場1:0埃弗頓！

    這是派崔克安柏本賽季的第二十粒聯賽進球！

    解說員馬丁泰勒狂吼著：“天啊，這腳球的控制太出色了！又是安柏，英超二月的最佳球員！在三月的第一場比賽就奉獻了令人難以置信的美妙進球。這也讓他成為英超單賽季二十球的史上最年輕球員……噢，他依舊做了他最喜歡的慶祝動作。我實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不過我想英格蘭球迷肯定會希望盡可能多地看到這個慶祝動作的出現。”

    這個進球發生的瞬間，埃弗頓的主教練尼古拉斯的表情很有意思。他并不失望或驚訝，也許有點生氣，但他的表情更像是這是他預料之中的事情。他把左手從褲子口袋里拿了出來，指著一臉懊惱的太妃糖隊長羅斯巴克利，讓他過來邊線一下。

    羅斯向邊線跑來的時候，尼古拉斯瞥了一眼這邊的角旗區。那里qpr的球員正在圍著進球的漂亮男孩兒慶祝。派崔克做了他一貫的慶祝動作。

    他的手勢真奇怪。西班牙人想道。伸出的兩只手的食指與拇指都成直角。

    尼古拉斯的眸光忽然變了，他在這一瞬間感覺自己身體的后半部分麻了，而且覺得極致惡心。

    他從來沒有去想過派崔克的慶祝動作是什么意思。年輕的球員喜歡嘩眾取寵，希望受到外界的關注，想被認為是最特別的那一個。所以他們總是有花樣百出的慶祝動作。尼古拉斯自己二十歲時同樣如此。

    但是，派崔克的這個慶祝動作并不是在標新立異。

    他是在宣告。

    從去年夏天到現在，他從未停止過他的宣告。

    他在告訴所有人，不，在告訴全世界：

    he is fug in love with his manager！（他他媽的愛上了他的主教練！）

    他的每個進球都是獻給她的。

    他在示愛。

    伸出的兩只手的食指與拇指都成直角，那是兩個l。

    christine l l.

    陸靈。l l。她中文名字的首字母縮寫。

    尼古拉斯感到自己的情緒有可能會失控。他屏住了呼吸半秒。他絕對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

    陸靈在振臂歡呼的時候看到派特的慶祝動作后沒來由地看了一眼尼克。她完全沒想到尼克正往她這邊看來，他的目光異常冷酷，猶如利刃。

    他知道了。

    她心里一沉，笑容僵在了臉上。

    然后，她看到他諷刺地咧了咧嘴角。他不再看他，轉過臉去。

    羅斯巴克利已經走到了主教練的身邊。西班牙人輕輕深呼吸了一下，拍著他的后背說道：“羅斯，你看上去有點緊張。這不行，你是隊長，球隊現在需要你。你現在過去，告訴你的隊友們，我們會贏得這場比賽！還有，你要多跟奧斯曼（登貝萊）尋求配合。”他的聲音很平穩，語速比較快，因為馬上就要重新開球了。

    羅斯鄭重地點了下頭。自己到目前為止的狀態的確算不上一個夠格的隊長。也難怪隊里有幾個球員對他有些埋怨的表情。他需要調整，弗洛雷斯先生需要自己，隊友們也需要自己。他很快跑回到了場上，表情已經變得自信和堅韌很多。

    尼古拉斯回身，坐到了客隊教練席上。

    之后，西班牙人一直沒有起身，他只是兩手支著下巴，盯著場上的局面。

    qpr在進球之后，繼續狂攻，看上去，埃弗頓有些招架不住了。

    主場球迷都在想，到底第二個進球什么時候來？！

    場上，派崔克繼續著個人的表演。

    他這次來到右路，輕易過掉了奧利弗托雷斯和加亞，內切遠射，射門“砰”地一聲擊在橫梁上。這已經是qpr本場第三次擊中門框。

    派崔克轉過臉時吐出一個詞，鏡頭閃過，又很快切掉。

    他說的是fuck。

    上半場接近結束，兩隊的射門比是12比2，藍白軍團遙遙領先太妃糖。

    天空體育的解說員馬丁泰勒的語氣頗有些感嘆：“這兩支球隊好像在積分榜上調換了排名，仿佛qpr才是第三名的球隊。我還很少看到弗洛雷斯坐在教練席上這么久。好像進球以后，他就沒有起來過。”

    嘉賓加里內維爾開了句玩笑，他自己畢竟當過主教練，雖然是以失敗告終，他說：“其實有時候，他們只是站累了。”

    他說完跟馬丁泰勒一起爽朗地笑了起來。

    “其實我想說，我很好奇這場比賽最終會是一個什么樣的比分。畢竟，以現在的場面看來，qpr還能進好幾個。特別是安柏，如果不是運氣差了一些，他或許已經上演帽子戲法了。”

    場邊，陸靈往左側回了下頭。她的表情和目光都很隨意，但她看到尼克依然是坐在教練席上，紋絲不動，緊盯球場。

    她想贏他。很想。

    現在的局面她有些得意，但也有點困惑。

    坐在那里的根本不是她的尼克。盡管，早已不是她的了。

    一點都不像他。

    他被打蒙了嗎？沒想到她抓住了他這個賽季引以為傲的體系的弱點？

    還是，跟派特的那個慶祝動作有關？剛才，他的目光那么激烈，他還在意……

    陸靈腦子有些亂。幸虧，李梅森已經吹響了中場的哨聲。

    她甩開一切思緒，夸獎著每個走向自己的球員。

    那頭，埃弗頓的主帥已經大步走進了球員通道，面色陰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