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光忽然暗了下來。底下一片低聲討論。

    陸靈拉了拉身邊的派崔克, “派特, 你知道怎么回事嗎？”她看不清他的臉, 但她覺得他在笑。

    派崔克湊近了些, 說道：“繼續看, 緹娜。”

    看樣子派特還真的知道點什么, 陸靈推了推他, 剛要說話，臺上的燈光亮了，布魯斯布朗走了上去。布魯斯在qpr已經很多年了, 他是洛夫圖斯路球場的播報員，也是今天的司儀。

    “我希望大家還沒有餓，也沒有喝多。”五十多歲的布魯斯故意撇著嘴說道。

    底下響起了笑聲。

    “我想你們肯定都在想, 噢, 他媽的我才不想聽這家伙說話，趕緊讓老板上臺。”布魯斯說著看向了球隊的代理主帥, 并沖她抬了抬眉。

    陸靈沖他笑了笑, 他是個幽默的家伙。

    “請別賴我, 要賴也得賴費爾南德斯先生。”布魯斯說著又瞟向了跟代理主教練同一桌的馬來西亞人。

    其實一般俱樂部的老板不會參加俱樂部的圣誕派對, 但是不知道為什么托尼今天出席了。而因為他的出席, 大家多少有些拘謹。

    托尼微笑著沖布魯斯做了個手勢，示意他趕緊開始。

    陸靈看了看托尼, 托尼一臉神秘莫測。

    會跟她想的一樣嗎？

    她轉回頭時，派崔克在桌下抓住了她的左手。她縮了縮, 他緊緊攥著不放開。她于是瞪了過去, 他視若無睹。

    “好了，請大家看一段錄像。”布魯斯在臺上笑著說道，然后他走了下去。

    燈光又暗了下來。

    “派特！”陸靈用極低極低的聲音吼道。

    他沒說話。

    臺上的大屏幕亮了，他的頭轉向了大屏幕，手依舊沒有松開。

    陸靈也看向大屏幕，她在桌下又掙脫了幾下，但始終是沒掙脫開。

    屏幕上，伴隨著熟悉的主場球迷的歡呼聲，洛夫圖斯路球場出現了。之后，鏡頭一切，一個身影從球員通道里走了出來。

    這個身影出現的時候，底下響起了掌聲，很多球員和俱樂部的員工都朝陸靈望了過來。

    陸靈盯著大屏幕上的自己，逐漸忘記了桌下被男孩兒緊緊握住的手。

    那是她第一次作為球隊代理主教練走出球員通道。對陣水晶宮的比賽。接著，一個又一個畫面，回顧著她的執教歷程。輸給切爾西時的茫然，贏下熱刺后的激動，送給佩普瓜迪奧拉賽季首敗之后的狂喜……

    還有剛剛結束的對陣曼聯的比賽中，派特進球后，她跟派特以及其他球員的擁抱……

    兩個多月，九場比賽，他們從英超最后一位到現在的第十一位。時間過的那么快，可又似乎足夠漫長。

    畫面在她雙手舉過頭頂致謝球迷中黑了下來，背景音是洛夫圖斯球場的群情吶喊：

    christine＇s blue and white army!

    克里斯汀的藍白軍團！

    她在桌下握了握派崔克的手，他也握了握她的，然后，他終于放開了她。

    全場的燈光亮了起來。

    布魯斯用像在洛夫圖斯路球場報比分一樣雄渾的聲音和節奏說道：

    “我們一起歡迎球隊的正式主教練：克里斯汀陸！”

    不再是caretaker（代理主帥）），而是manager（主教練）。

    陸靈站了起來，緊接著，全場都站了起來，掌聲雷動。

    她看向托尼，第一次覺得馬來西亞人的笑容這么讓人愉悅。

    他說：“克里斯汀，希望你喜歡這個驚喜。我們決定任命你為正式的主教練，直到這個賽季結束。感謝你到目前為止為球隊做的一切！圣誕快樂！”

    陸靈擁抱了托尼，表示感謝。

    然后，她轉過身，看向了派崔克。

    兩個人望著彼此，好像十幾年的交錯只在這一眼之間。

    接著，她擁抱了他。

    掌聲依舊沒有停。

    她在他耳邊用有些顫抖的聲音帶著一點責怪說道，“你應該告訴我。”

    “那就不是驚喜了。緹娜，恭喜你！”他緊緊摟了她一下。

    “謝謝你，派特。”陸靈放開了男孩兒，又抱了抱同桌的幾個球員和教練。

    之后，她往臺上走去。

    ****

    托尼費爾南德斯在主教練說完話之后就離開了，他走以后，大家總算放開了。除了因為之后有比賽，球員們會在飲酒上注意一些之外，派對氣氛極佳。

    舞池里面人頭涌動，音樂聲、笑聲、交談聲——讓人感覺，圣誕節真的要到了。

    陸靈喝了口香檳，嘴里的味道，讓她覺得，甜美異常。

    她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才晚上八點多鐘。她想給尼克打個電話，但，或許他還在生氣，她不知道。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還生他的氣。那場爭執畢竟才過去不到24個小時。

    她思索了一會兒，給他發了條信息。

    【外面似乎又下雪了，噢，我猜我只是想告訴你我拿到正式的主教練職位了。】

    這條信息發送過去兩三分鐘，都沒有回應。陸靈于是把手機放到了一邊。她決定去拿點吃的。

    或許他只是沒看到，或許他看到了不想回，回條“恭喜”也好。

    他還在生氣？這不公平。

    ……

    陸靈不想想這些，但是她發現自己在整個拿食物的過程中，都在想。

    “嘿，克里斯汀，恭喜你！”

    總算有人過來跟我說話了，陸靈松了口氣。她扭過頭笑著道謝，對方是內德姆的妻子。

    當她回到桌前，又看了一眼手機，依舊什么都沒有。

    她一邊吃著食物，一邊開始覺得派對無聊了。

    派崔克穿過人群，走到了陸靈的身后。

    “緹娜，想跳舞嗎？”他在她身邊坐下。

    “沒興趣。”陸靈說完吃了一個扇貝。

    “你看上去很餓。”派崔克看著她不住地往嘴里塞東西忍不住想笑。

    “是的，但是派對食物很無聊。”陸靈又吃了一口雞rou派。

    “緹娜，我們走吧。”

    陸靈這才抬頭看他，“走？你在開玩笑嗎？派對才剛開始，我是主教練，你是隊內頭號球星……”

    “管他呢，我們從后門溜出去。我帶你去吃點有意思的。比如……披薩。”

    “披薩？”陸靈放下叉子，擦了擦嘴，“那邊也有。拜托，披薩也很無聊。”

    派崔克皺了下眉，有點孩子氣，“只是那個披薩很差勁而已。”說著，他拽了拽她的胳膊，“總之我不想呆在這，緹娜，跟我出去。”

    陸靈猶豫著。

    他已經把她拽了起來，并且說道：“那些家伙不會注意到的。”

    “等一下，我得拿外套。外面好像下雪了，我肯定會凍死的。”

    她同意了。派崔克眼里已經全是笑意，他看了看周圍，得盡快，要不然子翔或者約翰不知道會從哪個角落里蹦出來。

    ****

    陸靈鉆進了車里，嘴里一直嘟囔著“真冷”。

    派崔克從另外一邊上了車，他發動車子，開了暖氣。

    “還冷嗎？緹娜。”他說著去握她的手。她的手已經暖和起來了。

    “好多了。”陸靈把手抽了回去。然后，她猛然想起，她把手機落在派對上了。

    “派特，我們得回去。我的手機還在桌上。”她著急地說道。

    派崔克沒有調頭。

    “回去就出不來了。我打個電話給子翔，讓他們給你拿。”

    “可是……”

    “你可以用我的。”他把自己的手機遞了過去，但她沒有接。

    “不是……”

    “一定要回去拿嗎？”派崔克扭過頭問。他其實是知道原因的。還能是因為什么呢？

    陸靈看了看窗外，雪越下越大。倫敦好幾年沒在十二月下過這么大的雪了。她回去拿了手機又怎么樣，如果尼克一整晚都沒有音訊，只會讓她更郁悶。

    有所期待再失望，那種感覺，糟透了。

    她低著頭，說，“算了，你讓子翔或者伊恩，隨便誰幫我拿著吧。”

    派崔克于是打了個電話，不過沒人接，他便留了言。

    “吃什么會讓你覺得不無聊？”他收起手機笑著問道。

    陸靈望著窗外沒說話，過了會兒，她才道：“我想去看看阿萊克斯，你要一起嗎？”她有些日子沒見爸爸了，她想告訴他那個好消息。

    “當然。”派崔克偏了下頭，“任何地方。”

    ****

    天很冷，房子太舊了，暖氣開了一整天，鍋爐哼哼作響。飯后，程思回去了，陸允桂洗完碗以后躺在沙發上瞇著了一會兒。聽著這聲音醒來，讓他覺得很踏實。

    他泡了杯茶，才五十多歲，已經過的像個老頭子。說起來，他還是運動員出身。過了會兒，他想起什么，去房間里拿了點藥，喝了口茶吞了。

    這幾個月他出門有時候會被人認出來。

    “打擾一下，先生，請問你是克里斯汀的父親嗎？”

    像這樣。還有不少媒體要采訪他，中文的英文的，甚至西班牙語的，不過都被他拒絕了。

    生活好像有所改變，又好像從未改變。

    敲門聲響起的時候，陸允桂想不到什么人會在這樣的雪夜造訪。

    當他打開門，他笑了。

    “冷不冷？”

    “最近不是開始一周雙賽了嗎？怎么會今天過來？”

    “是的，你mama是從我這里要的地址。她也知道你在qpr當教練。她說她現在也看球賽了。”

    “聯系不多，幾個月打一次電話吧。”

    “派崔克，你的臉怎么回事？”

    “好好好，我不問。”

    “餓不餓？我給你們做吃的去。”

    ……

    陸允桂覺得自己今天的話格外的多。男孩兒和小靈坐在沙發上，兩個人說的話加起來，也沒自己多。他猶豫了一下，問道：“小靈，你跟男朋友怎么樣？你還沒帶他一起見過我呢。”

    陸靈愣了一下。

    怎么樣呢？

    她抿了下唇，又喝了口咖啡。

    “我們吵架了。”她放下杯子時說道。

    陸允桂的表情變了變，他看到對面的男孩兒表情也變了變。

    “分了？”陸允桂試探著問道，他沒來由的又瞟了一眼派崔克。派崔克看上去比他更緊張。

    陸靈搖頭，有點呆滯地說：“就是吵架了。他沒打給我，我也沒……”尼克他回信息了嗎？或許他打來電話了？她笑了笑，“不說這個。對了，爸爸，我們老板今天告訴我我會擔任球隊主帥，直到賽季結束。”

    陸允桂的臉上一瞬間綻放出笑容。他站了起來，似乎是想擁抱女兒。

    陸靈蹦到了父親懷里。

    噢，這一年還是發生了很多變化的。比如他和女兒的關系。

    “有沒有賭球？”她趴在爸爸肩膀上問道。

    “當然沒有。”陸允桂拍了拍女兒的肩膀，但是當他碰到派崔克的目光時，他躲閃了一下。

    ****

    派崔克跟著緹娜去了她的房間。幾乎跟他印象中一模一樣。這是他的第一想法。

    書柜有些亂，很多書，足球戰術，運動科學……

    也有小說，冒險故事，犯罪故事……

    她走到書柜前，摸了摸那些書，有些灰塵。

    “派特，你有沒有覺得過我是個怪人？”她問道。

    他也走了過去，看著她的側臉，“從來沒有。怎么會這么問？”

    她笑著說：“我第一次帶男生進我房間的時候，他看到我的書柜，說‘克里斯汀，你真是個怪人’，我很生氣，把他趕走了。他應該很失望，因為我們本來準備……”她沒繼續說，反正誰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派崔克也笑了起來，“hmmm...如果不是你，也許我也會覺得這個女孩兒有點怪。你知道，大多數男人不喜歡讀很多書的女人。”

    她忽然整個人往后躺去，把自己扔到了床上。

    她仰視著他，說道：“我當然知道。因為你們覺得這種女人雖然聰明但很無聊。其實，我覺得聰明的人是不會無聊的。只是不聰明的人不懂他們的有趣罷了。”

    他看著她。她眼睛那么亮，可里面好像又有一點憂愁。明明是笑著的，但眉頭又有些皺。胸部因為呼吸微微起伏著，裙子把她的大腿裹的緊緊的。她躺在自己的床上，很舒適的樣子，應該也覺得很安全。

    派崔克收起了俯身過去的沖動，躺到了她的旁邊。

    “緹娜，你就很有趣。”他說完，閉了閉眼，感受了著她的床，心潮澎湃。沒等她說話，他睜開眼，又說：“對我來說有點神奇，躺在這張床上。”

    “為什么？”她偏過臉問。看到他依舊紅腫的左臉，她的笑容漸漸消失了。

    他似乎陷入某種回憶當中，過了幾秒，他也偏過頭看她，臉有些紅，“我不想說。”

    她看他這樣子，重新笑了起來，而且笑出聲來。

    “噢我的上帝，你居然在害羞，派特。”

    “不許嘲笑我，緹娜。”

    “可是你這樣子實在太可愛了。”陸靈一只手撐住頭，瞇起眼，揶揄地看著他，“你究竟在我床上干過什么啊……”

    “不是你想的那樣！”派崔克也起了點身，臉依舊紅著，“以后再告訴你。”

    她笑的更開心了。

    “緹娜，再笑我就要吻你了。”他忽然變得嚴肅起來，而且已經湊近了去。

    她抿著嘴，一點一點收起了笑意。目光變得躲閃而憂愁。然后，她重新躺了回去。

    派崔克也躺了回去。他望著天花板，想去握她的手，剛碰到她的手指，她就把手拿開了。

    兩人都沒再說話。

    過了一會兒。

    她問：“你的臉還疼嗎？”

    “不。”

    他說完不，沉默繼續。

    又過了一會兒。

    他問：“在想什么？”

    “不知道，亂七八糟的，也許不該想。你呢？”

    “你，在想你。”他扭頭看她。

    她坐了起來，“我們該回去了。雪可能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