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部
漁歌晚早已侯在殿外,笑得意味深長。 南昱若得知剛才殿外二人視他為冥王男寵,恐會當場吐血。 漁歌晚紅扇一收,絕口不提殿內的旖旎事件,盡管心里好奇得要命:“齊王殿下要不要四處轉轉?這翻云臺上我們可添置了不少景致,殿下說你會喜歡?!?/br> 南昱腦子咣當一下,感情這風之夕不光取了那么個不要臉的山名,還大言不慚的告訴了他的屬下,還有為何要保留那片凌亂草地... ...幸好,那里沒有命名。 南昱腦子不受控的想起許多描述野合的詞匯,猛地晃了晃頭,做賊心虛的揉著雙顳:“不勞煩先生了,我有要事要趕回康都?!?/br> “那就下次再看。先說要事,齊王可知那龍淵閣?”漁歌晚道。 “不知,可是你們新添的景觀?”南昱對此并不上心。 “你竟不知?”漁歌晚有些詫異,想了半天:“原來如此。不過,齊王早晚會知道,我想說,你籌集軍餉之事,龍淵閣或許能幫上忙?!?/br> 什么龍淵閣,南昱聞所未聞,聽不明白漁歌晚的話。 漁歌晚似乎料到南昱如此反應,眼里竟帶著些同情,欲言又止的嘆了口氣,緩緩說道:“你是以何身份入的南谷?” “康都首富南氏庶子。”南昱道,此事如今在宗門也不算什么秘密。 漁歌晚道:“南氏家主,便是龍淵閣的閣老之一,富可敵國。想必區區千萬軍餉,不在話下?!?/br> “先生在說笑吧!”南昱失笑道:“那就是個假身份,我與南氏并無瓜葛。再說了,皇上早有旨意,籌餉之事不可捐,也不可借,就算我真是那南氏之子,你以為千萬兩黃金,想拿就拿?” 漁歌晚愣住了,打開紅扇輕敲腦門,冥思苦想:“還有這旨意?就算殿下與我有心幫你,可人鬼兩界有別,錢財不通,總不能讓商間給你撥去千萬冥幣吧!” “先生不必困擾,此事我另尋他法?!蹦详诺馈?/br> 所謂的他法,不過是打那南宮靜的私房錢的主意,回去軟磨硬泡一番,定要讓秦王割rou。 漁歌晚眼見南昱要走,上前攔?。骸澳闳舨粏⒂谬垳Y閣,哪來的辦法?” 漁歌晚如此上心是因風之夕有言在先,南昱的事不解決,他就滾回幽冥,為主子的相好才這般殫精竭慮:“你們皇帝的規矩礙手礙腳,不能收羅也不能舉債,難不成用搶?對了,要不我帶你掘墓去,我知道歷朝歷代那些帝王富商的埋骨之處,有不少陪葬珍品,皆是價值連城?!?/br> 南昱失笑,這主意真餿。 別說費時費力,掘墳取寶這件事本就違背天理倫常,為了點軍餉就要刨人家祖墳,他漁歌晚說得出,南昱可做不到:“先生,此事不可為,缺德!” “是么?”漁歌晚一臉不知人情世故的模樣。此法不通,還得另想,愁煞了鬼書生:“冥界銀錢之事都是商間在管,我也不知道你們國庫來源,真是麻煩!” “國庫主要靠稅收和屬國上貢?!蹦详耪{侃道:“可這都很有限,不似冥界,靠燒?!?/br> 漁歌晚一笑:“你當幽冥眾鬼都是乞丐么?巴巴指望著每年七月凡間世人燒過來的紙錢過活。各家燒各家的,那孤魂野鬼怎么混?和你說不清楚,總之森羅殿的錢財,皆是由商間張羅cao持,別說夙殿下,連我和右判都懶得管那些生意上的閑事。” “商間是你們的戶部尚書吧?”南昱隨口問道。 漁歌晚愣住。 “我問的是,商間是誰?還是個官職”南昱重復了喜,逐又想起一事,此事他沒問風之夕,顯得別扭,問漁歌晚倒是挺自然:“昨日,之夕旁邊的那個女子,也是你們幽冥之人吧?” 漁歌晚絲毫沒覺察出這話里的醋意:“你說的是麤殷飛吧?她就是右判,管死門,掛念殿下得緊,便允了她前來拜見。已經回去了,她忙著呢!” 南昱松下一口氣,儼然覺得自己像個蔫酸掐醋小媳婦,想到那右判的手在風之夕身上捏來捏去,他就氣得想吐血。 “至于商間嘛,那可不是誰,也不是什么職位,那就是個賺錢的機構,管著整個幽冥的商業營生?!?/br> 南昱了然:“像是戶部?” 漁歌晚點頭:“差不多吧!也不太一樣,你們的戶部雖掌管財政,可只管收稅花錢,卻不管賺錢??!” 南昱猛地一震,腦子仿佛被什么東西敲了一下,莫名興奮,又說不出個所以然,忽地抓住漁歌晚,卻抓了個空,驚得漁歌晚往后一退,眉頭一揚,笑得甚是詭異。 “你們的商間,是如何賺錢的,又是如何運作的,還勞煩先生與我說說?!?/br> “齊王為何如此感興趣?”漁歌晚道:“莫非想到了什么辦法?” 南昱點頭:“所以你要多說一些,興許有法可想。” 漁歌晚頓覺苦盡甘來,想不到自己還能給南昱帶去一線契機,于是開啟不厭其煩的授課模式,將所見所聞無論巨細一一告知,直到南昱心領神會,滿意為止。 南昱臨走還是忍不住問了風之夕的去向,漁歌晚一臉茫然,竟不知道,是否回了冥界,還遭到漁歌晚一頓嘲笑:“齊王與殿下呆了這么久,居然還不知凡軀是入不了幽冥的?” 南昱不知道風之夕能去的地方還有哪里,而漁歌晚卻自顧感慨遭受主子嫌棄,要不讓他跟著南昱回京,若能幫襯一二,討得冥王相好的歡心。 被南昱一口回絕,他并非不喜漁歌晚,相反開始對這位鬼書生有了好感,可自己那些凡俗瑣事,他并不想風之夕知道,而漁歌晚就是風之夕的耳目,斷不能靠得太近。 畢竟在風之夕面前,自己的那點面子已所剩無幾。 非不怪漁歌晚感嘆,連南昱都有種被風之夕疏離的錯覺。 回到康都,南昱直奔兵部尚書李府而去,只為與那千里迢迢趕回京城的李焉碰面。 情同手足的二人訴了一番別情。 李焉說起西疆現狀,滔滔不絕:“扶農興商初見成效,可受地域影響,天圣帶去的種子在西疆很難存活。好在沒有戰事,人心漸穩,反倒是西疆百姓自發開始種植瓜果,糧食還得倚靠商路從甘寧關運出。也有商販因此看到契機,以瓜果換糧,慢慢形成氣候。至于興建學堂一事,任重道遠,能教授課業的先生也都是久居西疆的半吊子,我擔心不僅沒能傳授正統天圣文化,反倒誤人子弟,便暫停了?!?/br> “我倒是想了個法子,你看看可不可行?”李焉是那種極其能適應環境之人,在西疆呆了幾年,對那邊的風土人情甚為熟悉:“你們宗門不是有游學一說么!若每年能讓西疆各部高門子弟前來康都游學,想必效果更佳,無論游學之人回到西疆,還是參加天圣科舉高中,在朝為官,都能實現你那天下大同的偉大愿望。” “甚妙!”南昱贊同:“我明日便上奏。對了,明日不行,我手頭還有個大事,此事勞煩你擬折,兩日后我一并呈上去?!?/br> 臨別南昱又道:“還有一事,別再拖了,李焉,你請旨賜婚吧!” 李滄瀾一怔,忽地一笑:“哪有你這樣的兄長,這么恨嫁!” “我說真的,平陽不小了,你喜歡她那么多年,別被人搶了先,到時候你沒地哭!” “放心吧,我會直接去找平陽?!崩顪鏋懲贝掖疑像R而去的南昱,笑著搖了搖頭:“奇無啊,你可越來越有王者風范了!” 兩日之后,天圣朝堂上炸響了一枚驚雷,鬧得天昏地暗。 先是齊王南宮昱將千萬兩黃金直接抬進了宮,齊刷刷擺了一排,場面宏偉,顏色刺激,晃得群臣直揉眼。 緊接著上表,奏請文帝在六部之外,再設立一個商部。商部尚書由康都首富南思成擔任,其余官員可廣招天下擅經商斂財之人。 此話一出,有些老臣忍不住笑出了聲,覺得這齊王的玩笑開得實在太大。 六部的沿用千年,歷朝歷代皆習以為常。 現在貿然設立商部,便有人覺得是在攪局。能為國增收,為民謀利,聽上去好聽,可商人皆是唯利是圖之輩,哪懂得江山社稷? 更有人不堪與市井俗人同朝為官,仿佛會降了自己身價。 反對嘲諷之聲不絕于耳,聽得文帝直皺眉頭,頻頻觀察著南昱的反應。 南昱品味著舌戰群雄的滋味,不,該叫舌戰群儒。這些人算不上英雄豪杰,能稱為雄的,頂多是那些武將。 可武將都比較懵,摸不清里面的道道,就連李滄瀾這種文武俱全的人,也沒搞明白南昱所說的商部究竟是個什么樣的存在,簡單理解為一個能賺錢的部門。 其余將領盡顯草莽之態,表示只要有仗打,有錢拿,其余兩可。 南昱又覺得將武將們稱為雄,還是勉強了點,除了李焉,其他大多數算不上。 文官們針對南昱的奇異想法大肆踩踏,口口聲聲稱國家機構已近乎完美,無須拆梁換柱,動了根本。順帶著引經據典,文縐縐貶低一下商人。 南昱一根筋,既在南思成那里打了包票,定會給他一個交代,本可直接與皇帝談論,不想受堂上這般酸儒的刻薄。 可文帝非要議政,聽聽群臣的意見。 南昱覺得文帝天生就是個喜歡看熱鬧的性格,就愿意瞧著這一幫碎嘴婆娘似的人爭得面紅耳赤,他自己卻看得津津有味,還不動聲色。 可南昱忍不了:“說到底,你們就是瞧不起生意人!” 反對最激烈的是戶部尚書,也難怪人家,這商部一立,直接就影響戶部的收支:“屬下掌管戶部數十年,無半分疏漏,不明白齊王殿下為何要另生枝節,若要彈劾老夫,只管來就是,不必繞一大圈,非要搞什么商部來稀釋戶部的全轄。” 南昱不懼打嘴仗,關于這點他小時候還專門練過,欺負人秉著三哭的原則:嚇哭、罵哭、打哭。 嚇哭和打哭皆無什么技術含量,可罵哭就比較講究。 罵人得挑刺兒的話說,精髓就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得直擊痛處:“尚書大人,你當戶部和國庫是你家開的么?還是你掌管戶部多年產生了錯覺,這天下的錢都是皇上的,無論是商部,還是戶部,都是暫時管著而已,商部還幫忙賺錢呢!你一個用錢的跳什么腳?” 戶部尚書哪里吃得下這么大個帽子,南昱一副市井潑皮的做派,皇帝只看不管,任由他把話說得粗俗難聽,很快就被帶錯了節奏:“齊王殿下慎... ...慎言!你這般詆毀老夫,是何居心,老夫掌管戶部十余年,自認兩袖清風... ...” “行了行了,你清你清,你最清了!”南昱道:“小王覺得有些事說太明白了就沒意思了,清不清的... ...噗!尚書大人既然對自己有如此信心,為了您的清白,也為了堂上各位的高風亮節,要不,來個自查?不,還是互查吧。” 南昱敢說,群臣卻不敢想,誰經得起查啊,還互查呢! “陛下!”呼啦啦跪倒一片。 “行了!”文帝象征性一擺手:“都起來,今日是商議設立商部一事,莫聽齊王胡言亂語。對了,崔尚書,你始終一言不發,說說看?!?/br> 禮部崔尚書如今早已吃不透天子心思,又不能渾水摸魚敷衍,顯得自己庸碌無為。可眼見這形勢過于撲朔迷離,今日朝堂雖然討論的是商部一事,可其中又另有玄機,南宮昱于堂上大放厥詞,言語雖然粗俗,可句句直逼要害,文帝不管不怒,任其肆意妄為,就算沒有偏袒之意,難保不是借他的口敲山震虎。 他昔日最看不上眼的齊王南宮昱,大勝西疆后聲譽大漲,本以為他就一個粗人,會因籌集重金之事止步于朝堂,可誰知他不知從哪里就帶回了軍餉,還金燦燦的擺在那,順帶捎回來一個南氏財團。 那南思成好好的生意不做,哪根筋不對了被南宮昱騙來要做官? 緊接著南宮沛又自動請纓征北,南宮軒目前雖無建樹,可也是起早貪黑候在文帝跟前,做足孝子姿態,比起南宮昱張牙舞爪的樣子,那皇長子簡直是溫和無比,且左右逢源... ... 崔尚書猛然一驚,文帝不會是有心立儲吧! 先不想站隊伍的事:“回陛下,增設商部也未嘗不可。可商部設立,勢必牽涉其余六部,互相之間定會有職能事物重疊,該如何分配制衡?也許并無看上去那般簡單,牽一發動全身,望陛下三思?!?/br> 文帝似乎對他的回答還比較滿意,轉向南昱正色道:“聽見了?換著是你,該如何權衡?” “兒臣哪想的了那么細?”南昱直言:“這不是該文臣們想的事么?豈不說兒臣沒有父皇的玲瓏之心,就算有,將整個架構事無巨細全部思慮周全,再交給旁人去做,那堂中這些人又干什么去?又不是只會按部就班的工具。” “哈哈哈哈!”文帝大笑指著堂下:“眾卿聽聽,聽聽!齊王竟將諸位愛卿比作工具,真是不像話!昱兒啊,你可太小看朕這滿堂忠良了!天圣開國至今,若不是朝中人才輩出,眾卿齊心協力,哪會有如今的四海升平?你愚昧無知,可千萬別辱沒了天圣重臣,在他們身上,你要學的東西,多著呢!” “兒臣受教了!”南昱頷首:“各部大人深藏不露,心思縝密,想必早有計較,還請不吝賜教!” 有幾位閱歷豐厚的老臣恍惚間像是聽了一出雙簧,見文帝父子一唱一和,心里隨之一會冷,一會熱,哪里還敢賜教??! 文帝每次議政都不忘問及南宮軒的態度,可顯然這皇長子早已習慣順從,學不來南宮沛的滴水不漏,更學不來南宮昱的張狂放肆。他也不敢學。 低眉順眼陪侍文帝多年,愣覺得還不如入朝才幾年的南宮昱與父皇那般親近。甚至在某些時刻,他竟然發現南昱文帝的神色舉止有著莫名相似之處,尤其是那目空一切的傲然之氣,宛若天生。 這個發現驚得南宮軒后背一涼,可嘴上已經成了習慣:“兒臣愚鈍,一切遵從父皇旨意?!闭f完眼皮一沉,無端卸下一股氣力,再不敢直視帝王之眼,余光瞄了一眼南昱,微妙的覺得他的氣勢甚至比自己這個皇長子都要強許多。 文帝對南宮軒的回答未作評價,彼此間都像例行公事,忘記上一次怒斥他庸庸碌碌是何時,眼神都不停留,便轉問一個不起眼的侍郎。 南宮軒大夢初醒一般,那些被文帝關注甚至是責罵的光景,回想起來頓覺彌足珍貴。至少彼時的文帝對他還有期許,而此刻尸位素餐立于朝堂之首,被父皇放棄無視的孤寂陰冷襲身,忍不住手心冒汗。 “微臣以為,設立商部一事大有可為。”回話的是禮部侍郎李煥然:“商部一門并布稀奇,只是各國叫法不同。商部既能解決目前國庫入不敷出的弊端,又可減輕百姓賦稅。此為簡單層面的理解,可商部能做的事遠遠不止于此,歷代君主皆知興農商即能增國力,所行之策多治標不治本。微臣細察過史料,但凡是史上強國,皆因民富。若要成氣候,得先有環境,商人自成一道,想必匯聚天下擅營者商部能打造另一番光景,微臣愿悉心向南氏求教,協助諸位大人共擬出一套行之有效之法,為陛下分憂。” 一席話說的明明白白,態度鮮明。 南昱不禁開始對這個文弱書生另眼相看,感情這廝除了會寫情詩,還有這般見解和胸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