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吟
岳伍走后,南昱始終沒有和許宋說話。 西疆一別至今恍若隔世,這個黑布遮目的女人也變得越發陌生。南昱不知她面上的喜色從何而來,若是她以為南昱終究遂了她心愿,將這東嶺之主的位置接了去,那她可能會錯了意。 沒過多久,忽聞轟隆聲傳來,許宋側耳一聽,拉著發愣的南昱便朝著緩緩打開的綠淵閣中間走去。 亭閣被一分為二,露出一個地下密室。步下臺階進入密室,室中壁火聞風而燃,照亮四周。 南昱這才明白打開密室的機關是在海中,而這一秘密簡萬傾顯然不知,連許姜都不知道,想必外公許含光只告訴了許宋一人,而許宋承載著先父重托,顛沛流離近二十載只為此刻,她如何不喜!可以說是守得云開見月明。 南昱驚異于許宋故地重游般的熟識,此刻的她一點都不像雙目失明的人:“這里以前是藏劍閣,我與許姜經常偷摸進來玩耍,許姜守著海,而我守著劍,這是我們軒轅一族的兩大法寶,也是簡萬傾唯一無法染指之地。”許宋的表情甚是驕傲。 “你的眼睛,還有小姨的啞癥,是他所害嗎?”南昱邊走邊問道。 許宋神色凝滯,哼了一聲:“不是他還會是誰,此人心腸歹毒,有什么事做不出來!” 南昱無心深究她話里的深意,許宋與簡萬傾不共戴天的仇恨,究竟從何而來?他為何要掌控一個自己根本沒法延續的宗門? 要知道沒有龍吟劍和青木龍的東嶺,就不是真的東嶺,簡萬傾若要將此處作為東山再起的據點,又為何不廣納門生發揚光大,而是放任大權旁落。 許宋似乎從未想過這些,一路數落著簡萬傾的劣跡來到密室深處。 示意南昱噤聲,豎起耳朵聽了一會,漸露喜色:“聽見沒,昱兒?它在這里。” 南昱屏息傾聽,密室里安靜下來,有細微的海浪聲,他不想問許宋所說的聲音是否就指這個。 突然一陣狂風穿過密室,墻壁上的火光被拉得老長,伴隨著風聲的還有陣陣低鳴。 “龍吟,是龍吟!”許宋喜出望外:“昱兒,龍吟劍在召喚你。” 南昱愣在原地,他見過龍,卻未聽見過這樣的聲音,似嗚咽又似怒吼,仿佛從另一個時空傳來,隨著低鳴聲越來越大,密室正中現出一個青色光影,光影隨著聲響震顫越發清晰,直到一柄青色長劍懸立在半空。 這便是龍吟劍? 四大神器之一的龍吟劍,此刻如一個魅影般出現在南昱眼前,它從何處而來,經歷了多少腥風血雨。 這把龍吟,在二十四年前斬殺過冥王夙,讓他真身俱毀,被迫藏于□□凡胎,從此用風之夕這個名字存于世間。 南昱心情復雜,沒有這把劍,也就沒有風之夕,沒有風之夕,南昱今日也不會來尋這把劍。 生死循環一般,這劍出現后,又會給風之夕帶去什么樣的命運?他意欲何為,要自己帶劍前去,如他一直所說,他寧愿下手的人是自己嗎?南昱心里一痛,他沒有伸手去取劍。 “昱兒,你還在等什么?快拿劍啊!”許宋催促道。 “此劍真能為我所控?”南昱對龍吟劍的恐懼多過期待:“會不會失控?” “怎么可能!”許宋篤定道:“你當是那些沾染了邪氣的平常之物嗎,龍吟劍只被至純軒轅血脈所控,你是天靈之身,仿若龍吟劍的始主轉世,甚至比起你外公,你都更有資格,快拿吧!” 南昱心里稍安,將手一伸,懸立在半空的龍吟劍如同受到召喚一般朝著南昱飛來。 與夕無劍的感覺不同,龍吟劍與南昱之間的連接仿若與生俱來。 南昱嘗試著將劍揮出,劍氣化著一個青色龍影奔騰而出,發出隆隆低鳴之聲,隨著南昱的意念在密室里環繞穿行,并無失控之兆,南昱這才放心的將劍收了。 出了密室,許姜和岳伍早已侯在亭閣外,南昱朝他們點了點頭,二人皆是一喜。 帶著眾人回到青云殿時,南昱莫名想起西疆的月泉城,攻下城池后,留了龐博駐守,如今情形竟意外相似,他必須要找一個人接管東嶺。 岳伍按照南昱吩咐,召集了東嶺所有長老和高修弟子,聽候新晉宗主的號令,可南昱的決定讓所有人倍感意外,反應最強烈的自然是許宋。 “你在說什么渾話?”許宋怒喝道:“你是東嶺嫡系傳人,你不做宗主誰做?既然拿了龍吟劍,便由不得你。” “我再說一次,沒有人可以命令我!”南昱早已厭煩了許宋的咄咄逼人:“我好言好語與大家商議,便不想吵吵嚷嚷。傳人又如何?江山易主何止千百,何況一個宗門,還執著于血脈那一套,真是荒誕。” 岳伍不反對也不贊同,依舊表情漠然。 林柯看著家主爭吵,六神無主。 倒是季空和花奚有些詫異,挑了挑眉二人相視一笑,均不發一言。 許姜顯然受許宋的影響,焦急的看著南昱,苦于啞口無言,推著身旁的廣姬讓他說話,而廣姬則愣愣的望著岳伍,也沒有開口。 高修弟子們自知沒有發言權,都不吭聲。 殿中只有母子二人比著音量較著勁。 許宋顯然氣得不輕:“世人皆知東嶺源于軒轅,神木青龍和龍吟劍缺一不可,唯有血脈能掌控,你一句荒誕便想帶著龍吟劍離去,置宗門上下不顧,你想氣死我嗎,你想讓九泉之下的軒轅先祖死不瞑目嗎?” 南昱深吸了一口氣,他沒有心思與許宋爭論這東嶺與其他宗派之別,有無神器或是神獸,終究不過是一宗派。 南谷沒有朱雀,亦然屹立四宗之首。西原雖然不濟,可也是連神器和神獸都沒有的光桿宗門,依然存于世間數百年,凝聚宗門靠的從來就不是這些所謂的神物。 這些許宋似乎看不明白,她也不想明白:“我知你無心宗門,你父皇逼你入世,我知道他打什么算盤。我將你留在宗門,是為你好,不想你卷入皇室紛亂和天下之爭。而龍吟劍跟了你,你便對東嶺責無旁貸。” “龍吟劍就當我借用,一月后我必回歸還。”南昱不想被一把劍綁住。 廣姬在許姜的焦急拽拉之下終于說話了:“南弟也是為了滅魔大業才取龍吟劍的,前輩就不要怪他了吧!” 南昱一驚:“什么滅魔大業?” “這天下都傳遍了,下月中秋南谷朱雀臺,冥王夙會現身,指名道姓要與軒轅后人決一死戰,各宗門都在召集人馬,南弟不會不知吧?” 南昱渾身一涼,這風之夕到底想干什么? 許宋因為廣姬的話氣焰消逝了不少,甚至還有些欣慰的嘆了口氣:“你總算沒忘記自己流的什么血!” 南昱沉色不語,八月十五嗎,他要在天下人面前與自己對峙,然后呢? 南昱深吸了一口氣,突然想笑:“瘋子!” 一聲瘋子竟帶著些寵惜的心緒,他想怎樣都隨他吧,只要能見著他,哪怕命喪當場,死在他手里,也不失為最好的歸屬。 殺個天昏地暗淋漓盡致也算是兩人間獨有的情趣,說起來,他還從未與風之夕較量過,你是瘋是魔,我都奉陪到底。 許宋聽聞此事,停下了宗主之位的爭辯。 接下來,一團和氣,開始的討論著下月出征伐魔。 南昱不明白這些連風之夕面都沒見過的人,哪里來的仇恨。 也許不是仇恨,四宗之亂后,大家總算有了一個共同的敵人,這個敵人甚至能讓各宗派放下前嫌,空前團結。 就這幾日還頻頻收到神院和其他宗派的通文,大致內容皆是下月誅魔之事,就連之前不惜舍命相護的南谷,竟也在其中。 短短不過兩月,修真界天翻地覆換了局面,明卻走馬上任擔任神院主持,下達的第一道詔令便是召集所有宗派齊聚南谷朱雀臺,見證滅魔盛事,其間對附著風之夕之身的冥王夙口誅筆伐,稱其越界霍亂蒼生,勢必要一舉將他降服斬殺。這口氣與南昱印象中的陵光君極度不符,甚至有些夸張,南昱并未細想這前后的變化,只覺荒誕。 宗門間也互往通文確定心意,明朗接任了南谷宗主之位后也發了通文,表明了同天下宗派同仇敵愾的立場,字句嚴密,如抄書一般工整,卻毫無感情。 比起風之夕的肆意妄為,這些對南昱來說都不足為奇,除了風之夕的想法,其他真假他概不在乎,只有一點,若想滅冥王夙,得先過他南昱這一關。 “岳伍和廣姬與我同往便可,其他人留下。”南昱轉向許宋:“包括你。” 許宋跳起來:“你可知我等了多少年,你可知你外公因何而死,如今要報大仇了,你讓我留下... ...” “我說留下就留下!”南昱一聲怒吼把在場人均嚇了一跳:“怎么?你還想親眼看看,你看得見么?既然你要將東嶺壓我頭上,那便由我說了算。” 許宋愣住了,也許是未想過有朝一日會被自己的兒子震懾得無力反駁。 眾人齊齊沉默了一會,岳伍打破僵局:“既然宗主說了,那便聽他的吧,人多沒用,簡萬傾還不知在何處,東嶺也需要人鎮守。” “別叫我宗主。”南昱很討厭這種趕鴨子上架的趨勢,可有時候由不得他,要想說話有人聽,就不得不把那些喜歡不喜歡的燙手權利握在手上。 “就一個稱呼,宗主就別糾結了,正事要緊。”岳伍說道。 南昱看了他一眼,岳伍提醒了他,眼下要緊的不是他當不當宗主的事,而是要將這撲朔迷離的事盡快了結,他隱約明白了風之夕的一些用意,那個動不動就把蒼生掛在口上的人,會不會腦子一熱來個舍生取義,他風之夕做得出來。 南昱莫名氣憤,他要時刻小心,不讓那個瘋子往自己刀口上撞,風之夕那點心思讓他又委屈又生氣,對風之夕安排的這種見面方式覺得既可笑又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