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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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悲傷席卷了一切,他連心都要嘔出來。 冷汗順著額角滴落在白色的馬桶圈上。腸道和喉管的蠕動刺激了神智。意識回爐,葉開的眼神逐漸清醒。 他清醒著痛苦地描摹那個可能、廢墟一般的畫面。很多年后,他會淡忘他的面目,會輕描淡寫地說我們曾經(jīng)相愛,只是后來不愛了,會在別人提及他時禮貌性地惋惜他的英年早逝,附和著說,是的,他是一個很好的人。 他永遠(yuǎn)都不會知道那枚藍(lán)寶石戒指,那個被和幾百萬上千萬藏品放在一起的滑雪板,那句和自己父親鄭重的“我要和他結(jié)婚”。 馬桶抽水聲響,過了會兒,洗手臺傳來水流聲。葉開伏著,瘋狂地漱口洗臉。冰冷的水珠從臉上滑落,他抬起頭,從鏡子里看到自己紅得絕望的眼眶。 陳又涵沒有進(jìn)來。他只是靠墻站著,既沒有看葉開,也沒有追問。 過了五分鐘之久,葉開終于沉默著走出。衣襟都被打濕。陳又涵不動聲色地遞給他一支剛點(diǎn)起的煙。 他看了陳又涵一眼,接過,盡量鎮(zhèn)定地抿入口中抽了兩口,終究沒忍住鼻腔一酸,沙啞地說:“你最好好好活著。” 陳又涵笑了笑:“我答應(yīng)你。” 攬著他的后腦擁入懷中。 “我答應(yīng)你,真的。病危通知書我留著了,就放在書桌上。小開,那時候我下了班就是醉生夢死,出急救室醫(yī)生說,你想死的話就繼續(xù)喝。我沒有等到你的原諒,怎么敢隨隨便便找死?我死了,你連個可以怪可以恨的人都沒有,還怎么開開心心地過新生活?”他不住地吻著葉開的黑發(fā),“我答應(yīng)你。不哭了好不好,嗯?” 捧起葉開的臉,指腹輕柔地抹過,“寶寶,怎么哭起來也這么漂亮?” 葉開面無表情,臉色還很蒼白,只有眼神漸漸兇狠。 “你這么關(guān)心我,我認(rèn)真了?”陳又涵一聲又一聲地哄,“真的認(rèn)真了。lucas的男朋友怎么這么關(guān)心我?我真的挖墻腳了。” 葉開終于開口,帶著微妙的諷刺:“我在你門口也哭了,你怎么不哄我?是那時候的我不如現(xiàn)在讓你心動嗎。” 他說完,平靜地等著陳又涵的回答。 “我……” 心里無聲地長嘆。……葉瑾,你讓我怎么辦,怎么說? 單薄微紅的眼皮閉了閉,葉開推開他,“玩玩而已,我記得的。人不能兩次都被同一個人騙。你認(rèn)真了也跟我沒關(guān)系。” “我可以嗎?” 陳又涵看著葉開。看到他已經(jīng)長大的葉開抱臂站著,指間夾著白色的煙管,剛哭過,神情蒼白而從容。 他這輩子看過了太多精致的皮囊。任他們多漂亮,都未及他矜貴。 他愿意陪葉開演戲,滿足他捉弄促狹報復(fù)的心思,卻也隱藏著自己卑微的真實(shí)心意。 “告訴我,”陳又涵固執(zhí)而深沉地盯著他,“現(xiàn)在的我,可以和你談?wù)J真嗎?” 劇烈的悲傷如河流激昂過山隘后,終究陷入了疲乏的平緩中,葉開沒什么表情地勾了勾唇:“我警告過你的。” “是我自愿。從此以后,七天也好,七百天也好,七年也好,我這顆心隨便你丟棄作弄。”陳又涵一字一句,“我認(rèn)真,你隨意。” 煙從嘴邊取下。葉開漂亮的眉眼微怔,第一天而已,陳又涵直接交了滿分答案,他快玩不下去了。 第82章 從村莊徒步到神瀑布之下大概十一二公里, 那里是本地藏民沐浴祈福的秘境。兩人從桑吉家里出發(fā),沿著溪流緩行十幾分鐘才到了村尾。白塔沐浴著晨曦, 印著經(jīng)文的幡布在風(fēng)中發(fā)出獵獵的翻飛聲。沙棘林疏密有致,沿著草地蜿蜒。幾頭掛著鈴鐺的牦牛在吃草。 從沙棘林跨過長滿青苔的小橋,便進(jìn)入了山界。一路濃蔭蔽日,濕潤的植被在幽暗的光線中舒展葉面。 葉開看什么都很新鮮。 高大喬木上倒懸著淡青色的須絡(luò)。 “這是什么?” 陳又涵瞥了眼,“松蘿,當(dāng)?shù)厝私袠浜印!?/br> 葉開“哇”一聲,“好厲害。” 雖然不知道他到底是在說松蘿厲害還是他厲害, 陳又涵還是覺得他可愛。 綠色的藤蔓植物叢中出現(xiàn)了一片黃色葉片, 他大驚小怪:“又涵哥哥, 快看!” 心形的。 “連葉子都是愛你的形狀。”他的語調(diào)輕快玩味, 聽著讓人想揍, 但更多還是甜。陳又涵打不得罵不得, 只好把人拉進(jìn)懷里,狠狠揉了一通他松軟的黑發(fā)。 一棵通紅的紅楓間雜在綠色的喬木和金黃的灌木中,他掏出手機(jī)拍了又拍。 松果和針葉落了一地, 葉開撿起兩顆, 用手指輕柔地抹去表面的灰塵泥土:“又涵哥哥,你的午餐。” 陳又涵完全沒轍,好氣又好笑地拆穿他:“用得著嗎,這么勾引我?” 葉開臉上的笑一收,冷酷絕情地把兩顆松果隨手拋下:“你中飯沒了。” 陳又涵兩手插兜慢悠悠跟在他身后:“寶寶,你這么可愛,我會忍不住更認(rèn)真的。” 如果是這個攻略游戲,系統(tǒng)現(xiàn)在便會提醒對話正確加十分。 腳下泥土被滲出的溪水弄得泥濘,樹根盤根錯雜地裸露在地表, 山路越往上越難,葉開走得氣喘吁吁,已經(jīng)落后陳又涵兩步。陳又涵停下等他,等人追上來,他伸出手微抬眼神,戲謔而慵懶地說:“給個機(jī)會。” 葉開握住他的手,兩人掌心相貼,都有點(diǎn)潮。 既然有傻瓜愿意借力給他,他被慣得越來越懶,登一步只用七分力氣,剩下三分都拿來看花看鳥看熱鬧,看裹著紅袍背著背簍的喇嘛伏在山澗喝水。 “你知不知道,”陳又涵聲音里有漫不經(jīng)心的笑意,“你真的是越長大越嬌氣。” 以前哪里會這個樣子?乖得讓人想疼都不知道從哪里下手。 “是被lucas慣的?” 嬌氣?陌生的形容詞讓葉開愣了下,繼而在一秒內(nèi)反思了自己這兩天的所做所為。反駁的第一反應(yīng)被硬生生壓下。他理不直氣不壯,心想,我只是在有恃無恐地故意欺負(fù)你。 陳又涵笑了笑:“下次再見到他,我該好好謝謝他。” “謝什么?” “謝謝他這兩年對我的男朋友這么好,謝謝他愛你寵你慣你,把你的可愛都保護(hù)了下來。” “誰是你男朋友了!” 陳又涵回頭瞥他一眼,似笑非笑:“在撬了,別催。” 穿過密林,便是一個寬闊的山坳,四周雪山環(huán)抱,在陽光的反射下刺眼得讓人無法直視。巨大的雷擊木焦黑地倒在路邊,上面已經(jīng)長出了厚實(shí)濕潤的青苔。瀑布近在眼前,整個崖底都是五彩經(jīng)幡,經(jīng)年累月,一層褪了色,便有新的一層覆上。 卡瓦格博的堅(jiān)冰和瑩雪被金光曝曬融化,順著神山堅(jiān)硬的臂膀蜿蜒而下。漫長的旅途孤獨(dú)而圣潔,起風(fēng)時,冰涼纖細(xì)的水汽會沿著扇形山崖縹緲,形成如煙的水幕,被太陽一曬,便出現(xiàn)了彩虹。 一個老爺爺在瀑布下光著上身沐浴。 水溫接近零度,他肌膚松弛的雙臂卻未見顫抖。 幾個中年藏族婦女遠(yuǎn)遠(yuǎn)地跪著,手中握著串珠,用藏語低聲齊聲吟唱。祈福的歌聲邈遠(yuǎn)地回蕩在山谷間。 心中被震撼,葉開只能肅敬地看著這一切,一句話都說不出。一靠近瀑布底,水聲震耳,寒氣逼人,剛出了一身熱汗的他凍得猛打了一個寒顫。陳又涵牽著他的手,沿著弧形的懸崖底慢慢地走。黑褐色的巖石被打得濕潤,濕滑的巖壁上也貼了祈福的經(jīng)文。 葉開抬起頭,光線倏然變換,彩虹驚鴻一瞥,在他出聲前便消失。 陳又涵感覺到手被他用力握了一下,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只有一簾水汽順著風(fēng)被吹散到陽光下。他收回目光,在崖底的陰影和被雪山反射的陽光中,看到葉開半明半暗,仰起的漂亮而干凈的臉。挺翹的鼻尖被陽光曬得幾近透明,黑色睫毛下,瞳色極深的眼眸比神瀑下被雪山水浸潤了億萬年之久的山石更為純粹。 “彩虹,又涵哥哥,很淡的彩虹。” 他沒有聽到陳又涵的回應(yīng)。 過了兩秒,他回神,遲滯地回頭,被陳又涵正正好好地吻住。只是一瞬間的微怔,心里便被一股柔軟又悵然的感覺填滿。他攀著陳又涵的肩膀,很輕地回應(yīng)。 這個吻不帶任何情欲,唇瓣廝磨又分開,分開又輕吮,陳又涵與他額頭相抵,忍不住抬手用指腹輕觸他柔軟光潔的臉頰。“小開,”他沉聲,垂眸凝視他,“在這里撒謊的人余生都不會好過。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在這里告訴你。” 講話和呼吸的氣息輕拂在葉開的鼻息間,是荷爾蒙和香水的融合,是葉開上癮到骨子里的味道。他沒有說話,反而忍不住又再次主動親吻他,咬他的下唇。 唇瓣總是將分未分的樣子,神看了大概也會覺得膩歪。 葉開垂眸,目光停留在他被親得柔軟的嘴唇上,輕聲說:“不問。” 陳又涵意外,喉結(jié)滾了滾,氣息緊張得凝滯,以為他不愿意聽。 “我不會在這里逼你的。”葉開頓了頓,“我一個字都不問,你也一個字都不必回答,又涵哥哥,你會好好的,不會受到任何懲罰。” 陳又涵的眼神明顯一震,繼而不顧一切地緊緊抱住他,氣息哽咽:“……我怎么會傷害你?”他艱澀而痛苦地說,“我當(dāng)時怎么會舍得傷害你,我怎么會讓你離開……” 鷹唳驚空遏云,吟唱的聲音逐漸混雜為寂寥天際間的一種回響。 t恤被抱得緊皺,印出陳又涵手掌的形狀。他的指尖蜷縮,手臂越來越用力,漸漸漸漸把葉開勒得難以呼吸。抱得幾乎融入骨血。葉開用力撫著他的背,臉頰緊緊貼著他灼熱的頸窩,一股劇烈的情緒澎湃得如同山洪難以遏制,他紅著眼,在他肩上張口用力咬了下去。 隔著衣服也咬出了牙印,咬出了血絲。葉開像一頭兇獸,緊緊咬住了獨(dú)屬于他的那頭獵物——拼著同歸于盡的覺悟。 陳又涵悶哼一聲,痛得蹙眉,痛得屏著呼吸抽氣,痛得眼眶泛紅,卻不舍得推開他,反而更深地按住他的后頸。 “寶寶,寶寶,寶寶……”他一聲一聲低聲喚他,忍著痛親吻葉開的耳廓,親吻他的耳后,親吻他的軟發(fā)。 再抬眼時眼眸濕得徹底,卻很兇狠,兇狠而絕望,絕望得無從釋放。 兩人很近地對視,目光糾纏,眼神從清醒的痛纏綿成荒唐的愛。葉開覺得腳心憑空軟了下去,陳又涵急促的呼吸變成另一種不穩(wěn),他牽住葉開的手,不管不顧地向前走。 山路陡峭,碎石隨著腳步滾落,青天白日的,走到一半就互相拉扯著鉆進(jìn)密林。什么喬木的的樹干被撞得搖晃,撲簌簌灑下一地落葉。葉開拉著陳又涵親吻自己,guntang的掌心在他寬闊的脊背上胡亂而用力地游走。陳又涵緊貼著他,無望而兇狠地頂著他,頂?shù)脳渲︻^的麻雀啼啾一聲,撲棱棱害臊得飛走。 到了桑吉家,大人都不在,只有平措伏在院子里的小石凳上寫作業(yè),一頭受了傷的花牦牛臥在柵欄里長一聲短一聲地哞叫。不知是誰給它扎了幾束辮子,上面扎著兩朵小花,綴了許多漂亮的粉白色珠子。葉開的眼神在它身上匆匆瞥過,它目光沉靜,叫喚的聲音痛而溫柔。 二樓門被很重地甩上,嚇得平措一抖,鈍鈍的鉛筆頭在田字簿上劃破。 t恤互相拉扯著反手脫掉,陳又涵肩膀的牙印腫了,葉開后悔,輕柔地吻,濕潤地用舌尖輾轉(zhuǎn)。 “幫我。” 陳又涵握住他的手腕,又扣住他的手掌。 向下。 葉開被燙得目光渙散,在他霸道的、不容置疑的命令中喘息。 陽臺門沒關(guān),暖風(fēng)晃動白紗,樹影也在墻上搖晃。不知道是誰先,好像只是貼在一起的瞬間就丟失了魂魄,動作急躁失了分寸,誰都不松手,重重的喘息聲在幾分鐘緊繃到頂點(diǎn),又雙雙松弛了下去。 屋內(nèi)外皆靜,過了會兒,響起平措五音不全的唱歌聲。 葉開伏在陳又涵肩頭,在逐漸平復(fù)的喘息中笑了起來。 怎么辦,還很精神。 汽車引擎聲從遠(yuǎn)到近,似乎駛進(jìn)了桑吉的小院。平措在樓下歡呼一聲,放下鉛筆跑了出去。 喇叭響了兩聲。 陳又涵貼著他的耳朵說:“寶寶,忘了lucas,和我私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