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神志被這把低沉的嗓音喚回,眼睛重新聚焦,看到了陳又涵的笑。他嘴角一癟,猛得撲進他懷里,聲里有顫音:“……如果那個jiejie也喜歡我,我、我……”講不出口,情緒被堵住,他的臉慢慢變白,眼眶卻狠狠地紅了。 陳又涵笑了笑,手停在葉開的發間,沒有任何曖昧的逾矩,真正像對待一個弟弟。 他說:“jiejie大概會理解的。” 從市中心到葉家有段距離,近四十分鐘路程,葉開仿佛魘住,一句話都沒說。下車時抱著書包,神色倦怠而蒼白:“又涵哥哥,明天飛美國,大概月底回國?!庇盅a充說:“夏令營全封閉,有事給我留言吧,半個月后回?!?/br> 有什么事等得了你半個月?黃花菜都涼了。 這世上只有一件事是沒有時效的,那就是想你。 于是陳又涵叼著煙點點頭,說了句“好”。 葉開走兩步,又回頭,見陳又涵一手搭車窗一手扶著方向盤,正在看他。 他把書包扔給幫傭,跑到駕駛室窗邊趴下身,氣有點喘:“又涵哥哥,我很喜歡那個jiejie,如果夏令營我想他怎么辦?” 陳又涵笑了笑,取下煙:“那你就告訴自己,jiejie一定比你想得還要多,還要深?!?/br> 葉開點點頭,借著這順風車問出心里話:“那你……會想我嗎?” 陳又涵笑得更溫柔,夾著煙的兩根手指輕點葉開額頭:“不好說,不過我看現在就有點想?!?/br> 第30章 (二更) 飛機降落芝加哥, 窗外是橙紅色的朝陽渲染大地。 這次夏令營天翼總共來了五名帶隊教師和三十名高一學生。葉開和于然然一個班, 兩人從上機場大巴起就挨著坐, 于然然內心牢記自己的使命:仔細觀察、詳細記錄、大膽揣測、小心求證——葉開究竟有沒有喜歡的人。她不想的, 但硬生生被同桌逼得投了五百。由于同桌壓的是沒有, 所以她便壓了有。 作為一名理科思維異常強悍、感性思維一團漿糊的直女, 于然然從飛機開始滑行時就問葉開:“你有喜歡的人嗎?” 葉開已經枕好了頸枕戴上了眼罩, 聽她這么一問,掀開眼罩抬眸, 不冷不淡語氣平常:“有?!?/br> 于然然:“……” 這錢賺得如此簡單。 原來這就是娛樂押寶局的樂趣嗎, 愛了愛了。 落地時, 于然然的報信已經順著衛4g飛躍大洋彼岸,送入晚上七點半吹著晚風啃著西瓜的學生群眾中:“葉開有喜歡的人,完畢?!?/br> 私人小群——一個只有葉開沒在的45人群瞬間炸鍋: “于然然,你不能為了自己贏就口胡。” “葉開怎么可能有喜歡的人?他那根筋根本就沒開竅吧!” “敢問是何方仙女?” “他看你傻忽悠你的?!边@是于然然同桌的高見。 迅速被刷屏上百條, 于然然陷入迷惑中, 不知道為什么葉開有心上人這件事讓他們如此不敢置信。她扭頭看向葉開。頸枕沒取, 卡著他柔軟的頭發和脖頸,臉上帶著黑色口罩,右手推一個銀灰色日默瓦登機箱,左手則舉著手機懶洋洋地發語音:“剛落地,好困?!?/br> 于然然心想,你看,這顯然是在跟女朋友報平安。 葉開:“——又涵哥哥,你下班了嗎?” 于然然:“……” 打擾了。 陳又涵在招標會上, 接到葉開的語音,他一個手滑點了出來,葉開困倦而慵懶的少年音一下子回蕩在空曠的會議室里。正在進行方案展示的某建筑事務所主創停下演示,不知何去何從。陳又涵珉起半邊唇角,對他做了個“請”的手勢,強悍利落,不容拒絕。 會議再度開始,任何竊竊私語都沒敢出現。 陳又涵低頭打字回信:“還沒有,在開會?!?/br> 抬頭一看,ppt停在他低頭時的那一頁,見他抬眸,才往下翻。 他鎖屏手機,將它壓到圖紙下,沒再分心。 會議最后一次茶歇,別人都去放水倒咖啡伸懶腰,只有他拿起手機大步砰地關上辦公室門。 顧岫:“……” 呵,造孽。 葉開已經取了行李,現在正在去往芝加哥大學的大巴上,于然然與挨坐著,見他接了個微信電話,超小聲的那種。 “嗯……沒呢,半小時吧,睡不著……想你?梁靜茹給你的勇氣嗎?” 于然然隱隱激動,看!是女朋友! “知道了……什么?”臉微妙地紅了,一字一句好像受了欺負在澄清:“陳又涵,我才不會在美國早戀!” 于然然:“……” 怎么又是他? 開群: “散了吧,葉開應該在暗戀某位仙女?!?/br> “何解?” “他都不敢跟人微信,全程都在跟一個又涵哥哥聊天。” 原本熱鬧的群頓時陷入沉默。 于然然:“怎么了?我錯過了什么?” 楊卓寧:“沒什么,那是一個霸總,再探!” 他們的第一站是芝加哥大學,合作的高中tcps來自紐約,已經先在芝加哥大學入住。吃中飯時終于見面,因為是全美排名前列的精英學校,因而他們也多出自中產,教養得體氣勢迫人,其中不乏帥哥。 進學校,由芝加哥大學協同兩邊校方共同進行封閉式管理,即時通訊設備一律沒收,中國學生還好,tcps的男男女女都差點瘋。課程也安排得很滿,諾貝爾經濟學獎的大牛為他們授課原理入門,參觀費米實驗室,普利策獎得主為他們娓娓道來現代政治與媒體關系的解構與構建,動不動來個中西身份對換,我上你的課,你考我的卷子,偶爾citywalk,第二天便舉辦了社交舞會。 這個事項早就在行程通報中了,所以每個學生都提前準備好了晚宴禮服。于然然比較靦腆保守,選了個翻領的赫本式小黑裙,不會出錯,卻在看到葉開時陷入了自卑——雖然,她很迷茫為什么自己一個女孩子要在葉開面前感到自卑。 他太適合黑色了。 純黑色奢牌高定無尾禮服華麗而利落,天衣無縫的剪裁包裹他年輕挺拔的身體,小扇形黑色緞面翻領和黑色領帶相得益彰,僅憑面料的光澤與質感就區分出了層次,暗鎏金色領帶夾與右耳綴著的鉆石耳釘——于然然無法呼吸,她好像看到了來自南極極寒的第一塊冰,在深藍色的天鵝絨幕布下綻放出鉆石般的冷冽感。 葉開是天翼的校董代表,注定了他要這樣出場。他鋒芒畢露又謙遜有禮,與來自芝加哥大學和tcps的高層用英語流暢地交流,游刃有余地周旋于所有笑談中。 于然然端著杯雞尾酒無所事事,或者說無所適從。她想不起葉開在學校穿著校服的樣子了,他好像天生就應該在這樣的場合像明星一樣的。 樂隊曲風一變,燈光曖昧下來,舞會開始了。 一只手紳士地出現在于然然面前,葉開嘴角凝著一抹恰到好處的笑:“和我跳舞吧,于然然。” 砰!砰砰! 于然然前所未有地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她不是會自作多情的人,雖然不擅交際但在尊嚴方面敏感得異于常人。她知道,葉開在照顧她。 手搭上葉開掌心,她拘束地說:“我不會?!?/br> 葉開沉穩地說:“我教你?!?/br> 將她帶入舞池,一周手紳士地搭于后背。他教得通俗易懂,于然然在燈光下的臉很紅:“你、你舞跳得很棒?!?/br> 葉開輕描淡寫:“不會跳不行。” 腦海中劃過萬豪露天酒吧的那場舞,他跳得亂七八糟,故意的。踩了陳又涵十一腳,他數著;他心跳好快,他記得;空氣中有朱麗葉淡淡的香味,好像從那晚飄到了現在,飄到了芝加哥,飄到了他們彼此隔著遠洋的這一晚。 于然然從舞池中下來時慌得口干舌燥,幸好,幸好她心里只有學習,不然太慘了。至于葉開有沒有喜歡的人,那又關他們什么事呢?他這樣的人……能讓他喜歡上的,一定是他心里最好的。 學校安排的宿舍是雙人寢室,葉開和一個美國小伙兒一起,叫max,是個比較逗比的學霸,骨瘦如柴高得像根竹竿,對啦啦隊的大胸妹和橄欖球球星的肱二頭肌都毫無興趣,一心只想搞量子力學。 好青年max觀察了他的天之驕子室友很多天,發現了他的一點小秘密。 他有一沓明信片,每天都在寫,一天一張。古老的東方文字他并不認識,所以也無從窺探天機。 citywalk時已近交流期末尾,他們已轉移到了位于紐約的哥倫比亞大學,葉開心不在焉,對這座藍星最繁華的都市毫無驚嘆之情,連時代廣場都無法撼動他淡漠的臉。 葉開覺得自己瘋了,竟然覺得會在哪個轉角的咖啡店看到陳又涵。 他可能會舉著一杯咖啡用粵語對他說:“hi,靚仔?!?/br> 也可能出現在那個香檳玫瑰開得很漂亮的市內教堂,假裝他們只是在此平淡地偶遇。 再或者,他一出宿舍門,看到陳又涵站在爬滿爬山虎的灰磚門洞下,正抬頭看那些郁郁蔥蔥的青藤。聽到他的腳步聲,他就回頭對他笑。 ……魔怔了,都是他那次飛加拿大慣的。 他不知道的是,陳又涵忙瘋了,每天疲憊地周旋在家族內的爭權奪利和政府方面的推諉太極中。顧岫以為陳總裁又失戀了,他喝起咖啡來不要命,煙一根一根地抽,只是在看到寧市夜景時,他忽然沒頭沒尾地對顧岫說:“那棟公寓里有個轟趴館?!?/br> 又或者,通宵開會后,他在茶水間淡漠地說:“你知道嗎,我那個新房子,第一束陽光竟然是照在客廳水吧的?!?/br> 雞毛蒜皮。 顧岫不懂,只能繼續無聊地聽陳總裁三不搭七地說:“你去沒去過西臨路萬豪?頂樓那個酒吧可以吹到西江的風。”那時候玻璃幕外是通明的燈火,西江黑沉沉的,倒映著夾岸的燈影。 快半個月,顧岫被叨叨瘋了。 研習結束那天眾人合影,都穿著正裝,挨個上臺領結業證書,像正兒八經的畢業一樣。眾人都熱得發瘋,一進宿舍就脫赤膊沖涼,只有葉開忍著熱找領隊老師:“趙老師,手機可以返還了嗎?” “在我宿舍,你這么急?” 葉開神情隱約有些焦躁,是長跑選手越臨近終點線越想要泄氣的焦躁。他熱得冒汗,鬢角濕了,堅定地說:“很急的?!?/br> 趙老師小小地改變了一下安排,讓眾人現在就可以去領隊老師寢室取手機。 開機,信息成千上百,爭先恐后地冒出來。手機嗡嗡聲不停,綴著紅點的頭像連成一排,他沒耐心地往下翻,沒有,找不到陳又涵的頭像。熱得不行,他站在空調下干吹風,重新上滑——拇指定住,陳又涵的頭像在最上面。 他安定下來,像一個沙漠里找到晶瑩葡萄的旅人。 脫衣服,沖涼,吹頭發,他慢條斯理,換上日常t恤和卡其色煙管褲。床鋪的被單被吹得微微鼓動,他坐下,點開微信。 第一天:添了一打巴黎水。附圖是家里打開著的雙開門冰箱,巴黎水墨綠色的瓶子排成一排。 第二天:今天的晚霞不錯,我好像很久沒看過黃昏的天空了。忙瘋了。附圖是寧市某天的黃昏,橙紅色,有鳳凰尾巴一般的漂亮紋路。 第三天:衣服再不來拿丟了啊,凈知道占我衣柜。附圖是一件白t恤,葉開那天喝醉留宿忘拿了。 第四天:車子經過臨江大道,不知道為什么總覺得海風是藍色的。附圖是寧市的海。 每一天陳又涵都有內容發過來。 葉開還記得那時自己說:“有事留言?!?/br> 他樁樁件件都是事,可樁樁件件又都不是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