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第22章 下過一夜的雨,寧城的清晨格外明亮。濃云消散,余下幾縷如煙似霧的飄渺。正對著落地窗的兩米寬雙人床上,煙灰色的床單凌亂搭在腿腹間。 陳又涵被陽光刺醒,頭痛欲裂。語音遙控關窗簾,出了聲才發覺嗓音沙啞得不像話。意識后知后覺地回籠,他怔愣——胳膊上枕了一個人,光裸的脊背背對著他,肩胛骨瘦削,像頭小鹿一樣蜷在他懷里。 “cao。” 他很干脆地抽出胳膊下床落地,隨手抓起一件t恤反手套上。動靜不算輕。床上的人被他吵醒,迷迷瞪瞪地坐起身,先叫他:“哥哥。” 陳又涵點起煙抽了一口,啪得扔下打火機,隨意而不甚耐心地說:“醒了就走吧。” 繼而走向落地窗推開推窗,要驅散這一屋子沉滯的空氣。 伍思久掀開被子,腳一沾地面就疼得倒抽一口氣。昨晚上雖然陳又涵極盡溫柔,但反復折騰了他一整夜,最后連清理都沒力氣做。 陳又涵彈了彈煙灰,瞇眼觀察他:“說吧,你怎么會在這里。” 伍思久坐在床邊,情事的痕跡很明顯,他渾身光著,在這樣審視犯人般的眼神中感覺到了一股遲滯的恥辱。他微垂下頭:“你帶我來的。” 陳又涵把煙捻滅,從藤筐里抓了條浴巾扔給他,冷冷地說:“不可能。” 他懷疑是不是喬楚腦子抽了把自己家地址給了伍思久,而樓下保安也剛好腦子抽了讓他上樓,同時伍思久恰好非常耐心地從十個指頭中試出了他的指紋——太他媽扯淡了,他怎么可能會把伍思久帶回家。 “真的,”伍思久用浴巾纏裹好下半身,站起來,面對陳又涵,平靜地說:“你以為我是葉開。” 陳又涵一愣,心跳應激性地加快,而后漸漸回落。他不動聲色地掃視伍思久,見他臉上滿是情欲過后的饜足和困倦。伍思久的某些五官和輪廓的確和葉開很像,在喝醉了的情況下是有可能搞混的。如果昨晚上他以為來接自己的是葉開,那讓他送自己回家再正常不過了。 他不是不講道理的人,想到這一層,臉色有所和緩,對伍思久道:“算了,去洗個澡吧。” 浴室傳來花灑的聲音。 伍思久洗得很慢,給自己做了徹底的清理。赤足踏上寬厚的地巾,面對著巨大鏡子里的自己,他客觀而嚴謹地審視自己的眉眼、鼻尖、嘴唇,微微側過臉,看下頜骨的曲線,而后抬臂,指尖很緩慢地撫過自己瘦削的臉頰。 他臉色蒼白,目光空洞,給人一種馬上便要被打碎的脆弱感。灰色大理石紋臺面上,是陳又涵日常起居的一切。伍思久仔仔細細地一樣一樣掃過,精油香氛、洗面奶、噴霧、須后水……藤編收納框里疊放著白色擦手巾,燈光明亮清晰,陳又涵的家,就像是最奢華的酒店般有序、一絲不茍。就是這些構成了陳又涵讓他著迷的一切嗎? 他從托盤里挑選了一支乳木果淡玫瑰精華的護手霜,慢條斯理地從手背、掌心護理到指尖,而后推開玻璃門。 陳又涵還站在窗邊,背對著他。已經穿上松垂的煙灰色運動長褲,上半身是純黑體恤,有點寬松的款式,從背后看,他身高腿長,肩背寬闊,沒有定型的黑發柔軟地垂下,很有男人味。 窗外,一夜的雨過后,西江水漲船高,白色的觀光郵輪在江面游弋。對面便是寧市的cbd,gc集團的樓標醒目光鮮。 陳又涵聽到動靜,轉過身,看到伍思久已經穿戴整齊,他隨口問:“我昨晚上沒什么不對勁的吧。” 伍思久懵懂地怔愣:“什么?啊,”他想到了什么,瞬時紅了臉,手都不知道怎么擺了,“有的,說了好多話,可是我、我現在說不出口。” 陳又涵什么都想不起來,只剩下一些支離破碎的糜亂片段。他反復地夢,心里有一種幾乎要溢出來的甜蜜,可醒來發現是伍思久,氣泡破碎,美麗的幻覺消失了,留下乏善可陳的灰敗。 伍思久走到他身邊,面對著寬闊壯美的江景擁抱住他,臉貼住陳又涵的胸膛:“剛洗澡的時候好痛。昨天進了玄關你就開始吻我,在沙發上做了一次,地毯上做了一次,床上又做了一次。又涵哥哥,”他揚起精致的下巴,懵懂而羞澀地嘟囔:“我今天都沒辦法好好上課了。” 聽他如此撒嬌,陳又涵無動于衷,意味堅定地推開他:“我幫你叫了車,下樓吧。”“我還有機會來嗎?”伍思久眷戀而著迷地在玄關要與他擁吻,再次遭到拒絕,只得圈著他脖頸像小動物般地貼住:“又涵哥哥,我特別想你的時候,可以來這里等你嗎?” 陳又涵打開門送客,面無表情語氣冰冷:“不可以。” 時針停留在十,分針剛過兩格,今天是周六,這個時候給葉開打電話,應該不過分。 陳又涵拎著噴壺走進陽光房給花草澆水,邊撥出了葉開的電話。 嘟聲三響,被接起。 背景音嘈雜,原來這么一大早就在外面。 陳又涵按了兩下噴壺,看水珠綴上天堂鳥墨綠色的葉紋,漫不經心問:“在哪兒?” “在外面。”葉開沖路拂擺擺手,拒絕了果味飲料,指了指冰可樂。路拂使壞,把帶著冷凝水汽的聽裝可樂貼上葉開胳膊,葉開躲了一下,沒忍住笑了一聲。 陳又涵捕捉到,手里的動作頓了一頓:“好久沒見你了,吃個飯吧。” “這周末不行。”葉開拒絕掉,“今天約了人,明天要寫作業。” “那下周末吧,幫我分個手。”陳又涵放下噴壺,在灑滿陽光的飄窗軟墊上坐下。 葉開狐疑:“你又和誰分手了?” 陳又涵從腦子里搜刮對象,沒找到,隨口胡謅,“一個模特。” “啊?”葉開猶豫了一下。葉瑾的工作和娛樂圈有交集,他不能當著圈內人和陳又涵演情侶,弄巧成拙傳成真的就麻煩了。“這次不行,你找別人吧。” cao,搬起石頭砸自己腳。 陳又涵從胸膛里悶出一聲沮喪的低笑,“你怎么這么難約。” “又涵哥哥,”葉開回頭看了眼已經超級不耐煩了的路拂,笑道:“你今天好奇怪,到底找我干嗎?” 一句“想你了”停頓在嘴邊,陳又涵自嘲地勾了勾唇角,恢復玩世不恭的語調:“沒什么,就是有點無聊。” 路拂耐心徹底告罄,兩手插在工裝褲里叫葉開,后面加上“同學”二字,聽著有股很親密的味道。 陳又涵聽到了,手指無意識地掐下一片香水檸檬的葉子,問:“你干嗎呢?” 葉開準備掛電話,語速很快地回答:“跟同學逛漫展,先不聊了。”沒等陳又涵再說什么,又立刻追加了一聲“拜拜”,陳又涵便也只好說了聲“拜”。 掛掉電話,陽光房重又陷入寂靜。 “又是你那個哥哥?”路拂勾住葉開肩膀。 葉開“嗯”了一聲,調出日歷,在下周五記下一則代辦:約陳又涵。 “你們年紀差這么多,能玩到一起去嗎?”路拂的調子永遠是懶洋洋的,“大十六歲確定沒有代溝什么的嗎?” 葉開笑了笑:“幸好,他還沒嫌棄過我幼稚。” 路拂很囂張很無語地翻了個白眼:“葉開,你家里把你教得太好了,拜托你拿出點豪門少爺的氣勢好嗎?” 如果不刻意去打聽的話,根本不會知道這個人就是校董主席瞿嘉的兒子。 路拂記得他換寢第一次見到葉開,他剛升高一,比現在矮一點點,瘦削挺拔,恰到好處的禮貌和疏離,給人一種很舒服的分寸感。家里沒有礦要繼承的路拂常被葉開的意志力折服。青春期的孩子多少都有點犯懶,但他從沒有在葉開身上看到過任何放縱的影子。他對感興趣的東西刻苦,對責任內的事情盡力,松弛而堅韌,凌厲而游刃有余。 天翼新進校的往往先注意到葉開這個人,才會后知后覺地被告知:“哦,原來他就是傳說中的葉開啊!” “你這么時刻為別人著想,以后會被欺負的。”路拂語重心長,像個過來人似的教育他。 葉開笑道:“為什么要把別人想得那么壞?” “你有很多別人沒有的東西,有人因為這些愛慕你,自然就會有人因為這些嫉恨你。” “你這學期邏輯學選修課是不是準備拿滿分?” 路拂:“……行吧,屢教不聽的葉小少,我只能祝你天天走花路了。” 花路沒走到,倒是周一就和伍思久狹路相逢。 還有一個多月就高考,伍思久時間不多,他看了葉開的課表,選在他體育課結束的時候碰上。剛好是體能測試,葉開跑完一千米,額上都是汗,乍一碰到伍思久,他有點蒙。他還記得伍思久特意和自己說在和陳又涵平等交往,被陳又涵否認后,他心里就給這個人扣了分。 “又碰到了。”家教不允許他視而不見,他平緩了下呼吸,笑道,“好巧。” 是像的。 可是他更漂亮,而葉開更貴氣。 漂亮是他自己憑基因努力的,貴氣是什么?貴氣不過是命運贈送的一份不公正。 伍思久沖他揮了揮手:“是挺巧的。”突然想起來似的,擦身而過后回頭問他:“原來你也會畫畫啊?” 莫名其妙。葉開停住腳步,“怎么了?” “沒什么,看到陳又涵玄關那里掛了副半面佛油畫,下面是你的簽名。”伍思久贊賞道:“沒想到你畫畫那么厲害。” “不是我畫的,是——”葉開的聲音戛然而止,那種游刃有余的味道崩裂,只剩下強自支撐的鎮靜:“你去過他家了?” 伍思久點點頭:“那個海螺化石也是你送的嗎?聽說能在珠峰上撿到海螺化石的人都很幸運。” 在南極旅行的時候,葉開曾有幸見到過冰山嘩裂的壯觀景象。 漂浮在藍黑海面上的巨物寂靜無聲,散發著幽暗的、藍瑩瑩的光。由一聲不被人察覺的咔嚓聲開始,它裂開一道細小的裂縫。碎冰滾落,裂縫持續擴大,轟然的一聲巨響后,冰山一分為二。它開始沉底,像一艘船一樣,沉入黑暗、冰冷而寂靜的海底,徒留可憐的十分之二繼續平靜地漂著,等待著下一次的嘩裂。 海螺化石是葉開在珠峰找到的。5200米海拔石碑的半徑五米內,他撿到的概率就像是被流星砸中。送給陳又涵的時候像送出獨一無二的幸運。對,那是去年陳又涵的生日禮物。他放在臥室。床頭。有美麗的水晶罩在保護它。 葉開掌心潮得可怕,與之相對的,是逐漸難以呼吸的胸腔。 伍思久饒有興致地觀察他,驚訝的程度恰到好處:“你怎么了?你……不會喜歡陳又涵吧?”俯身湊近他耳邊,很輕地笑了一聲:“不了吧,他看你跟看小孩子差不多。” 第23章 手機在桌面上嗡嗡震動,提醒著一則代辦事項已經到了時間,通知欄里是四個字:約陳又涵。 手指在屏幕上右劃,世界安靜下來,葉開復又埋頭收拾書桌。除了高三,天翼的寄宿生都是在周五上完兩節晚自習后離校,所以學生們喜歡趁晚飯后先回寢室把東西收拾好。路拂要開班會,手腳比葉開快一步。出門前和他打了聲招呼,卻被叫住。 “路拂。” 路拂回過頭去,發現葉開臉色很差,而且心不在焉。 他這幾天都處在這樣魂不守舍的狀態,路拂已經暗自觀察了一個星期。有次起夜,是凌晨三點,他發現葉開在陽臺上發呆。聽到路拂下床的動作,他受驚似的一抖。兩人不在一起上課,但睡眠狀態差成這樣,上課時可想而知。周四時路拂去高二年級組辦公室捧卷子,看到高一年級主任串門來倒苦水:“不知道怎么回事,物理堂測差成那樣……簡直像夢游。” “怎么了?”路拂握著門把停了下來。 葉開罕見地不安,甚至有股茫然的焦躁。他問:“我幼稚嗎?” 這是什么鬼問題?路拂莫名其妙:“不啊,你怎么會這么想?” “你上次說的問題,”葉開垂首,無意識地折著卷子的一角:“其實還是會有的吧?” 路拂反應了一下,才想起漫展上的那一問,還以為葉開想通了,附和道:“廢話!當然了,學生黨和成年人的世界有壁啊朋友。”他講話總是很有經驗的樣子,總結道:“在他們眼里我們應該就跟小屁孩差不多吧。” 他不知道自己哪個字講錯了,恍惚間好像看到葉開的眼神如被針刺痛般索了一下。 路拂看了眼手機,班會快遲到了,“我先走了,放假了開心點啊!回頭帶你打王者。” “不打了。”葉開說,把卷子收攏塞進書包。 “啊?為什么啊?” 葉開神色淡淡的,已經恢復正常:“你不覺得打游戲很幼稚嗎?” 陸叔接到葉開,看到小少爺戴著棒球帽,帽檐壓得很低,上車后一言不發,整個人蜷縮在后座上。 從前周五葉開回家總是很快活。雖然他只是葉家的司機,但葉開也會把他當長輩般分享學校里的事情。葉通工作很忙,祖孫倆難得能暢聊,葉開分享給他,他便能在接送董事長時把這些有意思的事情講給葉通聽,常把老人家逗得心情很松快。 陸叔心里很疼惜小少爺,他雖然還在上高中,其實卻是一個很細心成熟的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