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顧之徒 第1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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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懷霜帶鐘煜去了自己的艙內(nèi)。 他展開書冊,從乾坤袖中,取空白符箓,筆墨。 大趙靈氣是少,崐侖靈氣雖不必九州大陸,卻也充盈了不少。 筆尖在一張黃色符箓上淌過,走筆流暢,朱砂的紅色濃得飽滿。 沈懷霜畫好了一張符箓,將筆墨遞與鐘煜:“我教你這個口訣。寫時凝神靜心,心中默念。平日不可以隨意繪制,還是如從前那般,不貪多,貴在精練。” 鐘煜手下,符箓長有九寸,寬約三指,黃色的符箓上,朱筆一道道流暢地畫下。 “畫符的符紙,不同顏色有不同的畫法,朱色以朱砂為佳,符紙不可亂用,務(wù)必牢記。尋常人第一道符大多求平安,你這第一道是驅(qū)邪符。”沈懷霜定睛一看,淡淡笑了笑,“倒確實是你會繪制的符箓。” 鐘煜放筆的動作用力了一分,他抬起眼皮看了眼沈懷霜。 沈懷霜垂下眸子,面容清秀,開口說要領(lǐng)時不疾不徐,眼底分明帶著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卻又不使人覺得難以親近。 鐘煜望了會兒,又低頭,寫了下去。 兩人不過寫下三張,方舟忽然減速。 鐘煜提筆停頓,抬頭向屋外看去,流云靜止,舒卷飄散。 今日素心也在船上,一身青衣飄拂,款步而來。 素心對兩人抱了一拳:“門內(nèi)師伯收到半途一位道友的訊號,央求我們捎帶他們一程,他們飛舟半途遭妖物侵襲,所以才停了下來。蕭師弟已接應(yīng)了,還請師叔去艙內(nèi)一看。” 沈懷霜點了點頭,又看了鐘煜一眼:“我去瞧瞧。” 崐侖飛舟的門上都印了鎮(zhèn)妖的紋,本就是一道屏障。 一些弟子忍不住好奇,原本在房內(nèi)休息,也探出頭來。 鐘煜等了沈懷霜許久,等待之余,船上忽然傳來尖銳的慘叫聲。 這聲音凄惶,緊接著是男子邊嚎叫邊奔跑的嘶吼。 鐘煜即刻起身,飛奔至甲板前。 底下,小舟甲板上一片空曠,鍋爐房內(nèi)叮叮當(dāng)當(dāng),伴隨著鐵楸倒地,腳步在木板上雜亂奔跑之聲,暗紅色的影子猛然從鍋爐房內(nèi)躥出。 弟子在船板上爬到一半,驚聞身后變化,不由嚎啕大哭。 船艙上的鐵索被徐徐拉回,鐵索盡頭,幾個少年,手背青筋凸起,奮力拉著。 無數(shù)赤鬼從船艙鍋爐室內(nèi)傾瀉而出,睜眼時,黑白分明,密密麻麻的一片。 素心大驚:“蕭師弟還在下面!” 鐘煜眼瞳微收。 他身側(cè)有少年握著長弓,緊緊攥著弓弦,發(fā)呆傻愣。 “給我。” 鐘煜斂眉,推了那少年一下,握住他手里的弓箭。 他取了與沈懷霜才寫的符箓,搭在箭鏃之上,呼吸間,胸膛的心在劇烈地跳動,仿佛隨時都要從心口蹦出,他放完那一張符箓,手已不可遏止地顫抖著。 可這顫抖卻不是緊張。 是興奮后的悸動。 鐘煜壓下那一點悸動,閉起一只眼,目光凜冽地盯著船板上的赤鬼。 他右臂曾經(jīng)斷過,肌rou細微地震顫,身下連同這艘船一起搖搖晃晃地不穩(wěn)。可當(dāng)他看清那只赤鬼的剎那,天地間似乎什么都沒有了,只剩下那群紅色的影子,異常清晰,那么平穩(wěn)。 一支破云的箭穿過了云層,箭鏃搭載著封魔的符箓。這支箭通身烏黑,箭頭泛光,形制基礎(chǔ),卻力道極大,如有百步穿楊之力。 符箓與魔物相觸,青色烈火燒起,燎原般,從頭到腳燃盡那群妖物。 鐵索被徹底拉起,沉重的木板“吱呀”一聲,密密麻麻的赤鬼嘶吼聲中,一只赤鬼突然上船。 男弟子嚇得包袱也不要了,腳蹬著地板,就要往船板盡頭跑,哪想他被長袍絆了腳,一下子跌落地面。 他在地上撲騰,后腿卻被赤鬼緊緊拖住。 一道劍光忽至,如同絕對讓人定心的存在。 赤鬼頭顱貫穿,那名弟子被死去的赤鬼半抱著,面對著那張血盆大口,手被鐘煜一抓,整個人就被拎了過去。 沈懷霜如浴血而來,他身至甲板,面沉似水,浮現(xiàn)出從未見過的厲色。右手食指往劍刃上一割,鮮血從指尖流淌,指尖虛空而點。 他以手捏訣,口中振振,衣袍翻飛,筆畫自中間始,一道縱如人長,橫如人寬的巨大符箓在空中浮現(xiàn)。 白光在紅符后亮起,咒語化形,成群赤鬼瞬間從鐵索紛紛墜下。 沈懷霜翻身下了飛舟,置封妖鼎于指尖,金鼎三足而立,金光驟然乍現(xiàn),當(dāng)空而罩,耀眼的光束兜住了整個小舟,黃色小篆符文環(huán)繞,如寶瓶吸納,收赤鬼入鼎。 逃過一劫的弟子在飛船上自上往下看,戰(zhàn)戰(zhàn)兢兢,寒毛豎起,不敢發(fā)言。 蕭丹身下一地碎肢和血rou,尚見呼吸。 他身上有法器護身,帶著他從尸堆里滾落。暗紅混雜黃黑色的東西一片,穢物消化程度不一,情況最嚴重的,竟只剩下了一灘血水和一塊來不及消化的髕骨。 森森白骨,見之觸目。 有弟子被這場面全然惡心到了,捂著嘴,當(dāng)場吐了出來。 鐘煜放了手中的弓,接過沈懷霜背來的蕭丹。 沈懷霜微微點頭,轉(zhuǎn)身離開。 船上有素心幫襯,他揮去了劍尖上的血跡,以劍尖點地,劍尖一點靈氣亮起,落地便成一個黑褐色的痕跡,痕跡上下錯雜,似花枝,形狀曲折,彎彎繞繞中見對稱美態(tài)。 極其巨大的圓陣落在飛舟上。 修道之士親繪的護身大陣,可保眾人平安。倘若再生異變,妖物在飛船上也是寸步難行。 落下這大陣,沈懷霜才往鐘煜所在的房間走去。 一入門,蕭丹躺在房間的床上,鐘煜坐在床邊的凳上,他見沈懷霜來了,起身,迎了過去。 沈懷霜一邊走一邊道:“你做得很好,早前多虧你應(yīng)變。” 鐘煜作揖的動作行了一半,看到沈懷霜衣上的血跡,怔了一下。 沈懷霜點點頭,顰起眉心:“如今蕭丹情況怎樣了?” 片刻鐘煜回神,肅道:“飛舟上并無醫(yī)宗弟子,蕭師兄如先生所見,人已醒來,卻幾乎不能言語。” 沈懷霜松下顰起的眉心,烏發(fā)后的銀絲發(fā)帶擦過他下巴,他垂著眸子,在蕭丹床邊坐下,伸手,握住蕭丹的脈搏。 赤鬼不如尋常魔物,擅偽,喜食人魂魄。 蕭丹命是撿回來了,可情況不見好。 沈懷霜肅道:“得快些送回門內(nèi)。” 鐘煜看出了沈懷霜所想,又問:“先生。可需要我做些什么?” “你護好自己即可,這個給你。”沈懷霜道,“從前在皇城,我總覺得護身玉用不到,飛舟上的弟子都是修仙之人,門內(nèi)都有庇護。現(xiàn)下它可以派上用場了。” 沈懷霜從袖中取出一枚勾玉。 暖黃的玉懸在半空,形狀如月牙,尾端系著棕繩,日光下,白玉泛著一圈光。 鐘煜他本不是開朗的人,瞧見那勾玉,眉宇舒展,深邃眉峰下的眼睛流轉(zhuǎn),滿是沉沉的黑。 他斂了神情,伸手,像在觸及至貴之物,從沈懷霜手上鄭重地取了下來。 鐘煜道:“多謝先生。” 沈懷霜略感詫異。 其實這種玉不是什么稀奇的物什。從前玄清門弟子鎮(zhèn)妖,每人都會佩戴一個防身。 這種防身玉的玉種和水頭并沒有任何講究,真正有用的不過是玉上所刻的防身符。自然也有仙家大派為體現(xiàn)氣派或體現(xiàn)對小輩的垂愛,會特意挑了種水好的玉,給嫡系佩以帝王綠翡翠,色正且濃,見身份即知寵愛。 沈懷霜對配飾的好與壞沒什么感覺,可鐘煜是皇子,什么樣的珍奇寶物不曾看過。 玄清門的玉是沈懷霜師父,贏了玉山老頭棋開開心心騙來的。玉山老頭摳門,棋品又差,面上雖是答應(yīng)供玉,可供的玉質(zhì)都一般。 見鐘煜佩戴得仔細,他只道他新鮮好奇了。 沈懷霜嘴角淡淡勾起:“不謝。” 第11章 絲纏 甲板上,風(fēng)波已止,少年人雖心有余悸,一旦被新鮮感沖擊,話反倒多了起來。 艙門推了開來。 “謝師叔救命之恩!” 弟子與素心同輩,見沈懷霜出來,眼露激動,目光仰慕。 沈懷霜伸手拖住張永望。 他端詳片刻,認出了這是在飛舟上被赤鬼纏身的弟子。 不僅是他,周圍弟子均是如此,眼中含光,敬畏又心生羨色。 眾人反應(yīng)熱烈,見沈懷霜好親近,如同開了話匣子。 有人看到他身后更完衣的沈懷霜,伸長脖子問:“師叔長劍甚是凌厲,這佩劍叫什么名字?” 沈懷霜聽到旁人問他那把劍的名字,頓了一下,道:“這把劍的劍名叫無量。” 所謂無量,慈、悲、喜、舍──四無量定,慈悲心,救苦難,予快樂 ,見眾人脫苦難而樂,是為無量。 鐘煜望向沈懷霜背上的劍。 為什么沈懷霜會給劍取這個名字。 他頭一回生了好奇,多望了一會兒。 目光偏轉(zhuǎn),他身邊兩個已入崐侖門的弟子,交流了兩句,攥著腰間的鏤空玉璧晃了兩下。 素心轉(zhuǎn)過身來,她平時都板著一張臉,容姿姣好,卻總?cè)绺呱窖┥彛缃衽c眾人一說笑,倒似這雪蓮有了人間顏色。 鐘煜站在船頭,黑衣飄搖,在地上投下一道長長的陰影。目光落在素心衣擺上的青玉璧上,卻是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