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本宮好女色
大武朝,正元十七年,正旦,太女大婚。 麟德宮處處張燈結彩,紅燭、紅綢、漆器、錦帛,奢靡喜慶,歌舞升平。女帝居上首,筵宴文武百官,亦有番邦使臣來賀。 “小王見過瑞嘉公主。” 聞聲,李珃收回遠處的目光,微微抬首,看向來人。 察哈爾奉禮請示過武帝,才入座,家臣趕忙提點他此次前來的主要目的,察哈爾方恍然般起身,前去向李珃請禮。 “殿下,這是我吐蕃國大王子,察哈爾,亦是吐蕃的儲君。”阿提罕近了一步,恭敬地向李珃介紹自家主上。 大武朝兵強國盛,物資富庶,女帝即位后大刀闊斧地吞并了周列小國,如今天下叁分,大武朝雄踞東方,與北合國、南燕國形成叁國鼎立之勢。吐蕃地處大武與南燕交界,孤立無援,無論是南燕要攻打大武,抑或是大武欲收攮南燕,勢必要途經吐蕃,這便是尷尬的存在。 南燕屢次舉兵,意圖攻下吐蕃后,于近大武邊界處休養屯兵。南燕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每對吐蕃出手,大武皆援兵相助。吐蕃知大武本意也不是為了維護結交一個小小的番國,不過是將其視作一道邊界,又或是一道盾牌,不容南燕摘掉它便是。 吐蕃在中間被兩大強國拉鋸,苦不堪言。大武雖也不是什么善類,但近年來休養生息,無主兵之意,且多次援兵相助,比起南燕屢屢侵犯,兩廂相較起來,大武已是和善寬仁。 李珃淡淡瞥了察哈爾一眼,輕應了一聲,不管對方聽沒聽見,更不理他們似乎還要說些什么,兀自轉向戲臺,一面執酒輕啜又放下,一面觀賞臺上歌舞,時而蹙眉深思,時而展顏含笑。一副忙得很的樣子。 察哈爾作為一國儲君,卻被大武的次公主如此輕視,當下肝火大動。哼,區區一介女子,仗著其母的帝權裝腔作勢,有了封號的公主仍是公主,又非儲君,說到底不過一婦人,竟凌駕到男子頭上,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大王子樣貌雄俊,氣度瀟灑,就是為人剛烈,喜怒皆顯于色。阿提罕見他難掩怒容,責備地看了他一眼,示意他收斂些。莫說吐蕃王子,就是吐蕃王親來,見了大武朝的公主也得禮讓叁分。 二公主的態度冷漠得近乎輕蔑,但阿提罕仍不想放棄,彎腰上前,道:“我大王子與殿下同好,對禮樂聲竹,樂此不倦。然吐蕃與大武的曲藝,大有徑庭,懇請公主撥冗賜教一二?!?/br> 被攪擾了觀舞的興致,李珃輕蔑一笑爾,淡淡道:“阿提罕不久前在我大武朝上擲地有聲,說吐蕃大王子心悅太女,終日茶飯不思,非她不娶。怎地,移情如此之快,又打上本公主的主意?” 吐蕃原想以大王子求娶太女,他日吐蕃若再被南燕攻殲,大武勢必不再睜只眼、閉只眼的維持表面和氣,指不定順勢拿下南燕,令吐蕃王做南燕王,此乃上策;而次策,若太女不愿委身下嫁,王子亦可入贅為駙馬,太女即位后,駙馬便是皇夫,誕下的兒女便是大武的儲君,更是吐蕃之孫,拿捏住幼帝即是掌握大武未來的權勢。不論嫁娶,只要與太女結上姻親,橫豎都對吐蕃大大的裨益。 是以,太女臨及笄前,吐蕃掌握先機,第一家差禮官前去旁敲側擊,探聽圣意,女帝則意興闌珊,以太女年幼為由打發了。太女及笄那年,吐蕃第二次再去,便直言求娶太女,誰知女帝龍顏大怒,當著文武百官的面斥了使臣。 使臣乃一國之君的代表,替王出使他國,通表王命。李延當庭喝斥吐蕃使臣,無異于直面怒斥吐蕃王,然吐蕃勢小,仰仗大武援兵守疆,被武帝斥罵后更是小心翼翼,忙獻上無數牛羊玉石、香料綾羅,阿諛奉承。 吐蕃原以為是自家卑下,不能高攀太女,打聽后其實不然。求娶太女的亦有北合、南燕的皇子。南燕與大武雖無正面交鋒,但憑著南燕的行止,其或多或少生了幾分仇怨,不與聯姻當情有可原;而大武與北合一向有禮有來,若二者聯手,拿下南燕輕而易舉。 天家皇女皇子的婚事,常作政治棋子,以與邦國聯姻,擴勢也好,攀親也罷,何況太女。而宏圖大志面前,武帝竟也推諉了,甚至未考慮過此番拒了北合,北合會否惱羞成怒反與南燕相交,一致將矛頭轉向大武。 武帝如此行事,屬實讓人摸不著頭腦。她似乎對太女的婚事格外抗拒,不愿太女與任何人結親。北合尚且被拒,小小吐蕃只得消寂,靜待時機。 哪曾想,不足一年間,大武竟宣告天下,太女于正旦大婚。眾國聞訊皆詫然,急問太女嫁了何人或招了何婿,大武的禮官且道:大公主非出嫁,亦不招駙馬,是迎娶女妃。 到了此時,眾人才品味出武帝之妙。太女是大武未來的國君,斷不可能要她嫁去北合做妃,否則便是將大武拱手送給北合;亦絕不能招南燕、北合任何一方皇子為婿,孫帝血脈若被挾,他日大武還能不能姓李?是以,令太女娶妃,不沾哪國親好,亦不破叁家互相制衡的局面,大武朝仍是獨自一家,獨大一方。 世人只知女男結合,卻不想武帝另辟蹊徑,大開女風,將欲通過與太女聯姻的諸多虎狼之心從李奕身上轉移了。然,此也不過緩兵之計,武帝縱是不讓太女納夫,女女畢竟不能生子,太女即位后,下一任儲君必從其他公主與駙馬的孩兒中選出。 這下,武帝的孫兒們都有可能。其中二公主李珃今將及笄,若能與之聯姻誕下子女,便是李家的皇長孫,亦是太孫的第一人選。 這些諸侯列國打的什么算盤,旁人都看得出,李珃怎會不知。她容色淡然,話間卻有幾分譏諷。 阿提罕是吐蕃使臣,常周旋各國外交,尤其自身小國勢弱,更擅于強國卑躬屈膝中找準生機。他暗暗揣度了下,小心道:“此事說來話長。太女心有所屬,王子亦不能奪人所愛,唯有暗自神傷,直至聽聞瑞嘉公主端敏聰慧,色藝雙絕,一手撫琴冠絕天下,才暗生情愫。今一睹芳容,愈加傾心?!?/br> 這阿提罕倒有幾分急智,一見風使舵、貪權戀勢的小人,反教他說成是情深孤苦的郎君,又攀上她的才名,企圖將吐蕃王子素有粗鄙武夫的名聲抬高成文武雙全,與之相配。李珃嗤笑一聲,心下卻對這媚上的饞臣甚是厭煩。 恰此時,臺上一曲舞罷,幕簾降下,禮樂稍停,喧鬧的宴中仿佛隨著絲竹聲消隱,驀然肅靜。 李珃一對幽深的黑眸直直望向臺上,仿佛能將幕布看穿,口中又道:“本宮與太女乃一母所生,言行喜好自也大是相同?!?/br> 她突然沒頭沒尾的提及自己與太女的喜好相同,察哈爾還云里霧里的,阿提罕機敏,不多會兒便猜出她言下之意,大驚,仍想征求確認,“殿下……” 笙簫又起,阿提罕的輕問被歡慶的聲樂淹了下去。 李珃端起案上酒爵一飲而盡,目不轉睛地看著戲臺,起身,幾步間,須經過擋在路前的吐蕃二傻。李珃微微側身,凜聲道:“本宮好女色。明白?” 話落,纖影揚長而去。徒留吐蕃王子與使臣,在風中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