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來，在人界橫行的魔氣已經被全數消除。雖偶有妖獸作亂，但六大仙門的弟子都及時趕到，不曾出現人員傷亡。

    街道人潮洶涌、熙熙攘攘，一切還似當年模樣。

    為避免太過張揚，兩個人換掉喜服，穿著平日的裝束。語冰被凌凇拉著手，緩步行走于喧鬧的長街和人群。她不知道他們接下來要往哪里去，但有他在，去哪里都沒關系。

    穿過車水馬龍和幾條狹窄的小巷，武器交接的清脆碰撞一點點闖進耳朵。語冰抬起頭，面前正是一家武館，有幾個少年少女在互相切磋。

    有個身材高挑的女子擦著額角的汗水靠在一旁，幾個小孩子圍著她，用甜膩的嗓音喚她師傅。

    她輕輕笑了笑，揉著孩童毛茸茸的小腦袋，聲音輕柔，“進步很大，要多和師兄師姐學習。”

    語冰眼也不眨地盯著那女子，握著凌凇的手忍不住狠狠抓緊。

    “她......她是......”

    阿姐的武功高強，因此當初才做得了殺手。語冰隱約想起有天夜晚，阿姐在被窩中輾轉反側，現在想來或許是阿姐受了傷，身上隱隱作痛的傷口讓她難以入睡。阿姐忍下痛楚后的低喃被淺眠的語冰朦朦朧朧聽進耳中，她說如果有機會，一定要開一家武館。

    面前這人有著和阿姐毫無分別的一張臉，連嗓音和身材都分毫不差。

    凌凇回握住她的手，點點頭，“是你阿姐的轉世。”

    突破成神之后，他對世間萬物的感知都更加深刻。這些年他暗中打探到語冰長姐的葬身之處，在那里尋到了一絲殘留的魂魄。隨后他花費兩年的時間，總算找到她的輪回轉世——這是唯有凌凇才能做到的事。

    奇怪的是，轉世后的樣貌往往都與前世大不相同，但語冰的阿姐卻還保留著原來的模樣。或許冥冥之中，她也在希望自己的meimei能夠在人群中第一眼就尋到她吧。

    武館中的女子安排好小弟子們的訓練計劃，隨后向門口走來。她的目光有些疑惑，在看到語冰的那刻愣了一瞬，“你們......”

    語冰強忍下鼻頭間的酸澀，努力露出個笑臉，“我們只是路過。”

    女子點點頭，隨后又看了眼語冰，猶豫道：“要進來看看嗎？今日有表演賽。”

    笑著搖搖頭，語冰能再見長姐一面已經十分滿足，實在不該打擾她的生活，同她告別后，拉著凌凇離開了。

    她拐過街角的時候，眼眶中盈滿的眼淚終于落下。凌凇將她拉進懷里，任由溫熱的淚水打濕衣襟。

    她很快平復下來，眼睛紅紅的，“謝謝。”

    凌凇抹去她眼角未擦凈的淚痕，“她有了新的人生，你也該向前看。”

    凌凇一直知道，語冰還將自己困在心中的小角落里。二人同床而眠時，沉睡的語冰總會不自覺地落淚，似乎對阿姐的愧疚和思念仍舊日夜侵擾著她。

    雖說轉世已經不是曾經那人，但如果這樣能讓語冰有些許安慰，凌凇便覺得值得。

    “你竟然能夠找到她......”

    語冰的心情平復了些，不由得想起那個陪伴自己度過多年，最后在自己懷中死去的少年。這是除阿姐外，她唯一的親人。

    他的下一世如果能是個健康的孩子，那就太好了。

    “凌凇，你還能幫我再尋......”

    “他如今是你阿姐的弟子。”

    凌凇偏過頭，語冰跟著他的視線看去，一個強壯結實的少年正將桿長槍玩兒得有模有樣。

    “你怎么知道？”

    語冰從未對他提起過那個人。

    “你每年都會在幾個固定的日子離開仙域。你的師妹好奇，曾經偷偷跟了你一路。”

    語冰有些哭笑不得，那人大概是隱匿術用得最好的苗苗吧。

    “你常去祭拜兩座墳墓。一個是你jiejie，另一個人......”

    凌凇看了看那個少年，“就是他。”

    不想凌凇誤會，語冰解釋道：“他們都是我最惦念的親人。”

    嚴肅的表情松動了些，凌凇點點頭，“他們竟在這一世相遇，還做了師徒。”

    看來是緣分。

    語冰不由得停下腳步，望向已經看不到的武館。

    那些沒來得及報答的人，沒來得及說出口的感謝，都曾是語冰身上沉重的枷鎖，需要她背負一生。

    但看到他們以更好的姿態重新開始一段旅途，語冰便能感受到些許的安慰。她下定決心，要保護他們，讓他們未來的每一世都平安順遂。

    “帶上我。”

    “嗯？”

    回過神，語冰發出個疑問的音節。

    “如果你將來要探望他們，記得帶上我。”

    她環上凌凇精瘦的腰，埋頭在他胸膛間輕笑。他的心跳沉穩有力，單是聽著就能讓自己平靜。

    “當然，我的大師兄。”

    *

    夜晚的集市更加熱鬧，兩個人手拉著手，走在人群之中。

    人界最令人留戀的，大概就是這樣的煙火氣。

    叫賣的小販、熱鬧的表演，還有盛開在黑夜中璀璨無比的煙花。那一瞬的星空亮如白晝，照亮了每個人仰望時微笑的臉。

    憂愁和煩惱，似乎都在煙花綻放的一瞬間消失無蹤。哪怕下一刻還要面對未知的明天，也無法抹去這剎那的美麗風景。

    他們租下艘小船，劃進一人高的蘆葦蕩，隨后肩并著肩躺下，共同遙望頭頂那方蒼穹。

    溫暖的靈力從相握的手傳進身體，語冰以為他只是單純為自己取暖，漸漸卻發現兩個人的靈力開始相互交融。

    凌凇轉過頭來，眼底映著那輪明月和心愛的她。他的嗓音輕柔到被隨意路過的風兒吹散，卻還是清晰傳了過來。

    “天地與我并生，你與我為一體。”

    從此二人，共用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