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朋友
九月初,高叁的第一次月考結束。 出成績是兩天以后。 兩天后,班主任于午自習時分走進教室,沉默地背對大家,在黑板上寫下了新的座位名單。 當班主任背向大家板書的時候,同學們正像尋常一樣自習。這個點是吃了午飯以后到教室自習的時間,每次班主任進來,就意味自習開始,大家不可以講話了。 所以一開始只有零星的同學們注意到。 后來,注意到的人喊同桌去看,“換座位了”,興奮而壓低聲音討論,聲音一陣一陣,熱浪一樣播散。 那時,金月正在睡覺。 她的同桌來自七班,開學一個月從沒有跟她說過一句話,現在金月在睡覺,同桌自然也不可能叫醒她。 金月是被一聲熟悉的“我去——”叫醒的。 聲線和曲靜怡重合,金月在睡夢里一陣恍惚。 她支起身體,用手蓋住眼睛,腦袋還是木的。 然后放下手,看到黑板上自己的名字,后面是徐年,右邊是程梨。 他們坐在了黃金叁、四排的中間組。 金月的手機開始震動。 不用想就知道是曲靜怡發來的消息,但班主任寫完名單轉過頭來了,她看不了手機,只能和曲靜怡在空中對視。 曲靜怡:“怎么這樣!”(做口型) 金月:“我也不知道。”(聳肩) 曲靜怡:“弄死她!”(做手勢) 金月:“就你話多。”(做口型) “開始搬吧。” 整個教室動蕩起來。 一群人做著布朗運動,在這片空間混亂地行動著。聲音很雜,有人拖著桌子,聲音也很尖。曲靜怡在人群中擠來擠去,終于擠出人群、撲到金月身上的那一瞬間,金月回想起一些事情。 其中有些事情很遙遠,而其中另外一些則是最近發生的,它們于同一時間一起浮現在金月腦海里。 她想起剛開始和曲靜怡成為朋友的那段時光。 她們是初中同學。 包括曲靜怡喜歡的蕭逸磊,他們叁個都是初中同學。 最開始的金月很孤僻,不像現在有曲靜怡一個玩伴,那時她總是獨來獨往。 過早經歷了父母離異,過早早熟,她很難把自己打開,融進小圈子,或是像其他同學一樣正常地討論學習、日常生活、家庭、暑假去哪里玩。 她有過強的自我保護意識,不愿意告訴別人自己家里發生的一切。 索性就什么也不跟人說。 初二,班上有個男生,十八歲留級,比同班同學都大上一點。他喜歡金月。 但金月直接拒絕了他。 當著全班同學的面,把他送的花扔進垃圾桶,走到廁所,洗了個手才出來。 那個男生是男生團體的老大,被她毫不給面子的舉動弄得根本下不來臺。最后尷尬收場。 再有人討論金月,他就一句話不說了。 沒有人幫金月說話,同學開始討論她的舊皮鞋,破書包,說她只知道學習,總是考第一,太過頻繁進到老師的辦公室里面,學生間的所有秘密都是被她揭發的。 于是開始針對她。 他們越針對金月,后來老師在課堂上喊他們的名字,說出他們帶手機、訂外賣的秘密的時候,就越覺得告密者是金月。 有一次晚自習,一個從老師辦公室回來的女生走到金月桌前,拿起了她的鉛筆盒就往外走。 金月轉過頭,透明玻璃顯現走廊的樣子,那個女生打開金月的筆盒,把她的筆和橡皮一件一件抖落在地上。 同學開始起哄。 等到她坐回自己座位的時候,金月又等了一會兒,聲音慢慢平息。 她起來走到教室外面。 也沒有去撿掉進花壇里的筆和筆盒,她走了一圈,坐到升旗臺上面,看著體育生cao練,在想事情。 曲靜怡是唯一出來找她的人。 也有很多人說他們相信告密者不是金月,或者跟金月示好,問她問題,夸她聰明,但曲靜怡是其中唯一出來找她的人。 曲靜怡說:“你的筆摔壞了,只有一只中性筆能用。雖然她們都說是你,可是我不相信,我覺得她挺過分的。我可以和你做朋友嗎?” 金月說:“好。” 那時候,金月想通了幾件事情。 首先,考第一并不總是一件好事。 然后,她需要一個朋友。 不用太聰明,也不用真的理解她,笨一點最好。 曲靜怡就是她的笨朋友。 她把所有的事情都向金月分享,包括后來開學,她和蕭逸磊告白,兩個人在一起了的事。(不過這個告白并不像說起來那么順利就是了) 現在她朝金月擠眉弄眼,把金月拉到自己的座位,讓金月幫她搬桌子。 說著對付程梨的辦法。 才說兩句,揚了揚眉毛:“我讓老蕭幫你搬了,怎么樣,夠意思吧?” 金月轉過頭。 看到她的座位旁邊,徐年和蕭逸磊站在一起。 兩個少年面對面說著什么,金月離得遠,沒能聽清,只看到徐年又蹙起了眉,很輕微的表情變化,只有她留意到了。 她只是繼續轉回來,和曲靜怡講話。 講的是這場剛剛開始的戀情。 并不順利這件事呢,體現在,一開始曲靜怡告白的時候,蕭逸磊拒絕了她。 并回答:“我cao,不是吧?” 從上到下的打量,潛臺詞明顯:你不是我兄弟嗎? 然后惱羞成怒的曲靜怡強吻了蕭逸磊。 現在想起這件事情,金月依然覺得很搞笑。 他老把她當哥們,因為曲靜怡長得很高,凈身高一米七,穿了防水臺高跟鞋,平視蕭逸磊的頭頂。 雖然因此不被對方當成女人,但同時,強吻也強吻得非常方便。 加上沒有反應過來,那是個漆黑的街角,放學的學生從他們身邊走過發出驚呼,天時地利人和。 蕭逸磊臉紅了。 “不是漆黑的街角?” “有路燈有路燈!” “ok。” 臉紅的蕭逸磊逃掉了。 第二天,曲靜怡當作什么都沒有發生,繼續和金月一起吃飯,一起回家。 第叁天同樣。 第四天,曲靜怡和別的男生開玩笑,手按在對方胸口笑得亂顫,蕭逸磊從某個角落里跳出來大吼:“你們干什么!” 曲靜怡被突然他扯到頂樓天臺,被封鎖的密閉區域,一邊走一邊掙扎:“什么干什么?” 蕭逸磊說:“你不是喜歡我嗎?” 被拒絕過一次的少女曲靜怡想也不想地反駁:“誰喜歡你!滾!” 蕭逸磊:“你前天在校外茶顏門口跟我說你喜歡我,你說…” 說著從口袋里掏出了曲靜怡在金月指導下完成的情書。 曲靜怡開始尖叫。 蕭逸磊捂住她的嘴巴。 曲靜怡咬他。 他沒松手。 曲靜怡把他咬出血了。 蕭逸磊疼得齜牙咧嘴,準備叫曲靜怡放手,結果發現曲靜怡哭了。 她說:“你不是不喜歡我嗎,說我只是你兄弟?” 哭著跑回了教室。 后來,金月接受曲靜怡的指派,給蕭逸磊送她的手帕。 蕭逸磊正靠著欄桿發呆。 轉過頭問金月,“她沒事吧?怎么哭了?” 金月說:“你去問她,別問我。” 再后來,曲靜怡告訴金月,“他昨天晚上給我打電話了……” 金月說:“嗯。” “他說……也喜歡我……” …… 那天的下午,一切如常。 即便徐年坐到了金月后面,程梨坐到了金月的右邊。 好像也不是每個新同桌都是這么矜持的。 畢竟要相處一年,同是七班很大概率考上同一水平的大學,即便來自于不同班級,大家也都聽過對方名字,理應適當擴展一下交際圈。 但不包括年級第一,年級第二,和年級第叁。 坐在金月旁邊的年級前叁們相當高冷。 整個下午一句話也沒有說。 晚自習,課間休息,蕭逸磊突然出現在金月旁邊,受曲靜怡指使給她傳紙條。 紙條上寫:程梨跟你說了什么沒有? 蕭逸磊站在旁邊等金月寫回話。 金月提筆,準備寫“沒有”。 誰知道就在這個令人尷尬的節點,程梨突然對金月說了今天以來第一句話:“我聽說你們是初中同學。” 金月拿筆的手猶豫了一下。 她把紙條還給蕭逸磊,給他使了個眼神。結果反射弧長一年起步的蕭逸磊同學完全沒有領會金月的意思,低下頭問她:“什么?” 金月只能湊到他耳邊小聲說,“你先回去。” 蕭逸磊聞言朝她點點頭,這才回身去找曲靜怡。 程梨對金月說:“你們關系真是好啊。” 金月回答:“還好。” 程梨又說:“昨天我看到蕭逸磊站在走廊,手上受傷了,然后你拿手帕給他擦手……我以前一直以為你很高冷,沒有想到你這么關心同學。” 金月沉默了一秒鐘。 抬起頭看程梨,試圖看出她的用意。 她才是真的高冷,社交圈簡陋,曲靜怡和蕭逸磊的八卦還沒有流通到她那里。這是肯定的。 但她可能已經知道曲靜怡喜歡蕭逸磊的事。 試圖從金月這邊挖出點內幕,或者說,試探金月對蕭逸磊的感情,無論如何,膈應曲靜怡的目的就這么輕而易舉地達到了。 當金月還在沉默的時候,曲靜怡從她身后沖了出來。 拍著金月的肩膀對程梨說了可能是一年以來的第一句話。 “他們早就在一起了,你還不知道嗎?” 金月打開曲靜怡捏她腰的手,咳嗽了兩聲。 曲靜怡拿手肘捅她,繼續對程梨說:“你那天沒看錯,就是你想的那樣!” 金月只好點頭:“嗯……雖然比較坎坷,雖然表白失敗過一次,但是,就是你想的那樣。” “我們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