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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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香山的紅心福利院已經停用了很久,司機越向這邊開車,越覺得這邊仿佛荒郊野嶺一般,開到林香山山腳下的時候,他已經不敢繼續向上開了: “小姐,你這男朋友也怪不體貼的,哪有大半夜往這跑的?” 櫻桃抬眼向窗外看了看山上的路況,通向半山腰僅有的一條狹窄小路甚至不是柏油路,只是拿水泥抹了一層硬面,因為太久沒有人來,路旁雜草叢生,幾乎擋住了大半前行的道侶。她無意為難司機,也不想讓他起疑,便說: “您把我在山腳下放下來就行。” 司機將車停靠在路邊,櫻桃手環上的支付軟件綁的還是秦肅之的銀行卡,她付了款,又聽見司機說:“你注意安全啊。用不用我陪你等你男朋友過來?” 櫻桃這才仔細打量了一下司機。司機看起來五十來歲,皮膚黝黑,普普通通的長相,扔進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出來的那種——但是卻是個好人。 她笑了一下:“謝謝您,不麻煩您了,我男朋友一會就來。”她朝司機擺了下手,司機也沒堅持,輕輕按了下喇叭示意,便驅車離開了。 櫻桃目送著這輛出租車漸漸開遠,非常沒來由地嘆了口氣。她轉身踏上林香山上這條荒僻小徑,撥開叢生的雜草野樹,深一腳淺一腳地向著半山腰走去。 在初秋的深夜里爬山絕對不是個好主意,尤其是如果還穿著拖鞋的話,那就更是糟糕透了。歪七扭八生在路邊的野草很多都有著鋒銳的鋸齒邊緣,櫻桃才走出四分之一的路,雙腳就已經被劃出了好幾道口子。 她原本還開著手環上自帶的射燈,但這樣很快就吸引了大批的蚊蟲飛蛾,櫻桃沒有辦法,只好又把射燈關掉。這樣一來她只能借著夜色看路,起先還只是露出來的皮膚偶爾會被草葉割破,到了后來,她一個沒注意,腳一扭,連右腳的拖鞋都不知道被甩到哪里去了。 櫻桃:“……” 如果這個紅心福利院里一點她想要找的東西都沒有,那這一趟過來可真是虧大發了。 從山腳到紅心福利院的路本來沒有那么遠,但在丟了一只鞋,又不能開燈的情況下,櫻桃足足走了一個小時,才堪堪爬到半山腰,終于能隱隱看見那棟叁層小樓的輪廓了。丟了鞋的右腳掌被地面磨得生疼,櫻桃咬著牙,硬是憑著一股不知道哪來的力氣,一口氣走到了紅心福利院的院門外。 親臨現場,櫻桃才知道紅心福利院遠比衛星照片上表現出來的樣子更為破敗:cao場外面圍著的院墻早已經頹圮坍塌了,大小不一的石塊滾落一地,院門上“紅心福利院”五個字僅有“心”字上面的叁個點和“院”字右邊的“完”僅存。沙地的cao場上也生出了大片低矮的雜草,靠近院墻的地方,還有幾棵半死不活的、櫻桃也辨認不出品種的小樹。叁層小樓塌得也只剩下了兩層半,正門已經貼上了封條,玻璃窗上被灰塵和蛛網糊得密不透風,里面什么情形也看不出。 櫻桃扶著一棵樹的樹干站著,借此緩一緩幾乎沒法再踩住地面的右腳,放遠目光向著小樓后面的倉庫看。 倉庫的占地面積不小,幾乎趕得上一個室內籃球場,首先映入櫻桃眼簾的就是一個巨大的銹跡斑斑的卷簾門,上面零星有幾行噴漆噴上去的“辦證”廣告。 這卷簾門,是不是還有鎖? 櫻桃總算緩過一口氣,她擦了擦臉上的汗,一瘸一拐地走到倉庫門前看了下,發現直接向上抬卷簾門果真抬不動。她抱著臂沒什么表情地盯著卷簾門看了幾秒,目光轉而開始向四周打量起來。 這一看,還真讓她看到些東西。倉庫外面堆著幾根足以讓至少兩人通行的比井口還粗的水泥管子,旁邊還拴著一輛上了鎖的自行車。說是上鎖,但這自行車顯然也已經十多年沒被人移動過位置了,鎖頭糊住了一層厚厚的鐵銹。櫻桃湊近去看,發現自行車的車筐也已經生了銹,更有幾根鐵絲已經被銹蝕得斷掉了。 櫻桃撿起這幾根鐵絲,又走回倉庫門前,蹲下身開始搗鼓卷簾門的門鎖。她不擅長撬鎖,只能靠運氣,四根鐵絲用壞了叁根,她才感覺到卷簾門的鎖芯終于發出“咯噠”一聲輕響。 她剛才聚精會神地撬鎖,硬是出了一身的汗,此刻站起身被夜風一吹,才感覺出涼。櫻桃低下頭去看手環上的時間,已經是凌晨叁點,再拖下去,天都要亮了。 她不再歇息,費力地將卷簾門推了上去,立刻便看見倉庫內部赫然還攔著一道漆黑的大鐵門,門上正中央的位置,是一個六位的旋轉密碼盤。 櫻桃的呼吸立刻急促起來:900216這組數字,難道對應的地方,真的是這里嗎? 她幾乎是不自覺地向著密碼盤的方向走近了兩步,手指搭上去的時候,才開始猶豫:她能保證自己掌握的這串數字是正確的密碼嗎? 但是都已經來到這里了,她無論如何也不可能連試都不試就離開。她做了幾次深呼吸,調整了一下心率,將“900216”這六位數一一輸入—— 鐵門內部的機關立刻開始運轉,櫻桃聽見無數齒輪咬合的聲音,還沒等她松一口氣,下一秒,倉庫內部驟然響起了尖銳的警報聲! 密碼是錯的! 幾乎要震透人耳膜的警報聲持續不斷地響著,櫻桃被吵得頭痛欲裂,她轉身去尋找聲源,想先讓警報聲停下。但她只來得及走出叁步,隨即整個人都呆住了。 遠處的天色透出一絲淡淡的白,一個修長的人影逆著光走向她,又在她面前輕輕蹲下身,細致而溫柔地為她套上了那只她早不知道甩到哪里去,又不知道什么時候被他撿回來的塑料拖鞋: “真粗心啊,怎么能把你的水晶鞋丟掉了呢?”男人站起身,語氣在周圍嘈雜擾人的警報聲里,顯得又沉靜、又親昵:“——我的辛德瑞拉。” 是蕭馳。 櫻桃說不出話。她心臟狂跳,瞳孔巨震: 蕭馳為什么會在這里? 他是為了什么來的?他都知道什么? 她內心惶惑不安,臉上的血色也在瞬間消退了,蕭馳卻是微微一笑。他在自己的手環上隨意cao作了兩下,周圍巨大的警報聲便立刻停止了。 警報聲一停,櫻桃才覺出自己雙耳鼓膜慢了半拍地疼了起來。她徒勞地張了張嘴,還沒想出應該說些什么,就聽見蕭馳又說: “現在是半夜叁點,就算你是被姓秦的那個蠢貨趕出家門,也不至于會出現在這里。”他收了笑,表情并沒有變得多冷厲,眼睛卻好像無機質的玻璃一樣牢牢盯住櫻桃:“你為什么會在這?” 櫻桃還沒來得及說話,蕭馳的下一句話就來了: “900216,這個密碼,是誰告訴你的?” 櫻桃張了張口,她甚至沒來得及發出半個音節,蕭馳就猛地伸出手掐住她的脖子,把她重重摜在了身后的鐵門上! 鐵門重重一響,櫻桃感覺到背部傳來一陣劇痛,她甚至沒有辦法發出一聲虛弱的呻吟,因為蕭馳掐著她脖子的手緊跟著用上了更大的力氣。 她被蕭馳掐暈過無數次,但只有這一次,櫻桃毫不懷疑地確信,如果她再不作出任何回應的話,蕭馳會把她活活掐死在這里。 得想想辦法。她可以死,但是她才剛剛摸到一點線索,她不能不明不白地死在這個地方。 櫻桃的雙手死死扣住蕭馳掐著她脖頸的手腕,她努力地看著蕭馳,目光里難得地流露出一絲柔軟的懇求之意。 她碰到蕭馳的手指是冰涼的,泛紅的眼睛像一頭瀕死的幼鹿,蕭馳默不作聲地看著她,直到她面色漲紅,雙眼開始不受控制地上翻,他才冷哼一聲,松開了手。 櫻桃立刻摔倒在地。她開始劇烈地咳嗽,喉嚨發出鈍澀的“嗬嗬”聲,幾乎要把五臟六腑也一并咳出來。她爬不起身子,雙手手肘撐在地面上,肘關節被地面細碎的石子劃出一道一道的血痕。但她沒有辦法喊疼,因為緊接著蕭馳重重一腳踹在了她的后背上: “我問你是怎么知道這個密碼的。不會說話了?” 蕭馳剛剛那一腳仿佛有千斤重,櫻桃眼前一黑,感覺所有內臟都在這個瞬間移了位。她朝著地面“呸”出兩口血沫,直著眼睛愣了兩秒的神,才找回來一點理智。她啞著嗓子: “我就是試了一下……而且這個密碼也并不正確。” 背上劇烈的疼痛分散了她大部分的注意力,她話說出口才意識到不對:深更半夜,蕭馳出現在這個他從未和她提起過的福利院,和她幾乎是前后腳的時間到的這里,“900216”這個所謂的密碼,應該就是他故意放出來試探自己的! 她在這一刻才真正如墜冰窟,手腳都一并發冷了——她還妄圖蒙混過去,這怎么可能! 她心思急轉,拼命回憶起埃爾伯特當天給她這串數字時的場景。埃爾伯特受到了伊甸園的監視,他遞出這串數字,是靠給她簽名……他在伊甸園權限不高,只是個鋼琴師,這串數字如果是蕭馳有意透露出去的,那么最有可能知道這個數字的,首先應該是蕭馳身邊的人。而這個人,也許是好心,也許是故意,又把這串數字告訴了埃爾伯特…… 但是不管這個人透露消息的出發點是好是壞,蕭馳只要稍微一查——甚至他可能都不用查——就會知道她昨晚才和埃爾伯特見了面,現在就跑到紅心福利院來查倉庫。她沒得解釋,根本解釋不清,而且她還會一并把埃爾伯特也拖下水。 櫻桃的額頭滲出細細密密的冷汗,一面是疼的,一面是怕的。她終于意識到今夜這個沖動的行為到底莽撞到了什么地步:她不單單害了她自己,她還會害了埃爾伯特。 ……得想想辦法,得想想辦法。 但是還沒等她想出什么辦法,蕭馳就已經一手勾著她的睡衣領子,把她從地面上提了起來: “我才和別人提了一嘴這個密碼,你轉頭隨便試一下就能試得這么準,你可真厲害啊。” 櫻桃抑制不住地渾身發抖:“我……”她一咬牙,狠下心道,“我曾經拜托過埃爾伯特,如果他從你這里聽到什么消息……” “你少來。”蕭馳說,“我又用不著埃爾伯特貼身伺候,他一個地下一層的鋼琴師,能聽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櫻桃心里這口氣還沒送松下來,緊跟著就又是一緊。 單靠她的力量顯然是沒辦法把埃爾伯特從這件事里面摘出來了,蕭馳又不傻,她越給埃爾伯特求情,埃爾伯特反而會面臨更大的危險。但她也從蕭馳的話里聽出來,蕭馳并不知道她與埃爾伯特有一層特殊的關系在,他以為埃爾伯特不會主動為她傳遞消息——在蕭馳的思路里,伊甸園里應該存在著這么一個人:他與櫻桃交好,為了給櫻桃傳遞消息,不惜去拜托埃爾伯特這個相對之下更自由的鋼琴師。 更有可能的是,蕭馳早就察覺到了伊甸園里不是鐵板一塊,他可能早早就在關注這個告密者。如果是這樣的話,那900216這串數字,蕭馳應當就是有意透露出去的——透露給了那個他心中認定的、伊甸園中潛在的告密者。 這個人會是誰? 櫻桃的腦海里幾乎是立刻就浮現出了諾諾的臉。她有些絕望地閉上眼睛:如果埃爾伯特的消息源是諾諾,那不論埃爾伯特會怎么樣,諾諾是無論如何也跑不了的! 她的腳掌被劃破的地方還在不停地向外滲著血,但她已經感覺不出痛了。她用盡自己的一切能力讓自己把呼吸放緩: “之前秦少把我第一次帶出伊甸園的時候,他就和我說過,他很喜歡我,想從你這里把我買走。所以那個時候……那個時候我就想著,要在伊甸園里安排一個人,這樣即使我不在你那里了,還是可以知道你那邊的消息。后來我回到伊甸園,你安排了諾諾來照顧我,我就……” 蕭馳冷笑一聲:“你有什么好處能給她,讓她不惜違背伊甸園的規定,也要給你遞消息?” 蕭馳最大的懷疑對象果然是諾諾。櫻桃仔細地觀察著蕭馳的反應,腦子轉得飛快: “我雖然無權無勢,但是我知道怎么樣依附一個人——我教了她這個。伊甸園里所有人都知道我在你身邊待的時間最長,而諾諾,她不是轉頭就抱上錢萊的大腿了嗎?伊甸園這些女人里面,她是混的最好的了吧?” 蕭馳沒再說話。他的目光依然是冷的,櫻桃恍惚間好像都能看見,他背后像是一條毒蛇的虛影,正在嘶嘶地吐著信子。她被這捕食者不帶感情的目光盯得心臟都忍不住抽搐,但她知道,這個時候絕對不能再露怯了——讓諾諾在蕭馳那里留下“攀附權貴”的印象,遠遠比“她是個徹頭徹尾的告密者”要好得多。 他不說話,櫻桃便也不再倉促開口。整夜沒睡,又爬了許久的山路,其實她的精神早就到了極限,卻沒想到會在這里碰上蕭馳。櫻桃的目光已經有些渙散了,她沒什么目的地向蕭馳的身后看去,待到看清那邊的景象時,她的瞳孔忽然一縮,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倉庫旁邊那幾根水泥管里面,赫然躲著兩個成年男人——是應云航和應云潛! 她身上之前的冷汗還未退,立刻就又浮上來一層:他們兩個為什么也在這! 櫻桃與應云潛碰上目光,就看見他表情憂慮,如果不是應云航在他身后死死按著他的手和嘴,他恐怕現在就要跑出來和蕭馳對質了。她裝作無所察覺的樣子輕輕移開眼神,腦子里卻攪成了一團漿糊。 應云航和應云潛是什么時候來的?他們看見自己按倉庫密碼了嗎?聽見她和蕭馳說話了嗎?聽到了多少? 櫻桃什么也不知道。她唯一知道的一件事情,就是絕對不能讓應家兄弟現在就和蕭馳對上——蕭馳從來不會單獨出行,這附近肯定還藏著他的人,貿然起沖突的話,局面對應云潛他們太不利了。 她才想到這里,就聽見福利院的院門處傳來一陣汽車喇叭聲。她循聲看去,一輛越野車就停在院門處,駕駛座的車窗徐徐落下,段思睿的左臂倚著車窗,指尖夾著一根煙: “二位,別在這里站著喂蚊子了,有事上車解決吧。” 謝天謝地,在段思睿那個角度,并不會看見應云潛和應云航! 櫻桃感覺到自己的手腳止不住地發軟,她的指尖死死掐住自己的掌心,勉強讓自己冷靜下來,才又去看蕭馳的神情。 但從蕭馳的神情里其實看不出什么東西。他回身摸了摸倉庫鐵門上的密碼盤,又看向櫻桃,聲音溫和下來: “你知道嗎,櫻桃。我從來都知道你膽子很大,敢在我身邊動手腳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他伸出左手,輕輕拂去櫻桃發頂沾的塵土和草葉,“過去我都可以原諒你,但只有這一次不行——你的手伸得太長了。我可以接受身邊的狗不那么聽話,但是它不可以變成狼,對不對?” 櫻桃沒有說話。 “滾回車上去。”蕭馳說。 原┊創┇文┊章:wоо⒙νiρ﹝Wσó⒙νiρ﹞woo18.v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