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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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沉沉沉默,眨了眨眼,流光映在她的眼簾上,在她的瞳孔里凝成了晶瑩剔透的珠。 過于漫長的一瞬過去,她抽回自己的手,抽回了自己慌亂的心事,不給人聽。 她勉強笑了笑:“你幫了我那么多次,好像我都沒辦法報答你。” “我不需要你報答。” “真的假的?”陸沉沉笑得輕佻,更甚是輕浮,像是試探:“我這人欠別人的可多了,難得想報答,你最好趁現在好好想想,你想要什么,或許我真的就答應你了。” 這話暗示的意味太明顯。 周恪一卻像是聽不懂,從口袋里拿出張什么東西,放到了陸沉沉的手心里。 她低下頭,看到一張紅色的紙幣。 陸沉沉臉色有些白,但還維持著笑容,“我這么便宜?” 她把紙幣塞回給周恪一,牽過他的手,放唇邊親了親他的手指。 也許是酒精,她大膽地過分,“你幫我趕走程沁,還幫我對付葉崢,這些我都記得。沒關系,我不收你錢。” 周恪一把手抽回去,剛才被她吻過的地方像過了電,酥酥麻麻的。 他克制著自己不去回想那觸感,站起身,將她從座位上拉起來。 陸沉沉笑得很隨意,“我沒帶身份證,這回還得用你的。你爸不會來查我們吧,這要被抓了,我不負責……” 周恪一不搭理,一直把她拉著,拉出酒吧,拉到街邊,拉到無人處。 他抬起陸沉沉的手,再度把那張紙幣展開,牢牢按在她手心里。 他說:“這是你當初給我的,當司機的報酬。” 陸沉沉一怔。 周恪一:“我現在把它還給你,你既然覺得欠了我,那干脆從頭欠到尾。” 陸沉沉收緊手指,喉頭干澀,她不懂他想要干什么。 但她仿佛第一次發覺,他好高,站在她的面前,需要她把脖子仰起來,才能看見他的神情。 風吹過,有些心猿意馬散在靜謐的夜里,悄悄開成花。 周恪一抬起頭,微微彎起唇角,說:“跟我一起考明德吧,就當是對我的報答。” “明德?” 周恪一點點頭,捂著嘴咳了咳,而后深深地呼氣。像是把一些想說的話,都隱藏在這無聲的氣息里。 “明年夏天,跟我一起去明德吧。” * 從A市到南港,開車需要叁個小時。 陸沉沉從高鐵站出來的時候,陸星沉正在門口等她,身后跟著一輛勞斯萊斯。 他穿著一件白色上衣,黑色長褲。裝扮簡單,卻讓人想到了燥熱的盛夏里,為數不多的清新。 陸星沉看到她,向她走過來,沒有問別的,只很簡單地講:“你來了。” 陸沉沉不動聲色地避開了他伸手要幫忙拿包的手,當著他的面坐進了車的副駕駛座,然后看著站在后座,打開車門的陸星沉,說:“走吧。” 司機看著他們,神情難免古怪。 后視鏡里,陸星沉的神色自然,說:“開車吧。” 車子停在裝飾豪華的酒店前,陸星沉訂的酒店在十九樓,等電梯的時間里,他說:“明天的婚禮,媽希望你能當伴娘。” “開什么玩笑。”陸沉沉背著包,走進電梯,回望著他,嘲諷道:“你爸爸同意嗎?” 陸星沉站在電梯的那一邊,看著她,表情有些怔愣,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眼里一閃而過的,像是難以言狀的難堪。 高高瘦瘦的男孩子,與她里外相隔,像隔了兩個不同的陣營。 電梯門緩緩關上。 最后的那一秒,陸星沉還在門口看著她。 陸沉沉面無表情,用唇語對他說了兩個字——【叛徒】。 次日下午五點,陸沉沉從十一個小時的昏睡中醒來。 她下了床,第一秒天旋地轉,差點沒站穩。 走到窗邊,打開窗,依然是同樣的太陽,晚霞是紫色的,照進房間里,有種漫畫的感覺。陸沉沉取出手機看了看,只有一條是陸星沉發來的消息,告訴她婚禮在七點舉行,附帶場地地址,貼心地提醒她酒店會替她安排好一切。 她沒回,關了手機屏幕,點了一根煙,手肘撐在窗邊,看著外頭。粉紫色的天空很絢爛,但空氣混濁,用力吸一口都是車尾氣,全是工業的味道。 南港紙醉金迷,海風里浸泡著欲望、失望、絕望還有痛苦。可它是有錢人的溫床,人們用金錢滋養它,道德變得不堪一擊。 一根煙燃盡,她走出房門,坐電梯去了大廳。 大廳里人來人往,一層一層,像海浪。 海浪的對面是車流,她走出大廳,感受著熱浪,目之所及的車與人,將她的視線堵得滿滿當當。 陸沉沉在石柱上靠著,打開手機,距離婚禮還有兩個小時。 她不知道自己該做點什么,等回過神的時候,手機上已經顯示著“正在呼叫”,而左手邊,代替煙夾在手指里的,是一張有些舊的字條,男生用流暢的筆跡寫著十一個數字。 【如果有什么事情,可以打電話給我。】 他接得比她想象中的快,等她反應過來想掐斷,移動公司已經開始按時收費了。 周恪一“喂”了一聲,聲音聽起來很沙啞,“請問是哪位?” 陸沉沉沒有說話,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他又喂了幾聲,說:“不說話就掛了。” 連帶著幾聲咳嗽。 周恪一:“不說話真的掛了……” 愣怔的幾秒鐘里,突然從身邊閃過幾個影子。飛車黨少年穿著花里胡哨的裝扮,路過陸沉沉的身邊,盯著她露出的一截細細嫩嫩的大腿,吹著口哨大喊“美女”。 那種眼神,熟悉到不得了,美色誘人,她從小到大面對了無數次。 可唯獨這次不一樣。 因為在漫長的沉默過后,周恪一突然開口:“沉沉,你怎么了?” 紅綠燈變換,車子堵成長長的線,喇叭聲此起彼伏,她以為自己聽錯了。 真的像是幻覺一樣,陸沉沉實打實地懵了會兒,周恪一在這空隙里又問了一次,這一次語氣聽起來更溫柔,他說:“沉沉,發生什么事了?” 整條長街好像只剩下他們。 陸沉沉低著頭,不知怎么眼淚就像決了堤,那些說不出口的委屈,突然一下就變得可以輕易說出口了。 她蹲下來,捂著眼睛,抽泣到肩膀一頓一頓的。 “今天、今天——” 她說著,閉上眼睛,咸濕的液體從指縫掉下來,掩掉了大部分容貌,飛車黨沒再打擾她,她可以放肆訴說她的悲傷。 陸沉沉躲在酒店的柱子后,躲在那片陰影里,尾氣吸到了肺里,陽光讓眼淚氤氳,她渾不在意,胡言亂語般說著:“我mama,我mama……” 她低下眼睛,淚水在地面上炸出水花,“她要結婚了。” 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低,漸漸地,只有自己聽得見。 “她不要我了。” *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十分鐘,也許一小時,總之說著說著,霓虹燈開始閃爍,手機第九次發出中途來電提醒。 陸沉沉把陸星沉的電話掛斷,看了眼電話,仍然是通話中,顯示通話時間203分52秒。 她靠著柱子慢慢站起來,揉了揉發僵發麻的小腿,因為蹲得太久,剛起來的時候一陣眩暈。前臺見狀,第九次提醒她,“陸小姐,請問你需要派車嗎?” 不用了,因為陸星沉半小時前說,他要親自過來接她。 從這里到婚禮場地剛好半小時。 陸沉沉搖搖頭,固執地說:“不用”。 她在等,等一種可能。 因為她聽見,在她說完“她不要我了”以后,他輕聲說出的應答。 “等我。” 205分鐘。 喇叭聲適時響起,一輛出租車停在酒店門口,車燈打在柱子邊,照亮陸沉沉纖細的身影。前臺被出租車的車燈照得晃了眼,用手遮住眼睛,嘖了一聲。 幾聲短促的響聲過后,車門打開,從車上下來一個人。 逆光中,看不清是誰。 陸沉沉的突然心跳如擂。 是誰? 會是那個可能嗎。 205分37秒,電話掛斷。 來人白色的長袖衛衣,黑色的校服長褲,下車的時候踉蹌了兩下。 街頭的燈光越來越亮,公交車開過路邊,穿著校服的女孩望著窗外,酒店前這一對男女奇奇怪怪。 是真的奇怪,因為他們不知道,也不會知道,此時此刻有個人的內心世界,正在發生怎樣的驚濤駭浪。 陸沉沉囁嚅著唇,“周恪一……” 周恪一和司機說了兩句,彎腰關上車門,出租車在后面安靜地等著他,他走過來,在陸沉沉面前站定。 他整個人都瘦了一圈,臉色也不好,蒼白帶著病氣。聲音比電話里聽起來還要啞,低聲說:“別哭。” 現在是晚上八點叁十六分。 她等到了。 千萬種可能里,最荒謬的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