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多、多謝。”左靜姝的聲音又低又小,接過帕子后,下意識的往李嬌的身側靠了靠。 “阿雅姑娘不要嫌我多嘴,”李嬌輕抬眼,笑了一聲,這才道:“方家公子既然娶了夫人,便該好好的待在家中,怎的他自己往外面跑,這罪責還要讓夫人承受?未免太無理取鬧了。他要在外面玩,一夜不歸,夫人便要等他一夜?實在是好笑,當方家公子是小孩子呢,還要人整日的守著。” 阿雅道:“方夫人既然嫁給了公子,便該如此。” “哦?”李嬌臉上的笑意不再,沉眸盯著阿雅,問道:“那我可要問問你了,你們要左夫人去管他,讓他不要在外面瞎混,夫人說幾句他就會聽嗎?腿長在他的身上,若是真要管,便該打斷才好。更何況,我怎么聽說,未娶方夫人之前,方家公子甚至半月之久不回家中...怎么不見你去怪罪方公子的父母呢?” 阿雅被李嬌的一聲打斷給驚的瞪大了眼睛,往后退了幾步,沉聲道:“公主慎言!家中父母皆是長輩,奴怎能怪罪?方夫人與公子是夫妻,奴得了姒太后的命令來指點幾句,也是為了他們夫妻二人好,公主就不要插手了!” “別人家的事情,我不插手,勞煩阿雅姑娘回去與姒太后說幾聲,讓她也莫要插手。”李嬌見阿雅張大了嘴巴,一副要與自己理論的模樣,先笑道:“還有你啊,方公子的父母你都沒有資格訓斥,身為司馬之女的方夫人你便更沒有資格了!” “——你!”阿雅狠跺了下腳,見李嬌身后跟著的人多,轉頭快跑離開。 左靜姝一只手捂在泛涼小肚上,另一只手被身旁的婢女扶著,焦急道:“公主,我沒有什么的,也不覺得委屈,您實在沒有必要為了我去得罪姒太后,我這就去跟姒太后道歉,絕不會連累了你的。” 她說著便要走,被映月給攔住了,“夫人這是何話,什么得罪不得罪的。公主說的可都是實話,夫人家的事情一個宮娥都好指指點點的像什么話?姒太后寬宏大量,不會在意的!” 左靜姝連忙搖頭,目光哀切的看著李嬌,道:“不是的,姒太后她...她不能得罪的。” 李嬌并沒有回答她,只是低頭看一眼她放在小腹上的手。 左靜姝剛剛流了產,看目前的樣子,她似乎一個人隱瞞了下來,并沒有告知任何人。身子正是虛弱的時候,卻被召進宮來訓斥了一堆,可真夠可憐的。 “方夫人若是無事,便隨我一道去金鳳殿。” 待到了金鳳殿,李嬌差人將敞開的窗牖都關上,免得滲進冷風來吹了左靜姝的身子。 周圍沒了旁人,左靜姝這才道:“公主從李國遠道而來,本就沒有父母在身邊,若是為了我得罪了姒太后,往后在宮中的日子并不好過的。”她一咬牙,又道:“我說的話雖然狠一些,可也是實話,公主本就是漢人,如今又身在燕國,無名無分,只是一質女的身份,該要小心行事才對。” 雖然如今生逢亂世,無論是漢人還是燕人早就混居,可這里到底還是燕國的地盤,而燕人最討厭的便是漢人,平時不接觸或許無事,可一旦有了利益沖突,漢人便只會成為刀下的魚rou。 李嬌又是王室公主,還是一沒落的王室。 雖然大王將其帶回了燕國,可是卻只是給了她一住所,并未給任何的名分,便格外讓人看輕了她去。若是再為了左靜姝得罪了姒太后,在宮中的日子只會舉步維艱! 左靜姝越想越覺得愧疚,只低聲哀求道:“公主的好意我心領了,方才阿雅姑娘說的也是實話,是我看不住自己的夫婿,就連孩子也生不出來,被罵幾句也是應該的。” 李嬌沉默不言。 她的性子向來是這般,遇見不順心的事情了自然不會讓那人也好過,是以才會毫不畏懼的去頂撞姒太后身邊的宮娥。 再說了,她本就與姒太后撕破了臉面,裝來裝去也沒甚意思。 可她又一想,左靜姝的話確實不錯,她只是一沒落的王室公主,來燕國是為質女,有何底氣去訓斥宮娥呢?該要上趕著巴結才是呀! 若是燕國的大王是旁人,李嬌還能這般隨著自己的性子嗎? 李嬌越想越覺得她不會這樣,可能會委曲求全,壓抑性子。 頭又開始疼起來了,男人的臉不住的在她的眼前輕晃,她惱怒的瞪了虛空一眼,聲音都帶上了氣性,“夫人這話,難不成女人便只能相夫教子,繁衍后嗣,這才算有價值?” 她頓了下,甩袖起身,“這樣活的實在是窩囊!” 左靜姝實在想不出,眼前這人是王室的公主,面容也是極溫軟的,可怎能說出這么一番大膽的話來?讓她的心中實在是震驚。 她也起身,在李嬌的旁邊低聲的道:“公主這話只與我說說便是,可莫要讓旁人聽了去!” “夫人覺得我這話說的不對嗎?”李嬌歪頭看向窗外,“可是夫人瞧瞧自己,明明是大好的年華,卻浪費在一個男人的身上,他的家人甚至還要辱罵你,就連宮娥都可以隨意的侮辱,這便是夫人想要的生活嗎?” 李嬌向前一步,將瓷瓶中開敗的桃花拿出來,“夫人瞧瞧這株花,它開的正好時我瞧著歡喜,便將它摘了放在瓶中日日觀賞,可是它如今的花朵蔫了,我就不喜歡了”,隨手將花扔向窗外,“既然讓我瞧著不開心,還留著作甚?” “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可以花天酒地,可世人給女子的枷鎖太多,若是自己都不盡力讓自己活的開心些,日子豈不是一團糟?” 左靜姝盯著窗牖前空蕩的瓷瓶,“可是,這世間哪有不三妻四妾的男子啊。”她每次都再想,嫁給旁人也是一樣,何苦要讓兩家人鬧得不愉快呢? 可卻聽李嬌笑了一聲。 “我總不能因為大多數都是如此,便放棄我心中的所求吧?他若是有了旁的女子,我心中定會不快,既然不快不如早早的離開...”她將窗牖關上,從那抹玄色的衣袍上移開視線,道:“世人規定,女子到了年紀便要嫁人生子,若是不嫁便是異類,便活該被人指摘,可我不怕,我也不會被此約束。” 嫁個好夫婿,不是她的歸宿亦不是她的追求。 若是能遇見,是她的運氣,若是一生都沒有,她也不會難過,誰說女子生來便一定要困于后宅、困在男子身上的? 第39章 三十九朵嬌花 左靜姝聽李嬌這一番話, 心中不被撼動是假的,李嬌說的,句句皆是她隱藏在心中從不敢與人辯論、與人說出口的。 她是左司馬與左夫人老年生的, 自小便被捧在手心,可雖然如此,因為她的身體緣故,不曾與人交往過,性子也最是溫軟, 嫁給了方同后, 一度以為自己得到了良人。 可后來, 因她身體的緣故小產, 原本家中的和睦景象大變,婆婆雖然嘴上不說,可是平日里對她的要求越發的苛刻起來,話里話外都在埋怨她的身子不好, 是她壞了方家的香火... 唯一能夠依靠的夫婿卻日日在外流連,不曾給她半分的依靠,她雖然有父母疼愛, 可是出了這樣的事情, 怎么好再讓年邁的父母為自己擔憂? 就連這次她意外小產, 便再也不敢開口與家人說。 她不喜歡聽,很不喜歡聽方家的人還有姒太后在她耳邊說的話,他們說她連個孩子都生不出來, 難道就因為生不出孩子來,她便不配活著嗎?便活該被他們辱罵? 左靜姝捏緊了手中的帕子,小腹處冰涼一片,還帶著痛意, 可是只要一想起方才李嬌說出的話,她卻覺得心中的火突然又燃了起來,若是、若是可以和離的話... 眼中的淚珠忽然落下來,guntang的,燙的她的眼睛都亮了不少。 “我、我也可以嗎?過自己想要的生活,不必為了畏懼婆婆、姒太后的話小心翼翼,亦不用整日將心放在不肯歸家的夫婿身上...” “只要你想去做,自然就可以啊。” “可是,”左靜姝低下頭,眼中的光瞬間熄滅,臉色灰敗,充滿了死氣,“我與方家的婚事,是姒太后親口指的,方同又是姒太后的親侄子,便是我說出口,也不會答應的...” 不等李嬌說話,殿門已被推開,燕寒時穿一身玄色衣袍,目光先是落在李嬌的身上,見她并沒有大礙,這才將目光移開,道:“今日左司馬與孤告病回家,左夫人年邁身子不好,已經在家中病了許久,見左小姐在此便多嘴提一句。” 左靜姝滿臉的擔憂,“母親年紀大了,幾位哥哥又在外,只有我這一個女兒在平陽城,如此近,卻連個消息都沒有得到,嫁人后更是連面都見不了幾次...” 方家的事情就夠她煩心的了,怎可能再將這煩心事帶給父母?且她自從小產后,身體便虛弱極了,旁人一眼便能看出來,她自然不敢多見左夫人與左司馬,生怕他們為自己擔憂。 李嬌道:“你莫要著急,或許只是小病而已,”她看了一眼燕寒時,見男人猛地挺直了脊背,視線卻移開看向旁邊,“大王,宮中的醫工醫術要好些,您看...” 左靜姝亦看向燕寒時。 “自然該如此,孤已經差醫工隨左司馬回去了,公主說的對,左夫人只是小病而已,無需擔心。” “今日多謝公主一番勸告,我都記在心中了,只是今日家中有事,待往后定要好好感謝一番。”左靜姝眼中淚光點點,見李嬌點頭應了聲好,強扯出抹笑意來。 對著燕寒時行了一禮,剛要走,便聽男人道:“左小姐若是擔心姒太后的緣故不能和離,孤便親自下和離的文書,定不會委屈了左小姐。” 左靜姝的步伐一頓,猛然回頭,并未躊躇,直接跪在了地上,“臣女謝過大王!” 左靜姝一走,屋中便只剩下李嬌與燕寒時兩人,偏宮人一個比一個自覺,皆退了下去。 與男人同處一屋里,實在是尷尬的很,李嬌的手腳都不知道該如何放了,看到燕寒時這張臉,便想起那日他被氣哭的模樣... 李嬌不愿意與男人一同待在寢殿,便提步走了出去,待走到案桌旁,拿起毛筆來便往平鋪的宣紙上寫字,邊問道:“方才的話,大王都聽見了?”明知故問。 她的目光閃躲,并不敢去看燕寒時。 燕寒時點了下頭。 起初他并不敢多看李嬌,并無其他的原因,只是那日他將自己的心刨開給她看,卻受到那般的侮辱,雖然心中氣憤,可后來便也消了... 永遠都是這般,無論眼前這女人再如何折磨自己,他都好似變了個人般,再暴躁的脾氣到了她的面前便也沒了。 他不敢看她,只是因為當時他一直在女人面前刻意偽造的形象崩塌了—— 連他都沒有想到自己會哭出來。 李嬌一直低著頭,瞧著冷清極了。 燕寒時偷瞄了她好幾眼,見她并不抬頭,這才大著膽子上前幾步,直到與她離得近極了,這才停下來,緊接著視線又鎖在了她的臉上。 想起她方才說出的那一段話,眸中的炙熱便越燃越旺。 他大呼了幾口,這才揚聲道:“公主說男人皆三心二意,可我不是。我自從見到了公主,眼中心中便再也沒有過旁人。我自生來,便被宮中的人打壓,姒太后更是恨不得將我趕盡殺絕,屢次行害,我身邊的宮娥、婆子,甚至是寺人各個心懷鬼胎,我心中恨極厭極了他們,怎會與他們親近!” 李嬌沒由來的一陣煩悶。 男人的氣息火熱,烘得她渾身燥熱的很,恨不能移步離開屋中,可她站在案桌后,旁邊又站著燕寒時,將她的路堵了個徹底。 手中的毛筆緊攥著,好大一灘墨點子滴落,她都未曾覺知。 “大王當我是瞎的還是腦子不好使的?當時在李國,大王夜夜笙歌,甚至還想將李琉璃也一同帶回燕國,享齊人之美,我可沒有忘記!” 她想瞪男人一眼,可話剛落,余光便見燕寒時又往前大走了幾步,都快與她的身子緊貼了,只得將頭偏開,“我又不是傻的。” “你、你怎么能誣陷我!” 燕寒時急的一張臉都紅了起來,還想伸手去碰李嬌,但想起她之前吐在了自己的身上,便不敢伸手,只站在一旁急的險些跳起來,“我一直便想將你帶回李國,何時想過旁人!”一頓,他又悶聲道:“公主討厭便討厭,作甚要說些莫須有的話!” “我,”李嬌本想著與他理論一番,可側頭就見著男人滿是委屈的臉,本來俊美的面容皺在了一處,見她看過去,還很是生氣的瞪了一眼,這一眼瞪的李嬌呆在遠處,生怕他又毫無征兆的哭出來,只得放緩了聲音,“大王既然說沒有,那就沒有便是,我又沒說不相信,你、你吼什么吼?” 李嬌將毛筆一摔,坐在椅上,胸膛上下起伏著,瞧著生了好大的氣。 可明明...明明就是她誣陷人,燕寒時站在原地,緊盯著椅上的女人,大氣都敢出了,只得輕輕的呼出。 許是今日去伙房的緣故,她穿的并不華麗,只一身素淡的長裙,上面染了些黑灰,將露在外的肌膚顯得格外白皙。 她的身量在燕寒時的面前,顯得嬌小的很,加上一身白皙滑膩的肌膚,將燕寒時襯的格外的黑、糙,若不是容貌俊美的很,周身的氣勢也華貴攝人,在女人的面前便只如奴隸一般。 瞧著她生氣的模樣,燕寒時卻只覺得想笑,先前的怨氣也消散了,只將目光放在她因為生氣而微鼓的臉頰上,過了許久,才用手掩唇,笑了。 其實...在李嬌的心中,他應該是特別的吧? 不然為何每次都一副氣呼呼的模樣,想要罵便罵想要撒氣便要撒氣,雖然她并不如他這般喜歡對方,可至少與旁人對比,他算是特別的。 只這樣想著,他眼中將要熄滅的火便能立時燃起。 “之前,我并不知曉李齊光待公主不好,是以他每次的宴席我都會去,只想著、不該拒絕公主的父親,可夜夜笙歌實在不確切,歌姬、舞姬都有,可我從未讓她們近身,這樣說公主或許不會信,可她們來歷不明,我怎知她們會不會暗害我?且,她們無論是舞姿還是歌喉,都不如你...” 李嬌哼了一聲。 他早就猜到說出這句話必定會惹的李嬌不快,可他還是要說,這是他的心里話。在他的心中,所有人都比不過李嬌,自從見過她跳舞,見過她唱歌后,旁人在他的眼中便如地上污泥。 “你說我想要將李琉璃也帶回燕國來,可是公主,她如今也才十幾歲,在我眼中與黃毛丫頭沒有任何的區別,實在是不知你是從哪里得到的消息。” 燕寒時偷偷的想,若是讓他知道了是誰傳的假話,定要狠狠的打上幾十嘴巴,讓他再也不敢胡亂說話才是。 李嬌也不是不講理的人,她只是在男人的面前,脾氣格外大就是了。 她能聽出燕寒時此時說的話,字字真誠,句句真心,將她方才的一番舉動顯得,只有四個字能形容,無理取鬧。 她抿唇,許久不語。 “公主還是不信?”燕寒時見她不說話,心中也慌了,生怕她誤解了自己,“武威一直跟在我的身邊,公主叫他來一問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