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不自覺大喊了聲:“——李嬌!” 李嬌應聲抬頭,隔著雨點濺起的水霧,瞧見了前方男人通紅的雙眼。想起今早上寺人盛與自己說過的話,多打量了他一眼。 男人的胸口處纏著一圈白色的紗布,隱隱透出紅色的血絲,本該是好生休養幾日的,可他最近免不了拿刀,每每撕扯的傷口重新裂開。 看似鎮靜的站在門口,可是男人臉上的表情透露著絲懼意,就連方才那句脫口而出的“李嬌”,都像是在呼喚她快些過去,不要把他一個人留在那里。 ......這是為何? 李嬌剛走近便被他握住手腕帶去了殿內,想要掙扎出來,卻被他緊緊握住,只得按捺下心底的不適。 燕寒時將她帶去了桌案旁,道:“你可算來了!菜都要涼了!”他坐在李嬌的身側,吩咐周圍的宮人都退下去,親自布菜。 聽他此言,宮人皆暗自松了口氣,快步離開了內殿。 “怕你用不慣燕國的食物,這是剛剛派人去找的宮外的婦人做的,你嘗嘗還滿意嗎?若是覺得可以便將那婦人帶進宮來,專門給你做吃的。” 他想的很是周道,李嬌確實吃不慣燕國的食物,但是一直沒有提過。拿起筷子夾了幾口菜,是她吃慣的味道,側頭朝著他笑了一下,“謝謝大王了。” 燕寒時見她笑了,心下的煩躁消了消:“無事。” 今日上午寺人盛對李嬌說了許多關于燕寒時的話,她其實并未放在心上,他是怎樣的人,她有自己的判斷,并不會被人輕易左右了。 況且... 寺人盛的目的,或許說太后派他來的目的很明確,便是讓她厭煩燕寒時,不要喜歡上他。 當她是那么容易便會喜歡上男人的女子嗎? 再說,她本來就不喜歡如燕寒時這般粗魯蠻橫之人,現下對他的感覺雖也沒有變。可他到底幫過自己許多次,便是如李嬌這般冷情的人,也做不出與他的對頭交好,置他于危險的地步。 “怎么光吃菜?多吃些rou!” 正在這時,一聲驚雷突兀的砸下,轟隆作響。 燕寒時的手一抖,將要放進李嬌碗中的rou塊掉在桌上,他的眼神陡然慌亂,站起身來要往內殿走去,卻猛然被門檻絆倒。 李嬌被他的舉動嚇到了,愣在原地許久。 她知道有些人會害怕打雷,可是他現在的模樣,完全不能用害怕來形容,又想起那時他發瘋的場景,與現在模樣一般無二。 男人整個身子都在發抖,跌倒在地上也沒有爬起來,反倒是掙扎著往床頭爬去,那里正放著一把漆黑的大刀。 他深知李嬌就在旁邊,可是心底的驚懼胡亂扯著他的思緒,讓他難受的很。 眼前彌漫著血紅的水霧,讓他迫切的想要逃離開。 “大王,門外守著的是黑虎軍,殿內也只有你我二人,”李嬌忽然開口,慢聲道:“這里安全的很。” 燕寒時的動作停住,猛然回頭,用溢著血紅的雙眼盯著她,問道:“真的嗎?” 她點點頭,“是真的,我不騙你。” “——不,”他蹲在地上,高壯的身軀縮成了一團,明明是極威猛的五官,此時卻委屈的皺了起來,啞聲道:“你騙過我!” 第30章 三十朵嬌花 塘里的荷花相接, 碧綠的葉鋪滿水面,幾尾錦鯉在塘中輕搖著身子。 一個小人蹲坐在岸邊,藕粉色的裙裳沾上了些微塵土, 她毫不在意,提著手中的荷花狀的宮燈湊近幾尾錦鯉,笑道:“這是小舅舅親手給我扎的,雖然荷花一點都不好看,顏色也不是我喜歡的胭脂紅, 但是, ”她彎起眼睛笑:“我喜歡!” 宮娥上前附和道:“小魚也很喜歡。” 小李嬌點點頭, 忽而問道:“今日是沈娘娘的生辰, 阿爹又去了她的殿中,我若是將宮燈送給她,沈娘娘開心了,可以讓阿爹多來看看我阿娘嗎?”她低下頭, 神情沮喪:“阿爹已經許久沒來看過阿娘了,我瞧著阿娘都不怎么笑了。” 李嬌想到她宮里有個比宮燈還要好看許多的兔子玉飾,是尤大力的戰利品, 她將宮燈放下, 拿起兔子玉飾跑了出去。 到了宮門外卻不讓進。 只說國君不讓任何人打擾, 李嬌再三懇求都不行,她只能垂頭喪氣的走掉,碰到了之前幫她爬樹的奴隸, 她眼睛一亮,“你隨我來!” 李嬌踩著少年健碩的肩膀爬上了墻頭,一眼便看到國君正攬著沈柔的腰肢,李琉璃與李軒在他們二人的身旁嬉鬧。 她沉默的往回走, 看到自己的宮門,卻不愿意進去。 若是阿娘問起,她又要撒謊了,不僅如此,她還總是讓她不要討厭沈柔,讓她收斂著性子些。 可她不想,她統統都不想...... 李嬌將周圍的宮娥都趕走,一個人在宮里亂轉,她知道那奴隸就跟在身后。 只沒想到,天變得快極了,方才還大晴天,現下卻陰了下去,烏云堆積成塊,轟隆聲不止。 “要下雨了,公主快回去吧!” 已經晚了,先是細密的雨珠落下,隨即噼里啪啦的打下來。 燕寒時將外衣脫下來罩在她的頭上,兩人跑去了最近的殿中。李嬌甩了甩裙角濺上的水珠,忽的笑道:“你這奴隸辦事很得我意,是在哪個宮的?我把你要過來。” 少年沒有說話,只身軀僵硬一瞬。 李嬌見他如此,只以為他是不愿意,脾氣立馬就上來了:“不過就是個奴隸而已!你當我稀罕你?”她走到殿內,離得那不知好歹的奴隸遠遠的。 少年站在原地,雙手緊張的捏著衣角,小聲的囁喏:“我、我不是奴隸。” 可他不敢說出口,他怕他說出來,大公主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也會像旁人一樣,把他當成一團臟物,再不與自己說話,再不對著自己笑...... 只不過一會兒,方才還明亮的天陰沉下去,殿內也黑了不少。屋外的雨下的更是大,仿佛要將宮殿沖毀,李嬌跑到窗牖處看了好一會兒,驚訝的哇了一聲。 她看的呆住,而后便聽見殿內一陣壓抑的粗.喘,回頭就見少年蜷縮在墻角,將整個身體縮成一團,緊緊抱住。 她更是驚訝了:“你竟然害怕打雷!” 瞧著一點都不像啊!他這般的粗壯,竟然嚇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雖然他只是個奴隸,但是現下這樣子瞧著可憐極了。 李嬌躊躇了下,走上前去,寬慰道:“你不要害怕,外面只是在打雷而已,打不到你的。”她歪頭想了一會兒,將手伸了過去:“你要是怕的厲害,就牽著我的袖口吧,不過不許碰我哦!” 少年的身體發著抖,小心抬眼,盯著眼前的小手,緊咬了下唇,并沒有伸手。 他又往后縮了縮,想要離著眼前的人遠一些,可是他的手忽然被她抓住,身體跟著抖了一下,接著手心塞入一角袖口。 聽她道:“我以前害怕自己一個人睡覺,阿娘便是在一側握著我的手,然后我就不怕了。” 他并不想握著她的,只想自己一個人窩在角落里,他早已經習慣這般,獨來獨往、沒人關心,亦沒有任何的牽掛。 可是她過來了,還強硬的讓他捏著她的袖角,這對他來說無濟于事。 可雷聲響起的那一刻,他分明將手中的布料捏緊,抖出了一身的冷汗,耳邊卻不再是大巫說他命帶不詳、天生惡煞的話,而是李嬌輕快的笑聲。 “你看著又高又壯,竟然怕打雷。你運氣也挺好的,碰到了我,明日我便送給你一盞宮燈吧,特別好看!是我舅舅給我做的,你要是獨自一個人待著的時候,就將燈打開,就不害怕了。” 他不是害怕打雷,而是.....恐懼。 他生來便害死了母親,那也是如今日這般的雷雨夜,從此他便被世間拋棄,連他自己都厭棄自己。 可公主什么都不知道,只當他是個可憐的奴隸,可是他生來便帶著罪孽,連他自己都無法饒恕,他小心的捏著那方衣角,慢慢的將頭埋進懷里。 眼淚一顆又一顆的落了下去,他多么想留住今天,即使公主只是施舍。 他不應該奢求更多的,可他還是悶嗯了聲:“好。” 他沒能等來宮燈,就連公主的面都沒有見到,當時他便告誡自己,不過是貴人的隨口之言,或許早就拋之腦后,他何必如此掛懷? 可是無數個黑夜,他總是偷偷的想,若是有一盞燈......該多好啊。 窗外雷聲大陣,殿門被猛然吹開,夾雜著冰涼雨絲的冷風灌進來,燭火搖曳幾下便熄滅。 豆大的汗珠從燕寒時的額上滑落,他望向窗外被雷電劈成冷白的天,身體忽然劇烈的抖動起來,掙扎著往塌邊爬去。 他不喜歡聽見這個聲音,也不喜歡看見這樣的天,眼前這一切都在昭示著,他生來便帶著罪孽。 若不是他,他的母親不會死,甚至......他的父親也不會死。 有許多次,他拿起的大刀是對準自己的...... 武威帶著一群兵士沖進來,警惕的看著內殿匍匐在地的男人。 腳步聲匆亂,踩在堆積的雨水上,繼而是刀尖出鞘的聲音,鏗鏘一聲—— 燕寒時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刺激,忽然伸手捂住雙耳,怒吼了一聲,猛然回頭,雙眼在火光的映照下泛著血紅。 “你們出去。”李嬌后退一步,急聲道。 他看起來不正常極了,之前在殿中他還能勉強壓住,可自武威沖進后,他像是害怕到了極點,聲音透著股悲寂,又像是野獸的怒吼,只讓人聽了四肢發顫。 “不能出去啊,大王他、他會自傷的!” 武威亦是滿臉急色,他們一行人跟在燕寒時的身邊,見過他發狂的樣子,毫無理智可言。任他們人多也招架不住,每每都會見血。 可是、可是燕寒時看起來明顯就是畏懼人多,若是他們繼續留在這里,避免不了一場廝殺。 李嬌惜命,可是也做不到放任不管。 她還記得第一次男人發瘋時,紅著眼睛叫嬌嬌的模樣...... “大王。” 她開口,手抓著旁邊的桌角,大著膽子與他對視。男人起初并沒有聽清是誰再喚他,只將大刀緊握在手中,刀尖劃在地上發出刺啦的聲響。 她又喚了一聲,聲音大了些,他終于聽到了,視線凝到李嬌的身上,步伐猛然一轉,大步朝著她而來。 她確實被嚇到了,但是見他并沒有將刀舉起來的意思,只稍微放了心,小退了半步,道:“讓他們都出去,好不好?” 燕寒時走到李嬌的跟前,視線一直放在她的身上再沒有移開過。許是覺得低頭看她很是不舒服,后退了一小步,覺得不滿意,又走到她的跟前。 他的眼睛向來深邃,五官輪廓又是明顯的燕人長相,認真凝視著某人時,便覺得格外的兇狠,可是他的眼眶卻通紅,里面隱約有淚光閃過。 李嬌覺得自己是眼花,他、他怎么會哭? 她仔細一看,男人眼里的淚珠更多了,在眼眶周圍打著轉,仿佛下一秒就能掉落。 燕寒時抽了下鼻子,啞聲道:“讓他們都走,都出去。” “你們也聽到了,先出去吧,若是有事我會喊人的。”李嬌偏開視線,不敢去看燕寒時通紅的眼,縱使她的心再狠,可、可也見不得旁人哭! 對李軒便是如此,他是沈柔的孩子,她自然厭煩他。可小男孩跟個狗皮膏藥似的,無論她怎么諷刺都不離自己的身旁,什么好吃的好東西都來與她分享,但李嬌看不上。 直到某一天,因為她的冷臉把小男孩給弄哭了,他眼睛擦著眼淚喊著阿姐,李嬌便拒絕不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