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幻滅蒲公英
瑞士下雪了,好厚的雪,陳嶼冒著風雪坐一小時的火車只為到米蘭的唐人街。 外頭雪好大,到唐人街一個店鋪避著,里面砌滿碟片,老店鋪的店員許久不換一批,本在用雞毛撣子輕掃灰塵,聽見鈴鐺聲再看來人,好熟絡:“好久不見,這次又買哪張?!?/br> 陳嶼微微點頭,算是打過招呼:“隨便看看。” 他嫻熟地找到一個架子,簡單看幾眼,耳邊響起一道聲音。 陳嶼聽口音和聲線就認清是誰,轉頭看他,這人穿著羽絨服,肩上有冰粒和雪融的水痕,金色的額發也被打濕。 Marco,陳嶼在盧加諾的朋友,兩人經常一起打球,他受陳嶼影響對這邊文化很感興趣,經常在這搜刮點有意思的東西,能花時間從盧加諾到米蘭足以可見有多喜歡。 Marco真的沒想到會在這偶遇陳嶼,驚喜地揮了揮手,“William?我是不是看錯了,竟然在這遇到你。” 陳嶼抽兩張一模一樣的碟片出來,將一張遞給他,同他開個玩笑:“回來送你碟片?!?/br> Marco笑著接過,低頭看上面,“我知道他,Leslie g!” 倆人各挑一張碟片,買單后到中餐廳坐著。 Marco悉心擦拭那碟片,剛剛出來沾了點雪跡,邊擦邊說:“你之前說都不說就去香港,現在又回來了。” 陳嶼想了半秒,決定這樣措辭:“回來過圣誕?!?/br> Marco皺眉:“意思是過完要走?” “看情況?!?/br> Marco也不問什么情況,看陳嶼現在的面貌,似乎是比在盧加諾上學的時候好些:“看你ins,你在香港過得還不錯。” 陳嶼這次沒想,“挺好,說說你?!?/br> Marco說很多,他都在認真聽著,期間有電話鈴響。 “你手機經常有短信來,怎么不看?!?/br> 置在叁七鴛鴦旁邊的手機閃了一會兒,陳嶼一瞬不瞬地盯著署名黎楚怡的短信,鮮少有這樣沒法思考的狀態,走神或放空。 Marco眼精,看出來了:“女朋友?” 陳嶼還在看記憶深刻的名字,回復:“嗯,也是我表妹?!?/br> Marco有些意外,但意外的點不在于表妹,而是:“難得見你和女生認真戀愛?!?/br> “為什么不回,吵架了?” “沒有,她很乖。” Marco揚起下巴,篤定道:“是你有問題?!?/br> 但他不能想象陳嶼會承認,在他印象中,陳嶼是個特要面子的人,他的處事方式是少說話多做實際活,Marco不是很理解他的作風,但也不妨礙他們能成為朋友。 一年不見,陳嶼破天荒地對Marco說:“你說得對。” 電話鈴沒再響,“是我出了錯?!?/br> 回到瑞士,他第一個要見的人是秦藝,不用她回香港,他自己來找她。 論情,她是黎楚怡的小姨,論理,她是他接觸黎楚怡的誘因,他從來沒覺得自己這么可恥過,他深知病因何在,即無法擺脫秦藝的影響。 那晚,陳嶼在小區樓下坐著,只能是坐著的,起身近乎站不穩,他顫著指尖把煙含在唇邊,打火機在煙頭下方,滑了好幾下才把火燃起,剛狠吸一口,還沒過肺就開始咳嗽,笨拙落魄得好像初學者。 黎一鳴走近,白青青的煙霧又濃又嗆,他擺擺手散開,坐在陳嶼旁邊。 樹葉兇狠在蕩,黎一鳴出現在陳嶼眼前,他這么倦怠的面目硬生生被撞見,而后,完全沉墮在一種自暴自棄的情緒中。 黎一鳴見到陳嶼的第一反應是這個細路仔心事重重,同為男人都知煙癮在何種境況下能如此作惡,他能把煙當飯一樣食,后生不知后怕。 黎一鳴從口袋掏煙,開一支給陳嶼,“抽這個吧?!?/br> 陳嶼接過,卻只是壓進煙盒。 黎一鳴從下機那刻就收到好多條短信,基本都是秦媛發的,他知道這個消息后有些震驚,也理解那些短信的語氣有多失望和狠厲,秦藝跟著發了一條,大概意思是道歉加麻煩姐夫安慰jiejie。 震驚歸震驚,但也極為熟悉,幾十年前報紙刊登李嘉誠和莊月明一事說不上驚天動地,卻有激起兩岸輿論水花,那時黎一鳴還不大且在大陸,表親luanlun思想根深蒂固,只覺李嘉誠有錢有勢排除萬難,最后與表妹莊月明情比金堅,實在可喜可賀,有夠犀利。 如若要放到自己家庭來看,真的需要一些時間消化,香港上一代表親通婚的多了去了,但這代情況略為棘手。 黎一鳴從機場到沙田一路過來,沿途舊風景都懶得看,全在接納這單感情糾葛上面,下得來和陳嶼對話就意味著他消化結束,所以很快就抓重點說:“于我而言,我并不是很看重你們這層關系?!?/br> 陳嶼垂眸看地上的葉子,似乎也并不稀奇他這樣的接納程度,“但你有別的事情在考慮。” 黎一鳴很欣賞他這樣的眼力見,“你的出身是好的,人也聰明,可你的家庭太復雜,我能理解你姨媽在顧慮什么,說到底我們家和你們家觀念相差太遠,我們祖籍都在大陸,就算做好開拓胸襟面對那些和我們條條框框不一樣的新觀念,也不是那么快能接受,更何況我們都那么大年紀了?!?/br> 而后,他也抽一根煙,呼出煙霧說:“站在楚楚的立場,她覺得自己在luanlun,我想聽聽你的。” 陳嶼說:“我一直沒把她當我的表妹來看待?!?/br> 黎一鳴很快明白,彈彈煙灰:“這就是差異,我相信你老豆也是這么想,畢竟他再上一代,就算是偷渡到香港的也有很多表親通婚先例?!?/br> 陳嶼苦笑:“你們到底什么意思。” 黎一鳴不轉彎,他和秦媛聊得很清楚,針針見血般攤牌:“先給你搞清楚第一個問題,我們不接受是因為你們家的情況本身就很亂,作為普通親戚沒問題,大家有節就一起過,其他的我不干涉你你也不干涉我,你姨媽從來不管你媽咪的事情,她是私心想要多多關照你,而你越界,免談?!?/br> “第二個,你是男人,要有擔當,逃避解決不了問題,我的立場很簡單,如果你連那道坎都過不去,我不相信你真心實意鐘意楚楚,你自己想想你到底是把她當作堆積你負面情感的發泄對象,還是你真正喜歡的女仔?!?/br> “最后,如果你沒搞清楚這些狀況,自己衰就好,不要禍害她,我們一家人都很愛惜她,從未見她為人這么吵過哭過,麻煩你配得上?!?/br> 不是她配不配得上,而是他。 黎一鳴說完毫不留情地離開了,留他在那雙眼泛紅。 陳嶼見到黎楚怡,情緒時好時壞,他抱著她佯裝無礙,實則已經很難承受,最后吻過她額頭和鬢角。 聽她說,哥哥我們明天見。 陳嶼一直覺得黎楚怡很過分,她好起來讓人想緊緊擁在臂彎,別的女仔說要摘星星摘月亮他都當笑話,但話從她口出又變得不一樣,他會給她想盡辦法完成,而她壞起來又讓人企圖用鐐銬箍著她,在黑暗里再也逃不掉,只有他是她的清心咒。 離開前一天,都是夜晚,同樣有香樟風在揚,陳嶼做過多少同黎楚怡有關的夢,每一個鏡頭都被她一顰一笑牽引。 風吹草動,校服短裙在夕陽落霞中灌滿浪漫,她輕輕好似蒲公英,一時要背離方向,一時尋著他親吻,他嘗試抓住,發現怎么也抓不住那么輕盈的花。 因為不管是美夢還是噩夢,都被驚醒了。 ** 挑戰日更一周,應該都是晚上更,如果沒更那就一天二更(我把我自己逼死,僅此一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