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節
“咕咕”這個暴脾氣的紅眼睛小女孩,是狄利斯小時候在白塔央求過懷特后,才會出現在他身邊的。 建造出鐘樓,那么白塔就必須變成廢墟。 如果白塔必須變成廢墟,就必須有個人去毀掉白塔。 而這個人是莫名穿越到瑪麗身體上的咕咕。 “你看,照這樣推下去……” 狄利斯攤攤手:“我們遇到了死結。” “‘伊莎貝拉因故穿越,毀掉白塔’——一切都建立在她作出這個決定的基礎上,白塔才能夠誕生。當然,我當時并沒有想起這件關鍵的事,我依舊假定是‘白塔因為地震而毀滅’。我們照著‘地震’的假定往下推。” “但是,如果‘地震’毀掉了白塔的時空裝置——紅眼睛的‘咕咕’就根本不會出現在我身邊,我也不會因為這種原因進入諾德學院,也不可能接到建造白塔的要求——不是嗎?如果伊莎貝拉毀掉了白塔的時空裝置,她就不會和我相遇——你也不可能在各種時間點來回穿梭——我也不可能找到伊莎貝拉。” “也就是說,如果伊莎貝拉毀掉了白塔,白塔就不可能在最開始誕生。” “可它誕生了。一個悖論般的存在,你和我就站在這兒對話。” 一個悖論般的現象,昭示著不可能的推理。 “所以,白塔這并不是一條線。”狄利斯憐憫地看著已經目光呆滯的懷特,“早在你當年把我掛上時鐘時,它就隱隱變成了……時空之外的東西。” 假設時間是一條線。 白塔內部的時間,已經變成了這條線中,抽取出來的一條線段。 “接著,這條線段在你不停的穿越,和我作為‘星辰’裝置時對時間的控制下,扭曲、塌縮、交纏、環繞……這條線段本來就隱隱剝離了整條線,又經過這些亂七八糟的折騰——”狄利斯拿過桌上的紙。懷特絕望地意識到,這是他幾個小時前就鎮定寫完的紙。 紙上,一個由墨水繪制的,大大的“8”,是那么刺眼。 它既可以是神殿聯盟的標志——沙漏;又可以代表了兩座尖端相對的塔——白塔與黑塔。 它既可以用沙漏來代指時間;又可以代表——由一條線段,連接而成的環。 “莫比烏斯環。”狄利斯把這張紙輕飄飄扔到了懷特腳下,“小學四年級學習的數學,最簡短最原始的不可定向流形。” “不可定向是什么意思?就是說,當這條線段結成‘環’時——你已經不能從‘過去’‘未來’‘a點’‘b點’等方向性的判斷,來理解它了。它是沒有方向的。它是沒有順序的。” “呵,如果這都理解不了,你就直接把它看成數學中那個表示無窮的‘∞’。” 人們總是說,我要發明一個時間機器,從過去穿越到未來,或從未來穿越到過去,改變巴拉巴拉巴拉……改變一大堆的事。 基于這個“時間線”的天真設想,就出現了“蝴蝶效應”“因果循環”“命中注定”等等充滿宿命感的遐想。 ——然而,有誰關注過,這個“時間機器”的內部,是位于哪個時間呢? 時間機器的內部一定是有‘時間’存在的,否則你怎么cao作裝置穿越來穿越去? 時間機器內部的時間又一定是流動的,否則血液會永恒的停止流動、氧氣會停止攝入……你掛掉是分分鐘的事情,更別提在時間機器里揮拳大喊“我要拯救世界”了。 于是,很多頭腦簡單的人,直白做出了這么一種解釋。 “時間機器既然已經是時間機器了,它就是超脫時間的存在嘛!時間機器內部的時間,就是個‘超時空’!” “……雖然簡單,但頭腦聰明的家伙往往會把它搞得復雜無比。啊,不過,這里的‘頭腦聰明’不太恰當,我換成‘思想僵化’好了。”狄利斯嘆了口氣,“事情就是這么簡單。關于白塔的一切——都是超越了時空,位于時間之外的東西。” 什么時間線,什么命中注定,什么過去未來——白塔內部發生的任何事,都是對外部時間無法造成影響的。 正因為白塔是獨立的,所以它可以在不同的時間點里來回穿梭。 正因為重建后的鐘樓最大限度地發展了白塔的這份特殊性,狄利斯才可以不斷地穿梭時間,從而找到伊莎貝拉。 就沒人好奇過嗎?他一個年紀還算輕的機械師,為什么“存在于傳說”“引領了時代的發展”“一切機械技術的創始人”“童話冊里有記錄”又“從古至今,幸運的人們總能看見天空上的龍影”? 因為,把自己重新關進白塔,宅在鐘樓里廢寢忘食的機械師……他一直無意地在不同的時間點里來回穿梭。 不過,正是因為狄利斯一直沉浸在搜索伊莎貝拉的實驗里,他才會忽視外界的變化,從而忽視了“穿越時間”的可能性。 “……把自己重新關進白塔,對我而言,實在是件困難的事。” 狄利斯輕輕嘆了一口氣:“我當年太小了,也太年輕,待在那個地方的每一晚都能讓我害怕得全身發抖。” “我要重建我最恐懼的監獄……然后待在那兒生活一輩子。這個決定讓我每隔幾個小時就會反胃、嘔吐、精神崩潰、理智喪失。” 所以,為了讓實驗順利進行,為了早日找到伊莎貝拉,狄利斯不得不對自己進行了催眠。 他首先忘記了白塔毀滅的真相。他告訴自己,那是場地震,而他順利逃了出來。 “逃出來”后的狄利斯,順利見到了“一個搖搖欲墜,似乎還沒建成的破舊鐘樓”…… 后面的事順理成章。 因為害怕“伊莎貝拉位于和我不同的時間里,我這一生都沒辦法見到她”,狄利斯第二次催眠自己忘掉了‘死于火刑的卡斯蒂利亞公爵’。 第三次,第四次……他的記憶在自我催眠下逐漸修正為了最陽光、最積極、最能順利投入實驗的狀態——最終,狄利斯在‘伊莎貝拉一定存在于這個大陸的某個角落’的信念下,開始在荒郊僻野用量子技術做定位空間點的實驗。 他的本意,是找到伊莎貝拉的“位置”。 但因為鐘樓原本就是個時間穿梭器,狄利斯“定位空間點”的實驗,就變成了“穿越時空”的實驗。 一次,兩次,三次……伊莎貝拉的坐標,伊莎貝拉的時間點,那份厚厚的、容量恐怖的實驗冊子…… 這都是狄利斯為了尋找伊莎貝拉做出的努力。 他起初的尋找無疑是瘋狂且不計一切代價的——每次空間點實驗后,發現自己依然在鐘樓里,狄利斯就認為是實驗失敗,并再次投入下次實驗——并忽視了外界人類的服飾變幻或朝代交替。 他這樣孤僻而瘋狂地生活了很久。 直到最后一場定位空間點的實驗,他的身體崩潰了。 不間斷的、長距離的時間跳躍……“星辰”這個時空裝置,本就是以“人偶”的骨頭、血液、靈魂運轉的。 狄利斯大量且頻率驚人的實驗耗空了他身體的一切,他本人卻只以為這是“廢寢忘食做實驗”沒休息好的病根子。 再想想當年白塔里那些慘烈的實驗……自己的身體有些過于脆弱,應該是白塔后遺癥和作息不規律的雙重影響——研究起來就渾然忘我的狄利斯很輕易地相信了這個推論。 于是,為了活著見到伊莎貝拉,他不得不停止了最后一次的“定位空間點”實驗,學會健康地生活。 狄利斯也不得不放慢尋找伊莎貝拉的腳步,學會與大陸上的其他人類交流,為自己購買食物,和鐘樓吵吵架。 “……最幸運的是,我最后一次的‘定位空間點’實驗,真的讓我來到了能與伊莎貝拉相遇的時空。” 也許是不爽于最終還是依賴點“運氣”,狄利斯聳聳肩:“但我都經歷了這么多爛透頂的過去……哼,一百次失敗里怎么說也要有一次成功啊。” 懷特眼前一片漆黑。 既是因為在這個嘴炮高速機關槍吟唱下被氣得離中風就差一點點,又是因為靈魂上滅頂的疼痛。 他被困在這棟鐘樓里,無法再跳向任何時間點……等待他的注定是滅亡。 “你……你說了這么多……就是為了……” 狄利斯:“為了氣你,這不是明擺著嗎。” ——啊,不過。 望著鏡子墻壁上的倒影,看著那個逐漸飛離伊莎貝拉身體的破碎靈魂……狄利斯愉悅地微笑起來。 經歷了這么多的時間穿越,在與自己相異的時間點里來回轉換,又和許多“容器”交疊過的特殊靈魂…… “雖然不能永遠代替我的位置,但作為材料修復我之前在時間穿越中受到的身體損傷,讓我的身體強度回到普通人類的標準,再作為核心驅動力實行最后一次時空穿越……也足夠了呢。” 懷特的靈魂,聽到這句補充后,猛地揮出雙臂:“你不能——”狄利斯注視著椅子上逐漸消散的,屬于伊莎貝拉“這個時空”的身體,有些煩躁。 “我當然能,你這個傻逼。”長大的白塔星辰輕蔑地嘲諷道:“你不是喜歡完美的人偶,妄想掌控時間嗎?那你就親自來吧。” ——罔顧人倫、墮落到豬狗不如的實驗者,終有一天在實驗品的手下,成為了一份實驗材料。 “你該感到榮幸。這是我這輩子唯一一次親手cao刀人體實驗這垃圾玩意兒。” “不,不,不,不——狄利斯,放我出去,放我出去,讓我消失——”【鐘樓內的一切結束后,某個時空,王都,理查德近衛隊隊長的宅邸】 伊莎貝拉睜開了眼睛。 ……啊,我還活著。 動動手腳,手腳健全。 摸摸肚子……哦,摸不到肚子,手和腳上面拴著一圈內包絲綢的鐐銬。 伊莎貝拉抬抬眼皮,發現鐐銬盡頭的鐵鏈拴在一張華美四柱床的床柱上。 哎。 被囚|禁了啊。 ……無所謂。反正這個世界也沒有弟弟。 公爵懶得去調查周圍環境(雖然看到床的她不可避免意識到這里是個貴族臥室),前情提要,自己出現在這里的原因——她把頭向后仰,直接癱在了床上,只覺得前所未有的疲憊。 真累。 接下來做什么呢? 真累。 反正按照那本破書里記載的,我是被理查德囚|禁在他的莊園里了吧。 真累。 眼睛沒有問題,看來理查德還沒有破壞我的眼睛。 真累。 手腕腳腕上也沒有什么掙扎過的痕跡,似乎這是我剛被囚禁起來的時間點,還沒來得及反應? 真累。 剛被囚|禁的話……哦,那是理查德把我從第一次火刑里換了下來,就在那之后不久吧。 真累。 離第二次火刑想必還有段很長的時間。策劃逃跑足夠了。按照身體的感覺,他也還沒來得及給我灌軟骨藥之類的東西。 真累。 伊莎貝拉側過頭,瞥見了床頭柜上的食物托盤。 散發著香味的干凈食物,看上去很誘人,上面還有一束盛放的玫瑰,以及“請公爵慢用,屬下回來后會向您解釋清楚”的字條。 啊。里面肯定混著安眠藥之類的東西。 伊莎貝拉緩緩吐出一口氣:“想這些又有什么用呢……逃出去又怎么辦呢……” 向理查德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