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洵頗為不習(xí)慣眨了眨眼，似乎還不曾反應(yīng)過來。

    盡力了，是嗎？

    他見慣生死，卻始終無法看淡。

    但他也只是愣了三秒，也就緩過來了，輕輕的嘆了一口氣。

    說實話，他現(xiàn)在確實感到茫然。

    不僅僅是因為一個小時之前，這個人橫沖直撞到他的懷中，甚至還帶著鮮活的生氣。

    而現(xiàn)在，醫(yī)生卻告訴他，“自己盡力了”，而那個人卻死了。

    這些種種，加起來，讓他著實無法平靜下來。

    而且，當(dāng)他懷中突然出現(xiàn)這樣一個帶血的人時，顧洵無端就想到了自己。

    再過一年，不，甚至還不到一年，直到明年八月份的時候，自己會不會就像他一樣，受了重傷，在大街上慌忙逃竄。

    雖然只有可能會更為簡單，惹不出這些是非，給警官添亂，而直接倒在了深夜無人的小巷中，無人知曉。

    慕林顯然不像他一般，傷春悲秋，早已站起身來，向醫(yī)生詢問傷勢。

    醫(yī)生：“患者在被送到醫(yī)院時，早已因失血過多，傷勢過重而陷入昏迷。當(dāng)我們在進行手術(shù)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休克的體征，導(dǎo)致我們被迫使用心電起搏器。到了十分鐘之后，患者還是逐漸的心率減緩，最終停止了呼吸。”

    慕林一邊開著錄音筆，還在一絲不茍的抄著筆記。

    寫完之后，他又認(rèn)真的拿給醫(yī)生確認(rèn)。

    醫(yī)生仔細(xì)的看了一遍，點了點頭。

    慕林手拿著筆記本，走到顧洵面前，低聲問道：“顧先生，您沒事吧？”

    顧洵搖了搖頭，難免感到一絲詫異，見他準(zhǔn)備回警局了，連忙跟著站起來。

    而當(dāng)他站起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雙腿發(fā)軟，因此腳步不穩(wěn)的晃了晃身子，幾乎跌回到椅子上。

    慕林急忙伸手去扶著他，顧洵下一次的想躲開，但一想到面前站著的人，又硬生生的忍住了。

    待他站穩(wěn)之后，慕林又迅速的放開手，“抱歉。”

    顧洵抿了抿唇，他雖也不是多么矯情的人，但終歸不想再出意外。

    平時拍戲時，也會盡量避免肢體接觸。

    說到底，也不過就是怕再被勾起幼時慘痛的回憶。

    既傷害他人，也對自己不利。

    審訊室中——

    顧洵坐在木椅上，仔仔細(xì)細(xì)的將死者如何突然出現(xiàn)，又是怎樣沖到他懷中，自己如何解圍，報警的經(jīng)過敘述了一遍。

    坐在陰影中的陳清一直死死的盯著顧洵的臉，妄圖從他臉上細(xì)微的表情變化中查找出線索。

    說實在話，陳清現(xiàn)在也是苦不堪言，審訊這項工作本也輪不到他這個外勤。

    但身為粉絲的梵玖連連推脫，“我不行的我一看他的臉，我就想讓他直接無罪釋放。”

    就連平時負(fù)責(zé)任的隊長也禮讓有加，他就只好硬著頭皮接下了這口鍋。

    陳清：“我必須再次嚴(yán)肅的警告顧先生必須實話實說，你之前真的不認(rèn)識死者嗎？”

    顧洵仍然果斷的給出了相同的答案，“不認(rèn)識，今天是初次見面。”

    陳清的眼神與他的目光在空氣中相撞，對峙，又挫敗的坐回座位上。

    如果不是真的無辜，那陳清不得不真情實感地夸贊他的影帝獎項實至名歸。

    他一直觀察著他的臉，不僅沒有看出絲毫的緊張，連微小的情緒波動也不能出現(xiàn)。

    這種感覺，他只在慕林的臉上見過，毫無生欲的神情。

    審訊結(jié)束后，慕林照舊將他送出警局。

    慕林客氣而短暫的握了握顧洵的手，公事公辦地說道：“謝謝顧洵先生的配合，但我們有需要，或是案情出現(xiàn)進展的時候，我們將會再次聯(lián)系您的，還望屆時你也會愿意前來。當(dāng)然，我們也不希望最后會出現(xiàn)任何對顧先生不利的證據(jù)及指控。”

    按照顧洵的自訴來看，死者是毫不猶豫的沖進他懷中的，顯然是認(rèn)識他，至少熟悉他的臉。

    在這種情況下，死者若不是他的粉絲，就是真的與他相識。而這種可能性一旦出現(xiàn)，顧洵就不再是他們必須保護的目擊證人，而是兇/手。

    當(dāng)然，慕林出于追查案件的警察的職業(yè)素養(yǎng)，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性。

    但他也有一種預(yù)感，若是顧洵是兇手的話，他們根本無法破案。

    而顧洵顯然也清楚這件事，從一開始就在審訊中表示自己并不認(rèn)識這位突然出現(xiàn)的陌生人。

    顧洵耐心的聽他講完，輕輕地握了握他的手，始終在努力克制的將對方撂倒在地的沖動。

    “好的，我會的。”顧洵向他禮貌的到那邊，轉(zhuǎn)身卻發(fā)現(xiàn)夏普早已等待在門口，懷中還抱著一只黑貓。

    顧洵眼睛一亮，快不走上前，輕輕地摸著黑貓脖子上的軟毛。

    顧洵：“alan，你怎么被這個怪叔叔拐來了？”

    夏普不客氣的翻了翻白眼，又急忙將他拽到一旁伸手去搶他懷中的貓，“你先別鬧，你脖子上的傷還沒好，萬一感染了怎么辦？”

    顧洵執(zhí)拗將alan抱在懷中，雙手撫摸著她的rou墊，露出了幸福的神情。

    夏普無奈的放下手，先是警惕的四處張望了一番，又迅速的打開了車門，招呼他上來。

    顧洵坐進轎車后排，手無意中摸到了貓爪上的手表，忍不住一怔。

    夏普看著他沉迷吸貓的表情，不禁問道：“粉絲之前不是問過你，喜不喜歡貓，當(dāng)時你不是說堅決不養(yǎng)貓的嗎？怎么突然又想養(yǎng)了？還撿了一只流浪貓，不嫌麻煩呀？”

    顧洵避而不答，只是專注的撫摸著alan背上粗糙的毛皮，半晌，才回答道：“他很像我啊。”

    “會嗎？”聽到這個不著調(diào)的回答，夏普忍不住狐疑的轉(zhuǎn)過頭，打量著顧洵懷中抱著的那只平淡無奇的黑貓。

    這不過就是一只隨處可見的流浪貓，毛色暗淡，皮毛粗糙，也不如寵物店中被養(yǎng)的油光水滑的名貓那般會各種雜技，逗人開心，甚至平時連叫喚都不怎么叫喚。

    而不行，其實夏普最開始見到他時，他也只是一個生活不如意，像是被家中趕出來——但夏普也有足夠的理由懷疑他是離家出走——的叛逆少年，四處找人打架，租著最便宜的住房，坐在房中吞云吐霧。

    但他的身上確實是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貴氣，令人可以一眼看出他的與眾不同。

    他又是堅韌不拔的，什么都敢做，又不是為了出名而不擇手段，一直在努力的往上走。

    總而言之，夏普是無論如何也看不出，這只野貓和他到底有什么相似之處。

    顧洵也無意解釋，只是笑瞇瞇的揉著她的下巴上的軟rou，力道適中，黑貓舒服的瞇起了眼，不一會，就窩在他懷中，打起了小呼嚕。

    顧洵捂著她的耳朵，用氣聲說道：“先回片場吧。”

    夏普用不可思議的目光看著他，驚奇的瞇起眼睛。

    如果他不曾記錯，顧洵應(yīng)該還有半個月的假期，什么時候，這個熱衷于休假的翹課大王轉(zhuǎn)性了。

    顧洵撐著下巴，看向了窗外，輕聲說道：“我總有一種預(yù)感，等我拍完這部戲之后，生活就會發(fā)生前所未有的變化。”

    “我覺得挺玄乎的。”夏普搖搖頭，不置可否。

    “老板，似乎已經(jīng)有人將影帝上了救護車的視頻發(fā)到網(wǎng)上了，還將警車的圖片一同放在了其中。”

    紀(jì)沈坐在副駕駛座上，按照夏普的吩咐，時刻注意著網(wǎng)上的動向。他登著顧洵的大號，無意間打開了一個粉絲在微博上留言了一條鏈接，忍不住驚呼了一句。

    夏普皺著眉，接過手機，仔細(xì)的瀏覽了一遍，強忍住將顧洵按在墻上摩擦的沖動。

    這回很顯然是一場在針對顧洵，有預(yù)謀，有計劃的局了。

    換作是他，那么當(dāng)他最開始看到這個新聞的時候，發(fā)現(xiàn)顧洵出現(xiàn)在案發(fā)現(xiàn)場，還可以想著他是見義勇為，但難免起疑心。

    而現(xiàn)在這事已經(jīng)發(fā)生幾個小時了，不僅工作室不曾發(fā)出聲明，個人微博也不曾有過任何一句解釋。

    而且，警局也同樣毫無動向，就只有“死心眼”的粉絲還在苦苦的與他人爭辯。

    此刻，有心人再將這幾張照片一放，就能說是光明正大的在指證顧洵殺人了。

    而這，看起來，似乎也只能說是板上釘釘?shù)氖虑?/br>
    顧洵不顧夏普的阻攔，將手機開機，并面無表情的翻閱著。

    夏普見慣了他耍無賴，又在他人面前彬彬有禮的模樣，還未曾見過他沉著臉，一言不發(fā)，一副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的模樣，難免感到了毛骨悚然。

    夏普忍不住咽著口水，想起了之前的顧洵，同樣也是一副充滿戾氣，似乎隨時準(zhǔn)備爆發(fā)的模樣。

    而這么多年過去了，太長時間的平靜，都令他開始因為當(dāng)初那個叛逆的少年的模樣。

    此時的顧洵又同夏普記憶中的模樣重合上了，宛若流年。

    那時的顧洵不過剛滿16歲，經(jīng)紀(jì)公司剛剛找上門。

    正巧他手頭沒事做，也就答應(yīng)了，卻遲遲不愿意去報到。

    他也沒有手機，公司無法與他取得聯(lián)系。

    而當(dāng)時的夏普，就是應(yīng)公司要求，去拿下顧洵的。

    那時夏普也不過是一個初入社會的應(yīng)屆畢業(yè)生，當(dāng)時娛樂圈行業(yè)不景氣，就算公司對顧洵寄予厚望，也不敢隨便下注，押在這么一個不是科班出身，只是有一副漂亮的皮囊的普通人身上，也就派他先去探探口風(fēng)。

    夏普按照顧洵留下的地址，找到了一張搖搖欲墜的正在出租的危樓。

    “204，204……是這里沒錯了。”夏普拘謹(jǐn)?shù)恼碇路滩蛔≥p輕的撓著涂滿了發(fā)膠的頭發(fā)，敲響了門。——沒有人開門。

    他又不死心，敲了三四遍，還是無人應(yīng)答。

    被吵醒的鄰居沒好氣的打開了門，好心的提醒他道：“你找那個小伙子啊，這個時間段了，他都應(yīng)該在外頭那條巷子里打架練手吧。”

    他一邊關(guān)門，一邊碎碎念的說道：“也真夠稀奇的，這小子都搬來這里半個月了，每天都在打架，竟然還沒有餓死。”

    竟然是在打架嗎？夏普一怔，小聲的道了謝，就向來時見過的那條僻靜的小巷跑去。

    還未走到巷中，他就聽到了一陣喧嘩聲：“快上，快，干死那小子。”

    “誒，周哥，你不行了啊？連這么一個細(xì)皮嫩rou的小少爺都打不過。”

    還有下注的聲音：“你買誰？”

    “肯定得壓地頭蛇，那小孩這次要是敢打贏他，還怎么在這邊混的下去。”

    “我看不一定，這小孩出手可狠了。我看他都在這里呆了半個多月了，說不定就在這里安定下來，我估摸著這一片估計以后得換主了。”

    夏普快步走了過去，心中忍不住一緊，他在前輩那里看過這個小孩的照片了，他今年也不過十六歲而已。

    這一片的治安出了名的亂，萬一出事了，也沒有人會管。

    一個人出門在外面，這怎么辦呢？

    他氣喘吁吁的趕到門口，恰巧看到顧洵用一根手臂大小的鋼管，將那個人打翻在地。

    躺在地上的那人面色猙獰，齜牙咧嘴，掙扎了大半天，都站不起來。

    圍觀的人不僅不去扶他，反而還在那邊笑：“唉，這個這就不行了，你以后還怎么在這里混下去啊？”

    “這小孩才十幾歲啊，周哥，你連他都打不過。”

    顧洵理著寸頭，嘴里不倫不類的叼著一根煙，雙手插在油漆污漬斑駁的牛仔褲的褲兜中，走到那個正在樂呵呵的收著錢的人面前，站住了，不耐煩地說道：“行了，快把錢給我，還趕著下一場呢！”

    收錢的人rou疼的看著手中的鈔票，側(cè)過臉，閉著眼，隨意抽了幾張，塞到他手中

    顧洵也不數(shù)，拐了一個彎，走向了夏普，突然問道：“北城的？”

    “啊？”夏普下意識的向他遞了一張名片，“你好，我是夏普，我今后會擔(dān)任你的經(jīng)紀(jì)人。”

    “哦，請多指教。”

    他敷衍的握了握他的手，回家簡單的收拾了一下東西，背著一個包，就隨著他走了。

    這是夏普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見他打架，不，與其說是在打架，還不如說在單方面的發(fā)泄自己的憤怒。

    所幸，他自從出道后，也就安分多了。

    “老大，化驗結(jié)果出來了。”賀延一邊扯著口罩，一邊從法醫(yī)室中急匆匆的走了出來，將化驗單甩在桌上，猶猶豫豫了大半天，也沒開口。

    慕林翻看著資料，見他站在自己桌前不說話，忍不住抬頭，疑惑的看著他。

    賀延深吸一口氣，才慢慢的說道：“雖然找到了匹配的結(jié)果，但他在三年前就已經(jīng)過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