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我們的樂隊

    “顏溪, 你聽說了嗎？伏地魔要轉來我們班, 之前那個旁聽只是校長的試探。”

    早自習下課，姚雪主動過來跟顏溪聊天。

    “誒, 上次伏地魔在天臺出糗唱的那首歌，是對著你唱的吧。教他學習的女孩兒, 我很好奇, 你教他學了什么？”

    一天之內, 第三次聽到“伏地魔”這個稱謂, 顏溪莫名有些不高興。這個帶著強烈偏見的蔑稱，不該用在姜池身上，對他不公平。

    顏溪有些不耐煩，話聽到一半冷漠地瞧了姚雪一眼，“我跟你很熟？”

    也不過是做過幾個星期的同桌, 她似乎已經將顏溪歸類到了好朋友的行列。

    姚雪赫然有些怔，她沒想到顏溪竟然會這么說。

    “你沒有深入了解一個人, 就對他評頭論足，很不光彩。”

    姚雪點點頭, 有些嚇到了，她軟聲道歉：“對不起, 不過這事兒, 你別告訴他啊。我……我很怕他。”

    說完, 姚雪跑回自己的座位。

    顏溪不知道的是, 姚雪心里完全沒有因為她的冷漠而不高興, 反而心花怒放地在姨母笑：“我的媽呀, 小仙女霸道護伏地魔簡直不要太甜了啦！”

    姜池離開的這一周里，沒人敢坐在顏溪身邊。她成了班里唯一一個沒有同桌的人。顏溪倒不覺得有什么，周圍的人沒變化，課照聽，八卦照講。

    顏溪出門前吃過姑姑做的培根和煎蛋，又在地鐵上吃了吐司，現在一點也不餓。

    她坐在教室里看書，莊雅意從后門溜進來，一屁股坐在她旁邊的空位上。“去吃飯？”

    顏溪將視線從書頁移到她臉上，“我在家吃過了。”

    莊雅意點點頭，感嘆：“哎，回家真好啊，羨慕。”

    “對了，你聽說了嗎？”

    顏溪：“什么？”

    莊雅意勾了勾手，示意顏溪靠近點，“姜池要轉班，正在年級辦公室接受你們老王摧殘呢。”

    “嗯？”顏溪納悶，為什么每個人都對姜池的行蹤了如指掌，而她似乎什么也不知道。她的心里開始有了些懷疑。

    莊雅意繼續說：“那什么，你還不明白嗎？他參加特別的轉班考試，考過了就能進你們班了。聽說這回是校長為他破了例。”

    “你怎么知道的？”

    莊雅意輕笑，“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呀。”

    “你要不要去年級辦公室去看看？”

    顏溪耷拉著眼，把書合上，“我又不是偷窺狂。”

    莊雅意但笑不語，“你隨意，我先去吃飯了。”

    飛機駛過天空，淺粉色的煙霧分開純粹的青藍，搭上柔軟稀松的白云，抬頭看去，像極了剛完成的水彩畫，彩墨未干，溫溫潤潤的。

    顏溪站在高二年級辦公室門口，抬手輕輕敲了敲門。沒人應，她試著推門進去，里邊只有一個少年趴在桌上像是在睡覺，他手邊壓著一張尚未寫完的數學試卷。

    一個信誓旦旦說要考進他們班的人，結果在這里睡覺。顏溪無語地看了他一眼，準備退出去。想了想覺得不對勁，她大膽地走過去，推了推姜池。

    “姜池。”她喊了他一聲，“你還好嗎？”

    “不好。”少年似乎有些意識模糊，他低聲嘟囔，“好餓。”

    老王如廁回來，又在教學樓外邊溜達了一圈，直到上課鈴再次響起才回來。

    他推開辦公室的門，一眼就看見姜池的后腦勺，原本慈祥的笑容定格在臉上。

    他扯了下嘴角，低聲吐槽：“這家伙，剛夸他兩句，這就開始懶得裝了。呵，我剛剛還在考慮讓他進我們班呢，現在看來啊，是某些人不珍惜機會。”

    他走近，狠狠地敲了兩下桌子，見人沒反應，一下子怒氣上頭，推了姜池兩下。

    少年迷迷糊糊地醒過來，起來時動作太大，惹得桌面一顫，原本放在他胳膊旁的兩顆雞蛋從桌面滾到地下，清脆的一聲，蛋殼裂開了一條縫。

    “我才出去多久，你就開始原形畢露了？你來的時候還說得好好的，要好好考試，遵守紀律，絕對不搗亂。”老王瞪著姜池，語氣不善，“你跟我說說，現在是什么情況！不想考的話，趕緊回家去。我這辦公室可不是你睡覺的地兒！”

    頭頂像是有幾百只蒼蠅似的，一直吵個不停。姜池捂著肚子，艱難地抬起頭。

    如果不是此刻身體不舒服，他相信下一秒他很有可能跟眼前這個油膩的中年胖子吵起來。

    這個家伙，一進來就叨叨叨個不停，聽得他心煩。

    在對上少年那雙布滿紅血絲的眼睛時，老王著實嚇了一跳。姜池的臉蒼白如紙，在陽光下顯得更加病弱。

    他愣了一下，火氣瞬間散去，有些緊張地問：“你怎么了？”

    “該不會是犯病了吧？”他早上聽校長說了，姜池之所以休學，是因為他生了一場很重的病。

    之前他還不相信，可這時候他不得不信了。早上這人來的時候還生龍活虎的，怎么現在就成了這副鬼樣子？

    姜池無語地笑了笑，聲音聽上去格外虛弱：“我餓。”

    雖然他也不想承認，但是這的確是真的。

    他，長禮曾經以及現在的校霸，人送美名暴躁哥。

    ——居然會因為沒有吃早餐而餓昏頭。

    “所以，你剛剛是餓暈了？”老王詫異地看著姜池，內心里又開起了小劇場。

    他想到姜池今早來時，提了一書包的試卷。看來，他為了這回的考試，廢寢忘食地努力過，甚至連飯都忘了吃。這樣的學習精神，令他感動。

    老王給姜池倒了一杯熱水，又在各個辦公桌里搜刮了幾顆糖，一并遞給他。

    “你先墊墊，我去給你買早飯。”老王說，“好好寫，我是不會給你增加考試時間的。”

    姜池拆開老王遞過來的水果糖，蹙著眉撕開了包裝紙。

    他不喜歡檸檬味的糖，可為了清醒，也只能忍著不喜歡吃了。

    “王老師。”姜池叫住走向門口的老王，“謝謝您。”

    老王回頭看了他一眼，“不客氣。”

    姜池把試卷翻了個面，專心寫反面的大題。

    等到老王把早飯買回來的時候，他還剩下最后兩道大題。

    老王把一碗皮蛋瘦rou粥和兩個饅頭放到姜池面前。

    “食堂里什么東西都沒有了，連雞蛋都被搶光了。這還是我出校門，在外面幫你買回來的。你趕緊吃了。”

    姜池安安靜靜地吃完，體力一點點地恢復，臉色也紅潤了不少。

    看他這樣，老王松了一口氣。他坐到姜池隔壁桌，悠閑地看報紙。

    吃完的餐盒要扔，姜池傾身，想把東西扔到對面的垃圾桶里。

    這時候，他看見了躺在地板上的兩顆雞蛋，蛋殼裂開，蛋白露出一截，已經臟了。

    老王順著他的目光看到地上的蛋，他起身，走過去，彎腰將蛋拾起來，扔進了垃圾桶里。

    姜池撇開眼，淡然自若地將餐盒扔進了垃圾桶。做完這事兒，他重新將注意力落在數學試卷上。這張試卷難度不低，最后兩題尤其難，姜池寫得有些吃力。

    填完答題卡，他停下筆，放空大腦，短暫地休息了片刻。

    隔壁老王特意看了看腕表，提醒道：“還有時間，你要檢查一下嗎？”

    姜池拿起答題卡準備交，舉到一半又收回手，“我再看看。”

    昏過去之前寫的題，他沒有信心寫全對。姜池把試卷翻過來，準備從第一題開始看一下。

    而這一翻，他的目光卻實實在在被試卷最上面那行鉛筆字吸引。

    字跡清秀，像是女孩子的手筆，看起來有幾分眼熟。

    ——把雞蛋吃了。你的祖宗留。

    姜池的視線挪到垃圾桶邊緣，他想起剛剛被老王扔掉的兩顆雞蛋，沉默了一瞬，幽幽地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cao！”

    老王放下報紙朝他看過來，“你說什么？”

    暴躁少年姜池抿著唇，盯著試卷一言不發。他重新拿起筆，一邊在紙上演算，一邊對老王說：“王老師，麻煩您把我考完的語文試卷和答題卡交給改卷老師。”

    老王怔了下，“照你這意思，你今天就想出結果？”

    姜池淡淡道：“我趕時間。”

    本來還打算讓他考一天，改試卷再改兩天，開會討論再一天，能拖一點時間是一點的老王：“……”

    老王問：“我想問問你的理由是什么。”

    姜池放下筆，把數學試卷和答題卡疊在一起。

    他看向老王：“當然趕著去新班級里學習。”

    “我不想浪費一分鐘。”

    老王啞口無言。

    “數學，順便帶一下。”姜池把手里的東西遞給老王，他的語氣很輕卻在無形中帶給人一種壓迫感，“我希望等我考完綜合就能知道結果。”

    老王又問：“不用再檢查檢查？”

    姜池搖搖頭。

    “那行，你先休息五分鐘，等我回來繼續考。”

    老王前腳剛走，姜池就放下筆，跑到垃圾桶旁邊。

    他蹲下來，一只手捂著鼻子，一只手摸向里面。

    好在垃圾桶東西不多，還算干凈。

    姜池一手握住兩顆雞蛋，低聲碎碎念：“洗洗也還能吃。”

    話音未落，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一個男生站在門口，尷尬地看著眼前這一幕。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長禮一霸居然會翻垃圾桶找東西吃。

    看起來，腦子真的不太好的樣子。

    “看什么看。”只見暴躁少年直起身，面不改色地將兩顆雞蛋揣進兜里，涼涼地盯著他，“滾。”

    “我、我什么都沒看見。”

    男生說完撒腿就跑。

    考試就這樣持續了大半天。

    下午三點半，在姜池的強硬堅持下，他拿到了自己的所有考試成績。

    校長辦公室里，老王按捺住內心的狂喜，當著校長的面，故意用抱歉的語氣對姜池說：“很遺憾，你以一分之差，跟我們班失之交臂。”

    “我不服。我申請重算。”姜池拿起校長辦公桌上的計算器，指著老王，“你跟我一起算。”

    老王抓了抓頭頂稀少的頭發，難過了一秒，沒辦法，只好頂著壓力上了。老王這輩子數學都沒好過，吃了不少數學的虧，在家里也因為不怎么會算賬被老婆壓制得死死的。

    老王算出來少三分，姜池算出來多了兩分。兩人稀里糊涂地掰扯了半天，誰都不肯讓步。到后邊校長也被強制加入這場戰役，結果依然沒有結果。

    校長累了，坐下來給正在3班上數學課的老師打了個電話：“徐老師，叫你們班數學成績最好的同學過來一趟。”

    “我都說了，分數是電腦給你算的，電腦加的分怎么會有錯呢？”

    “不可能。我自己考的試卷，我難道不知道多少分？你們就是給我少算了。”

    “嘿，姜池，你可真有意思啊，你自己考的題，你怎么就能一分不差地估明白？難不成你事先知道答案？”

    “扯遠了啊，我姜池憑本事考試，一沒作弊二沒放屁，怎么就不能對結果不滿意？是你們加錯分，就得給我負責到底！”

    “你小子這還玩上押韻了？得得得，你讓我歇會兒，咱們等一下再算，今天不把這事兒整明白不準走。不過我丑話說在前頭，你要是真少了一分，你乖乖地去別班。如果你比我們班最后一名的平均分還要高，那我二話不說去給你整個座位。”

    少年一腳踩在凳子上，身上的校服襯衫被他扯得皺皺巴巴，領口的扣子扣錯了一顆，寬松的右褲腿被卷起來，露出一截腿，模樣像極了剛打完一場架回來。

    他摁著試卷，手指在桌面上敲得震天響，對著累到生無可戀地老王，兇巴巴地說：“好，你今天不給我一個交代，我也不走，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姜池是什么人……”

    說著門被打開，明亮的光線涌進辦公室。有一道溫柔的女聲插進來：“校長好，老師好。我是3班的顏溪，剛剛數學老師叫我過來，說是校長找我。”

    姜池沒聽清那人說什么，因為很不爽自己說話被打斷，所以一臉不快地回了頭。

    就在那一瞬間，他看清門口站著的女生，立馬收回踩在凳子上的腳，眼疾手快地把站在一旁喘氣的老王按到椅子上，雙手在人肩膀上捏了兩下，十分有禮貌地說了句——

    “老師，您辛苦了。”

    老王受寵若驚，扭頭看了姜池一眼，又看了看門口的顏溪，摸著肚皮翻了個白眼。

    他說為什么這小子上竿子要來他們班呢，原來心思在這兒。小兔崽子，你要是趕早戀禍害我們班尖子，看我不跟你急！

    “顏溪，你來得正好。”老王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朝人招手，“你來幫這小子算算分。”

    顏溪進屋，關好門，安安靜靜地走過去。她掃了姜池一眼，看到少年低頭整理襯衫扣子的樣子，忍不住在心里偷笑。其實她早就來了，當時校長室的門半掩著，她一不小心看到了姜池跟老王爭論的全部過程。

    那樣的姜池，她還是第一次見。張牙舞爪的，像是一頭獅子。

    姜池偷偷拿腳蹭褲腿，整理挽起來的褲子。即使小動作再多，他依然能在顏溪朝他走過來的時候，好整以暇道：“顏溪同學，麻煩你了。”

    顏溪微微抬頭看少年，他的眼睛清澈見底，有著毫無保留的純凈。她壓下心里頭所有的困惑，溫溫淡淡地笑了笑，點頭：“好。”

    左邊是姜池的答題卡，右邊是答案，答案上面寫了具體的解題步驟，每一步都有明確的分數。顏溪坐下來，認真核對每一題。

    老王靠著墻打盹，校長選擇出去遛彎，此前一直咋咋呼呼的姜池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拿著一本雜志看。整個辦公室徹底安靜下來。

    姜池透過雜志扉頁悄悄看女孩的側臉。

    那廂，顏溪細細對著分數，感受到一道似有若無的視線，她抬起手，擋住了自己右半邊的臉。

    顏溪算得很快，為了保證不出錯她又對了幾遍。

    十分鐘后，顏溪弄完起身，拉開椅子時，班主任老王猛然一個激靈轉醒，揉著眼睛問她：“顏溪，算得怎么樣了？”

    聞言，姜池一并看向顏溪，他聽見她說：“621分。”

    老王愣了下，“621？那豈不是跟孟子辰分數一模一樣？”他不太敢相信，再次看向顏溪，“你確定沒算錯？”

    “沒有。”顏溪頓了頓，想說的話在舌尖繞了繞，最后縮減成一句：“老師您可以再算一遍。”

    老王聽到“再算”這兩個字眼皮直跳，他擺擺手，嘆了口氣：“就這樣吧。”

    他走到門口，轉頭看姜池：“你小子，算你走運。以后到我們班，得好好學習，別辜負大家對你的厚望。”

    老王去找校長，辦公室里只剩下顏溪和姜池兩個人。

    姜池還在裝模作樣地看雜志，顏溪主動說了句：“恭喜你。”

    他清清嗓子，咳了聲，一臉淡然：“也恭喜你啊，我的主唱。”

    “有件事，我想提醒你。”

    “你說。”

    “你的雜志……”

    “嗯？”

    “拿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