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昇拽了肖然往下走，這大半夜的，兩個人這樣拉拉扯扯，你要說他們是純潔的上司與下屬的關系，還真沒人信。

    坐進車里的肖然連著打了幾個哈欠，她確實很困，發現停了車，以為到公寓樓下，所以推門下來就往旁邊的臺階上走，連想都沒有想。現在再看看這加油站，倒是離公寓不遠，不出五分鐘，準能到公寓。

    “嚴總，p35焊工那邊出了問題。材料太薄，一焊接就穿了。如果增加材料的厚度，做出來的產品又達不到客戶要求的數據。今天一天，他們已經試了很多次，仍舊不行。你看，是繼續試驗，還是跟客戶那邊溝通一下。”

    肖然這會兒人也清醒了，于是把打瞌睡之前車間那邊發過來的情況跟嚴昇做了匯報。她本來是想等第二天上班后再說的，可是第二天就周五，她的時間確實很趕。

    “一會兒我去車間看一看再說。”

    肖然點點頭，嚴昇開著車也駛出了加油站。

    十一點過，車間里依舊燈火通明。工人們是兩班倒，二十四小時都有人上班，所以車間那邊似乎也不分什么白天還是晚上。

    嚴昇把車停在公司門口，肖然也跟著下了車往車間去。這是她負責的項目，雖然現在已經很晚，她也很累了，可是老總還在工作，她也不可能自己回去睡覺。再說了，問題不解決，她也沒辦法繼續后面的工作。

    兩個人在車間這一耗，一兩個小時也就過去了。嚴昇充分了解了情況，準備第二天上班之后與客戶那邊再作溝通。像這種事，肖然自己是沒有權利做決定的，必須得由領導去跟客戶做協調，最后拿出一個方案來，她負責執行。至于技術上的事，她自然是盡力去解決，實在解決不了的，當然也得技術總監出馬。

    回到宿舍，何媗早已在夢里遨游了。肖然洗了個澡，然后像是骨頭散了架一樣癱在床上。這會兒她倒是不困，就是覺得挺累。

    微信朋友圈永遠是一個不夜城。無論是凌晨一點，還是半夜十二點，總有人在分享自己的生活。肖然刷開朋友圈，看著別人五花八門的分享，再看看她自己整天累得跟只死狗，同樣是女人，活得怎么就差了那么多。

    有人大半夜曬美食，街邊擼串；有人曬美酒，那些個紙醉金迷；還有人曬幸福，一大束玫瑰花下面配文曰：謝謝親愛的。肖然長嘆了一口氣，她是真沒什么可曬的。這種月黑風高的夜晚，也不可能曬與前男友的工裝秀吧！

    早上六點半起床，這是肖然這幾年的習慣。起床之后去工業園區跑跑步，迎著初升的太陽奔向希望。今天也不例外，即便是她凌晨兩點才睡下。

    嚴昇站在陽臺上喝著牛奶，看著肖然的身影從遠處的馬路上一直來到樓下。肖然每天跑步，這是嚴昇在車間聽說的。嚴昇還聽說，肖然曾經因為跑步被狗追的趣事。在嚴昇的記憶中，肖然可不是個愛運動的女孩。她如果是喜歡運動，那時候也就不會胖成那樣。曾經，嚴昇也在夜晚陪著肖然在學校的運動場上跑步，可是跑了不到一個星期，肖然死活都不去了，最后跑步這事也就作罷。

    嚴昇起得也很早。他的早晨基本上是在一邊做早餐一邊聽講座中度過。做早餐和聽講座兩件事情彼此不耽誤。早餐通常都是稀飯、雞蛋外加一碟涼菜，有時候也會加一杯牛奶。比如今天早晨。

    他聽的講座也很雜。有技術方面的，也有管理方面的，還有人際交往方面的，總之是方方面面，沒有什么落下的。

    喝完牛奶出門上班，樓梯上一上一下，兩個人就這樣碰了頭。

    “嚴總早！”

    “嗯！”

    嚴昇這一個‘嗯’字好像是從鼻子里蹦出來的。肖然也沒有在意，以后他們這樣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日子還長著，也總不能每次都當沒看見，那樣也不符合她爽快的個性。

    肖然回到宿舍洗了個澡，然后換上與昨天同款的工裝，想來以后她的衣服也不用再買了，天天都穿工裝，就算買了新衣服估計也沒有什么機會展示。何媗正在陽臺上對著鏡子描眉畫臉，現在的女孩都活得精致，不好好打扮一番，那是不會出門的。

    “肖然，你昨晚什么時候回來的？”

    “一點多吧！”肖然拍了拍身上這套并不那么整齊的工裝，準備先去食堂吃個早飯，然后開始一天的工作。

    “第一次跟嚴總出差，你們之間有沒有擦出什么火花呀？”小何八卦道。

    “連續劇看多了吧？”

    “你看，你單身，嚴總也單身……”

    “你怎么知道他單身？”肖然打斷了小何的話。

    “他們都這樣說的，說是嚴總還單身。說實話，你倆站在一起，還真有點郎才女貌，簡直配一臉。”小何轉過頭來笑道。

    “你呀，少看點電視劇，多學點知識。”

    肖然沒有跟何媗繼續胡扯，而是拿了手機先出門了。肖然不化妝，倒不是天生麗質，她就是懶得在化妝上面浪費時間。再說了，就算是化得再好看，技術部那幫老爺們也只把她當男人看，何必為了給別人增加風景而浪費自己的時間呢。

    新的一天開始，辦公室的忙碌還在繼續。

    肖然一早又去了車間，雖然嚴昇昨晚說了要跟客戶那邊再做技術溝通，但她這邊也不能停下來。廠里焊工師傅的手藝達不到技術要求，這是這幾年一直存在的問題。可是，目前他們也招不到手藝更好的工人，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再說了，如果樣品通過，以后要批量生產，對工人的技術要求也會很高，大部分人若是達不到那個水平，也只能想其他辦法，不然沒有辦法進行批量生產。

    嚴昇忙了一個上午，到吃午飯的時候才在食堂里找到肖然。兩個人第一次坐在食堂的同一張桌子上吃飯，這畫面有點像他們第二次在大學食堂相遇的情景。不過，這一次兩個人討論的是工作，肖然碗里的飯也沒有吃幾口，一邊聽嚴昇說，還一邊把重要的記在手機上。肖然這種工作的態度倒是讓嚴昇很滿意。除去其他的因素，只是作為同事來看，嚴昇其實很滿意肖然的工作，也難怪羅總會對肖然贊不絕口。

    食堂里漸漸冷清了下來，然后就只剩下嚴昇和肖然還在討論工作上的事。肖然碗里的飯菜也涼了，她似乎也沒有注意到。嚴昇抬頭看了一眼打飯窗口那邊，然后起身去給肖然另打了一份飯菜。

    “干嘛？”肖然看著那飯菜，不解地問道。

    “你的飯菜都涼了。”

    “那不是你耽誤我吃午飯嗎？”

    “我讓他們熱了一下飯菜，另外給你打了一份。”

    “嚴總，這種時候不是應該給我叫份外賣會比較有誠意嗎？”肖然打趣道。

    “你想吃什么？”

    “真……真叫啊？”肖然有點意外。

    “不吃拉倒！”

    “這人，怎么那么小氣。我有說不吃了嗎？我還就不能嬌情一下啊！”肖然坐在那里看著嚴昇離去，面前放著的那份飯菜還冒著熱氣，她夾了一口菜進嘴里，有點燙，下意識地摸了一下嘴唇。嚴昇遠遠回頭看她，雖然人瘦了一大圈，但她依舊還是自己熟悉的那個肖然。

    第12章 記性太好了，也是個問題

    周五下班之后，一干人等都去了附近的溫泉山莊。羅總通知技術處一幫人晚上聚餐，而溫泉山莊是他們常去的地方。

    嚴昇因為工作上的事下班有些晚，從樓上下來的時候正好接到羅總的電話，說是一幫人都在等著他，又說已經讓肖然過來接他，讓他不必自己開車過去。嚴昇剛剛下樓，肖然就把車開了過來，兩個人隔著一個車窗的距離，在漸漸垂下來的暮色里相互看著。

    “你下車！”

    片刻之后，嚴昇拉開了車門，一副完全不信任肖然開車技術的樣子。

    “嚴總，你也不認識路，還是我來開吧！你放心，這回我絕對不嚇著你。”

    “我信不過你！”

    “嚴總，瞧你這話說的，我又不是什么作jian犯科的壞人，怎么還就信不過了。”

    肖然坐在駕駛座上可沒有要下來的意思。不過，嚴昇也沒有再跟她廢話，直接伸手拽了她下來，那動作可是一點也不溫柔。肖然被拽下車來，雖然有些不高興，可是奈何如今是仰人鼻息，也只好忍了，自己走到另一邊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從公司去溫泉山莊并不遠，也不過幾分鐘的車程。暮色下，汽車在蜿蜒的山路間穿梭，頗有點柳岸花明的味道。

    溫泉山莊里最大的包間已經坐滿了人。整整三桌，技術處這幫男人已經倒好了酒，就只得嚴昇到來。羅總跟大家閑話，不談工作的時候，羅總也是個很開朗的人。可能是他自己是從基層一步步干上來的，所以無論是在車間還是技術處，都能和大家相處得很好。

    嚴昇和肖然到來之后，聚餐也就開始。按照從前的慣例，羅總是要講幾句的。這一回也不例外。羅總講完之后，嚴昇也講了幾句，非常官方，但大家還是很捧場的給出了熱烈的掌聲。

    肖然就坐在嚴昇旁邊，這個位置不是她自己選的，而是他們回來之后，一幫人就給他們空下了那兩個位置。如今坐在嚴昇身邊吃飯，她的余光總會不經意地掃過他的臉，一瞬間總會有些回憶漫過心頭。

    嚴昇的最后一學期其實已經開始上班了，每每下班回到學校，班里總會有些同學相邀聚餐，而嚴昇也總是帶著肖然。那時候，肖然就像現在這樣坐在嚴昇身邊。他們一幫人聊著這四年里發生的那些趣事，她總在旁邊安靜地聽著。他時不時地會回頭看她一眼，又或者是給她夾上些菜。雖然那些事已經過去了幾年，但回憶起來仿佛就在昨天。

    肖然有點走神了，以至于羅總讓她給嚴昇倒酒，她都沒有聽到。

    “肖然，”羅總又叫了一聲，肖然才回過神來。“平常多懂事一丫頭，怎么沒看見嚴總的杯子都空了。”

    肖然這才反應過來，拿起啤酒瓶準備往嚴昇杯子里倒酒的時候，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把酒倒進了杯里。嚴昇注意到了她剛剛猶豫的那一下，待她再坐下來時，嚴昇回頭看了她一眼。這一眼很復雜，肖然覺得這眼神熟悉而又陌生。熟悉的是曾經的那種感覺，陌生的是坐在身邊的嚴昇早已不是昔日的男友。

    飯吃到一半，羅總因為車間來電話有急事，他便趕著回去處理。肖然滴酒未沾，開車送羅總回去自然也就是她了。事實上，每一次聚餐肖然都不喝酒，大家也都不勸，因為畢竟還要留人開車。所以，每一回都是肖然開車送大家回去。

    肖然把羅總送加公司后，立馬調頭準備回溫暖山莊。但是，她像突然想起什么來，又把車子開去了附近的一家藥店，片刻之后才出來鉆進車里。

    溫泉山莊里，一幫人吃著、喝著、唱著，難得的放松，又都是年輕人，加上羅總走了，就更放得開了。

    肖然回來的時候，已經沒有看到嚴昇。問了一下同事，才知道嚴昇去了衛生間。

    肖然去倒了一杯熱水，再轉身時，便看到嚴昇從外邊回來，而他的手下意識按著肚子。肖然拿著熱水過去，嚴昇也剛好在位置上坐下來。

    “喝口熱水，還有這個。”

    肖然把熱水遞到嚴昇跟前，又拿了一盒藥放在桌上。嚴昇看了一眼，迅速心領神會，把那藥放進自己口袋里，又喝了一口熱水。這個細節其實沒什么人注意，大家都各聊各的，只是剛好被過來找嚴昇喝酒的王工看到。

    “喲，嚴總怎么啦？”王總關心地問道。

    “嚴總腸胃不太好，讓我給他帶了點藥回來。”

    不等嚴昇回答，肖然便嘴快地解釋了一句。王工一聽這話，又瞧著嚴昇確實有些不舒服的樣子，自己原本還想跟新老總喝上了一杯，現在看來是不行了。

    “嚴總，既然是不太舒服，那這酒……”

    “下次吧！以后咱們喝酒的機會多的是。”嚴昇說了一句。

    “那倒是，那倒是。那，這杯酒我就自己喝了。”

    王工有點落寞，可是既然人家腸胃不舒服，如果非要敬人家酒，再把人家喝出毛病來，到時候就真是大麻煩了。最近這幾年，因為聚會喝酒出事的也有，所以現在聚會，都不會再勸酒，各自意思一下，喝好就行。

    吵吵鬧鬧的聚餐持續到快九點，眾人也就開始散去。肖然像往常一樣開車送眾人回去。除了一部分搭同事車走的，她一般要跑兩趟才能把人送完。第一趟送走之后回來時，剩下的幾個同事和嚴昇一起在山莊門口閑話。

    今晚的月色很美，上弦月。山莊里有鮮花在盛開，山莊外有蛙叫與蟲鳴，如此夜色，若是兩個人手牽著手散步在月色下突然是浪漫的。不過，肖然無暇享受這種夜色下的浪漫，她趕著把同事們都送回去，然后她也想好好休息一下。

    在公寓樓下停了車，一干人等都各自回了住處。嚴昇卻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睡著了。肖然準備下車的時候才發現，想叫醒嚴昇，手都伸出去了，可能沒敢落在他肩上。他，應該也很累吧？肖然這想著，又覺得自己這是吃飽了沒事，替他人擔憂。

    她自嘲一笑，把頭靠在椅背上，手指下意識地敲打著方向盤。她想起了自己學開車的事。她是在高考結束之后去學的車。那時候天氣很熱，天天在大太陽底下練車，也是一種煎熬。一起學車的人中有一個漂亮的女孩，教練對她總是格外關照，給她練習車的時間也更多。幾個人看在眼里，也不好說什么，肖然這樣的大胖子自然沒有受過那樣的優待。可是，她依舊憑著本事把車學得很好。當然，除了上高速路會有點管不住自己以外。

    作為一個女孩，長得漂亮的確更有優勢，她不得不承認。但是，當初選機械這個專業，一方面是覺得這個專業將來更好就業，另一方面也覺得這個專業是靠技術吃飯的，應該不至于會看臉。但真正開始找工作之后才發現是另一回事，現實就是這么殘酷。想到這些，肖然又無奈的笑了笑。如果那時候自己就是現在這模樣，想來她也不用跑到離主城這么遠的郊區來工作。

    “笑什么？”

    聽到這聲音，肖然下意識回了頭。嚴昇已經醒了，正看著她。

    “沒什么。既然醒了，就下車吧，我也好……”

    “你還記得我腸胃不好？”嚴昇沒等肖然說完，便又問了一句。

    “看來，記性太好了，也是個問題。”

    肖然沒有正面回答。她的確是記得嚴昇腸胃不好。有一次，嚴昇因為跟同學吃飯別太多久，還被送去了醫生。醫生檢查后說他的腸胃不是太好，最好不要喝酒，以免刺激到腸胃。所以，剛才給嚴昇倒酒的時候她已經想到了，但又不可能不倒酒。

    兩個人從車上下來，然后往同一棟樓里走。肖然走在前面，嚴昇走在后面，這感覺有點像是一起下班晚歸的小夫妻。

    到了他們住的那一層樓，肖然正要開門，忽聽是嚴昇說了一句：“謝謝！”肖然沒在回頭，只是愣了一下，然后扭開鑰匙推門進屋。

    嚴昇回到自己屋里，整個人都像是沒有力氣一樣倒在了沙發上。他的腸胃確實不太好，這些年來他盡量不喝酒。不過，這一次聚餐是他新上任之后的第一次，酒是不能不喝的。此時，肚子翻江倒海的有些難受，他已經好久沒有被這樣折騰過了。爬起身來找到了肖然給的那盒藥，他看著藥盒笑了笑。過了這么多年，她還記得從前他吃過的藥。

    第13章 我撩過你，你怎么不讓我負責

    肖然回了重慶，難得能休一個周末，可是這樣的周末她其實也沒有什么事做。在父母開的那家小食店附近下了車，走了沒幾步，就看到母親坐在小食店門口摘菜。這樣的情景她從前看過很多回。以前放假的時候，她也這樣坐在小食店門口摘菜，只是最近工作忙，回來得少了，也不曾來店里幫忙。

    肖然的父母是開小食店的，主要經營早餐和午餐，掙的也是辛苦錢。這么些年，他們用自己的勤勞和辛苦養大了肖然，也讓自己的小家變得越來越殷實。沒有拆遷之前的小食店不在現在的位置，店面也比較陳舊，但周圍住的都是鄰居，做的也是熟人的買賣，經營的似乎是一種情感。后來拆遷了，小食店也換到了現在的位置，基本上做的就是上班族的生意，反倒是少了些在老街區那些情感。

    “我還以為你要中午才回來。”

    母親看見肖然回來自然高興，忙拿了個小凳子給她坐。父親在廚房里忙碌，畢竟女兒難得回來，那是要做幾道好菜才行。

    “我是想早上多睡會兒，可是睡不著，到點就醒了，沒辦法。”

    “還那么忙嗎？”母親瞧著女兒的臉，似乎有點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