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十幾日，華陽沒有料想中的痛快，反而過得十分平靜。

    皇帝居然沒借中秋賜宴的時機(jī)向她發(fā)作，實(shí)在不太像皇兄的作為。皇帝甚至也沒召她侍寢，一整晚好像真把那些歌舞看入了眼。她上前敬酒的時候，皇兄也只是略微抬眼看了看她，說了些平常的吉利話，好像他們真是一對普普通通的友愛兄妹一樣。是五石散服多了再也硬不起來了吧，華陽心里暗笑。

    事情做的這么明顯，華陽沒指望還能全身而退，只是想看看這個人的下限到底在哪里。他還能拿她怎樣呢？民間俗話說虱多不癢，債多不愁，華陽覺得自己現(xiàn)在就是這般心態(tài)。和皇帝比，自然她才是砧板上的魚，可就算她沒本事逃開那一刀，總算還能蹦噠幾下，惡心惡心人，也就值了。

    所以，當(dāng)皇帝召她進(jìn)宮的旨意終于來了的那天，華陽內(nèi)心無比平靜，慢悠悠地叫點(diǎn)翠給她上妝，峨眉淡掃，朱唇細(xì)描，額上貼金蓮花鈿，整整折騰了快半個時辰。

    弄完了出門，見到來迎她的內(nèi)侍跪了一院子，又忽然覺得自己這點(diǎn)不想輸了氣勢的小心思十分沒趣，懨懨地說：“行了，走吧。”

    紫宸殿內(nèi)一片暗淡，僅有的光源來自幾盞幽暗豆燈，明明是青天白日，偏要用重重簾幕將寢殿裹得密不透風(fēng)，華陽心道她是該夸皇兄也還有些羞恥心么，曉得他們之間的事見不得光。

    進(jìn)殿時正碰上幾個退出來的方士，見了長公主紛紛行禮，華陽目不斜視走到御桌邊，敷衍地請了個安，再抬頭時看到皇帝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眼前幾顆金丹，忍不住要嘲諷：“喲，皇兄從前不是最恨神仙方士，現(xiàn)在怎么轉(zhuǎn)性兒了？”華陽眉毛一挑，“怎么？想要步父王后塵，羽化登仙？”

    陳鄴不理她，盯著那幾顆丹藥，眉宇間似是不耐煩，干脆抓過來，一股腦兒全塞在嘴里，就著一口水全咽了下去。

    瓷杯“啪”的一聲兒扣在桌面，華陽掩在袍袖里的手忍不住跟著抖了一抖，這是要發(fā)作了？

    “弄玉，別以為朕真的拿你沒辦法。”陳鄴整個身體都靠在椅背上，陰惻惻地看著華陽：“消消氣，別擺張臭臉給朕看，兩個賤奴都給你殺了解氣還不夠？”

    給她殺了？什么叫給她殺了？！ňＰǒ18.cǒм

    “皇兄這話說得好生沒道理。鯉兒作為我的身邊人，不思為我效力，卻和宮里內(nèi)侍牽連不清，私下會面，叫宮正來問也是要?dú)㈩^的罪過。怎么到了皇兄嘴里就成了我泄憤殺人這么難聽呢？”華陽有備而來，打定主意不管今日他想如何羞辱她，她反正嘴巴上絕對不吃虧。

    “再說了，”華陽故意瞟了眼方才盛金丹的碟子，扭動腰肢坐在桌案上，無聲笑起來，“皇兄現(xiàn)在可不是拿我沒辦法么。”

    登基后，陳鄴漸漸被繁重的政務(wù)和毫不克制的色欲掏空了身子，最近幾次，不靠藥力根本沒法子同她歡好，對此兩人皆是心知肚明。

    “哼！”陳鄴面色不豫，卻沒有華陽想像中的暴怒，反而嘴角翹了翹，眼神在昏暗的殿內(nèi)莫測難辨：“弄玉啊，你怎么就是不明白，無論你是想掏空朕的江山，還是殺光朕的奴才，朕全都不在乎，朕想要的只有你。”

    他探過手來，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拂過華陽的脊背，仿若冰冷的毒蛇在她身上游走。華陽壓下心頭的不安，努力挺直身子。

    “只要你留在朕身邊，想怎樣都可以。不過——”陳鄴一雙手緊緊掐住華陽的腰肢，神色變得猙獰，“總有人要動歪心思，想把你從朕身邊偷走。”他手上使了力，掐得華陽忍不住悶哼一聲，陳鄴“嗤”的一聲笑出來，“真是個愛勾搭人的壞meimei，維允在西邊折騰了這么些年，還是沒忘了你……”

    華陽顧不上其他，奮力從他雙手的禁錮中掙脫出來：“不許你動維允！”

    “哈哈哈，朕還不知道天底下有什么人能對朕說不許。”幾重?zé)粲跋拢愢捫Φ锚b獰，“弄玉，你還不知道吧，咱們過幾天就能見著你那心上人了。”

    什么？！華陽驚得說不出話來，這是真的還是在詐她，維允為什么要回來！

    看她花容失色，陳鄴笑得更加深沉，他從錦盒里抽出一封書信擲到華陽面前：“自己瞧瞧吧，同樣的一封信已經(jīng)在去劍南的驛路上了。”

    華陽展冊，原來是封邀請劍南節(jié)度使鄧恪進(jìn)都城面見天顏、接受封賞的書信。這樣的信，過去幾年里朝廷不知道發(fā)出去過多少封，向來得到的回復(fù)都是兵事緊急無法擅離。

    可這封信……

    分明是她的口吻和字跡，落款是她的小字，還加蓋了她的私人印章……連她自己都難以分辨。

    華陽閉上了眼睛，心中閃過無數(shù)個可能背叛她的面孔，可是，當(dāng)務(wù)之急不是這個：“說吧，你要怎樣才肯放過他？”

    陳鄴收斂了笑意，冷冷地注視著她道：“維允也是跟朕一塊兒長大的，又忠心耿耿地守著西邊國土，朕也舍不得他。只不過，朕從前犯了個錯誤，以為兩人天各一方，就能漸漸斷了這份情，卻不成想，反叫你們思念日深。現(xiàn)在，得把這個錯糾正過來。維允的安危，全在你一念之間。只要你聽話，讓他死了心，朕可以保他安然離開建康。”

    “都聽你的。可是，這究竟是怎么回事？”一碰到維允，華陽毫無招架之力。

    陳鄴站起身來，怕了拍手，一個身影從簾幕之后緩步移出：“叫朕說什么好啊，弄玉，你府上的這個常歡，還真是個人才，仿你的字連朕都看不出真?zhèn)巍！彼D(zhuǎn)頭吩咐：“常歡，送公主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