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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鳳棲青雀臺[重生]在線閱讀 - 第7節

第7節

    余氏發現云棲的異樣,剛要開口,就聽一旁李映月笑道:“母親,這丫頭看著讓人歡喜,能給映月嗎?”

    說著,有些嬌憨地拉著母親的衣角,頗有些不依不饒。

    余氏也不氣,嗔道:“你呀,什么都要新鮮的。院里的丫鬟還不夠使喚嗎?今日選丫鬟小廝,我可給你院里分了最多的,就是你大哥院里也沒你多。”

    李崇音坐在李昶下首,與父母見禮后,就不再說話。

    聞言道:“兒在府里待的時間不長,理應給meimei多些。”

    余氏實在拗不過女兒,道:“那也要問問小丫頭愿不愿意,云棲,你想去小姐的院里嗎?”

    眾人看向安安靜靜跪著的云棲,似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云棲身上。

    懋南院中,余氏身邊的丫鬟按等級劃分,已經足夠,連補上的人選都非常多,好一些都等了十幾年,在余氏這里云棲幾乎沒有晉升機會。

    被李映月這樣討要過去,少說也能成為四、五等丫鬟,一下子地位就提升了,難有能拒絕的。

    再者,拒絕等于沒給小姐面兒,云棲只要不傻,就不可能拒絕。

    整個屋里,只有安然喝茶的李崇音,注意到云棲隱藏在拳頭下的掌心。

    一閃而過,似有些血漬,是握得太緊傷到的?

    他掀開波瀾不驚的眼睫,不動聲色地觀察。

    這個小丫鬟,不像在害怕。

    第006章

    安靜的廳堂中,也許是云棲沉默的時間有些長,所有人視線都聚集在她身上。

    云棲的心漸漸平靜了下來,小了個尺碼的丫鬟服罩在她瘦弱的身子上,顯得空蕩蕩。

    她朝著李映月的方向福了福,小小的女孩可能是因為剛進府,對這些文雅的說話方式還不太習慣,磕磕絆絆地說了下來:“云棲感謝小姐厚愛,只是看到夫人第一眼,云棲就覺得親切,想、想留在懋南院,可、可以嗎?”

    她顫顫巍巍地抬頭看了眼夫人,又馬上低下頭。

    那膽小求收留的模樣,讓余氏忍俊不禁,覺得小丫頭眼神明亮,很是靈動。

    雖抬頭看主子不合規矩,話語也不妥,但余氏并未生氣。

    李映月沒想到會被個小丫頭拒絕,語含些許怒氣:“你的意思是看到我不親切?好大的膽子!”

    “奴、奴婢不是這個意思,小姐息怒,小姐息怒……”

    可能是害怕被責備,云棲顫抖地更加厲害。

    都這么可憐了,誰還能讓她再走。

    云棲像極了那種剛進府里,什么都不懂只懂得不斷向主子求饒的小丫鬟。

    “將她……”李映月看到云棲的臉便有些不舒服,有心把她的存在淡化,不過被余氏打斷了。

    余氏見云棲額頭都磕出了血,有些憐惜,讓身邊的一弦扶她起來。

    “我這兒你可能只能做個小丫鬟,這樣你還愿意嗎?”

    其實丫鬟做什么,哪怕喪了命,都是主子的意思,根本不需要問上一問,但余氏覺得云棲有意思,特意問了。

    云棲還站起來沒多久,再次跪了下來:“奴婢愿意,謝夫人。”

    聽到云棲的稱呼,余氏才意識到另一個問題:“你們可都該改口了,該喊二夫人,崇兒排第三,是三公子,映月排第四,便是李府的四小姐了。”

    “是,謝二夫人。”云棲從善如流地喊道。

    這個排名是加上大老爺李達一家子,既然現在大房二房住在一起,李家也沒分家,自然是一起算的。李達有兩庶子,一嫡女三庶女,余氏的排名就是按照幾個孩子的年齡來排的。

    看起來大老爺的子嗣頗多,但李達沒有嫡子,連庶子都是一胖一殘,嫡女也只有一人。相比之下,二老爺李昶嫡子的質量就高多了,不提剛十一歲就考上秀才的李崇音,就是六歲的雙胞胎也是極為聰穎的。

    李映月知道自己無法改變母親的決定,她板著小臉道,實在不想待下去:“既然如此,我也不強求,丫鬟還是要自己愿意才是好的。”

    說著,向父母親行禮,就要告退。

    “回去后,多休息,有什么想吃的想用的與曹mama說,知道嗎?”余氏叮囑道。

    “謝母親。”李映月并不勉強自己擺笑臉,不高興是表現出來的。

    余氏對李映月頗為縱容,她是清楚女兒的心性的。

    跟在李映月身后的曹mama,冷冷看了眼跪著的云棲。

    云棲仿佛有所覺,突然轉頭,回看了一眼。

    明明那雙瞳孔黑白分明,漂亮的像是蓬萊進貢的琉璃珠子。

    但這么沒情緒地望著人時,偏偏有種寒涼的味道。

    曹mama被云棲懾住,不信這么個小丫頭片子能有這種眼神,再看過去,云棲早就回頭跪著了。

    她搖了搖頭,興許是昨晚上喝了些桂花釀,到現在還沒醒酒眼花了。

    余氏:“崇兒,你替母親照顧一下月兒。”

    李崇音應是,他常常是非常安靜的,習慣地觀察身邊所有人,小到丫鬟、路人,大到皇親貴胄。通過觀察他人,來加深自己對人的判斷。他的坐姿總是非常端正,也許是常年習武的關系,舉手投足間透著氣定神閑,自然而然地讓人將目光放在他身上。若是習武之人便能發現,他無論是坐姿還是走姿,甚至與人說話,都是能夠隨時置人于死地的鋒利。

    只是平日他總是收斂著這種鋒利,讓人忽略他同樣擁有不錯的身手。

    李崇音將云棲與曹mama的互動看在眼里,溫聲告退,離去前,路過云棲身邊時,腳步頓了頓。

    云棲心中咯噔一聲,不知哪里引起李崇音的注意,她惶惶抬頭,那人早已離去。

    云棲上輩子在李崇音的院子里待過,后來更是與此人糾纏不休。

    京城中無論男女都說他是謙謙君子,應和了那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后來被陛下盛贊,稱他為“國士無雙”,這般獨一無二的優待,放在他身上非常契合。

    但云棲深知,此人有多么可怕。

    就是重活一世,云棲都不想再招惹他。

    余氏安撫了云棲幾句,又賞了些珠釵、耳飾,都是不超過丫鬟份例的類型。但是一般剛入府的小丫鬟,很長一段時間是沒有任何首飾,像云棲這樣進府兩個月,剛剛入院就能得賞賜,是少見的。

    云棲誠惶誠恐地感激后,也再次被門外的無端帶回偏房。

    眾人離去,余氏微微含笑的嘴角放下。

    她捂著胸口,一手撐在案幾上,以深呼吸讓自己好受一些。

    李昶立刻走了過去,將熏籠放到余氏身邊,扶起她:“又疼了?”

    余氏臉色發白,擺擺手:“老毛病了,不打緊。”

    “我上職后,去太醫院跑一趟,讓幾位圣手給你看看。”

    “有什么可看的,郁癥便是圣手也沒有良方。”

    郁癥,在醫術上也稱作氣結、離夢等,表現為胸悶氣短、愁眉不展,常常是患者無法自控,郁結于心,如果情況得不到緩解,會越來越嚴重。

    李昶喊來錦瑟:“速速去拿夫人的藥。”

    錦瑟也來不及行禮,看夫人額頭冒出了細汗,急匆匆地走向茶水間:“在爐子上溫著,我立刻去取!”

    喝下了藥后,李昶將余氏扶到榻上,他眼底含著隱痛:“你還是在想著那事嗎?”

    余氏想爭辯,在李昶復雜的目光中,最終化成了一聲輕嘆。

    “我也知自己不該這樣,但每每看到映月,我就是親近不起來,我……愧對映月。”

    “明日讓月兒過來,我們用合血法試試。”

    認親有幾種方法,一是常理法,這需要事實推理,二是合血法,也就是常說的滴血認親,三是滴骨法,但這是用來認死后骸骨的。

    余氏卻是不愿意:“夫君可看過《福惠全書》1?其中有一句便是:滴血之事,未可盡信,已有不少事例證實,便是完全陌生的兩人,都有可能血液融合,既如此,又何必嘗試。”

    李昶:“你是害怕結果吧。”

    余氏沉默了會,捂著胸口,淡聲道:“妾身這病已十年有余,近日愈發精神不濟,也不知還有多少個年頭可活。若妾身……”

    李昶本來溫和的面容,倏然嚴厲:“夫人!神醫都說你只要心情開闊,便壽元不盡。不許說這樣喪氣的話,我李昶的夫人,永遠只有你。”

    李昶明白,余氏這是心病,而心病大多無藥可醫。

    十年前,余氏千辛萬苦生下了一個女兒,名字也是孕期就取好了的,男孩就叫李正陽,女孩就叫李映月,一日一月,相互映襯。她母愛拳拳,恨不得將全天下最好的都給她,剛出生的嬰孩還看不出五官,只是肌膚黝黑了些,她也沒多想。

    但那點疑惑在心底種了根,發了芽,隨著時間流逝越擴越大,她漸漸發現女孩的五官、肌膚幾乎沒有一點像夫妻兩人,頭發也是偏黃偏細的,這樣的不同在李映月年歲漸長后,愈發明顯。

    一個母親真的會完全認不出自己的孩子嗎?

    沒有絲毫母子感應嗎?

    這個答案沒人知道。

    余氏會本能的看自家孩子某一個五官像父母哪一方,周遭親戚在逗弄時也會加深這些印象,當幾個親戚無意中說,這孩子倒是不像你兩人。

    這話,進一步加深了余氏的疑惑。

    這世上也的確有完全不像父母,反而像祖父祖母的,或是誰都不像的孩子,但即便如此,也無法解釋李映月各方面才藝的平庸,也許李映月只是單純的不像他們而已。余氏知道自己不該在意這些,這是她十月懷胎,難產了三天三夜險些喪命才生下的孩子。

    余氏嘗試著親近,卻發現女孩的性格與他們夫妻也是迥異的,這么些年她也盡心盡力地教導她,可終究少了一層感覺,多了一分疏離。

    她想,哪怕是自己的孩子,也是講究緣分的,也許她與映月便是少了一層緣分。

    多年后再一次幾乎去了半條命地生下了雙胞胎,讓余氏的身子骨虛弱了不少,在江南用藥材溫養多年,她常年待在封閉的屋內,這心病隨著產后愈發嚴重,到現在發作次數漸增。

    為了控制病情,余氏只能悄然疏遠了女兒,著重疼寵雙胞胎。

    在外,無人看出余氏的心病,她總是帶著溫和的笑容,有條不紊地處理著院內院外各項事務,讓李昶沒有后顧之憂。可當夜深人靜時,她就常常坐在床上,愣神著。

    “老爺今日還是去錦瑟那兒吧,妾身多有不適,怕無法伺候老爺。”

    即便是發妻,如果身體有恙,也是不能與丈夫同房的。

    錦瑟是余氏主動為李昶納的通房,錦瑟的人品余氏是信得過的,這是個守禮又懂進退的人。

    “我就在這里陪著你。”李昶不容爭辯,對外人威嚴到不近人情,在發妻面前卻連說話聲都輕了些,“那個叫云棲的小丫頭模樣的確討喜,既不想去映月那兒,你便讓她多來你院里,當個逗趣也好。”

    余氏也不再勸,湯藥有安神的效果,她疲倦地閉上了眼:“妾身省得。”

    在李昶入眠后,余氏再次睜眼,她從枕邊小格里拿出了一樣東西。

    她無意識地拽著十年前親手做的小衣,待發現時,頰邊早已留下兩行清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