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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閑觀兒媳們爭奇斗艷在線閱讀 - 第116節

第116節

    姓烏的就只低聲笑,什么也不回答了。

    *

    長安有長明街,高昌有不夜城。

    這是來到西疆后,果兒、季向星和我都非常喜歡去逛的地方,只是他二人已然形影不離宛如長在沙漠上的并蒂蓮蓬,導致我心有不甘但又只能和姓烏的一起轉悠。

    雖然姓烏的錢少人丑,但好在是體格不錯,在我采購的時候給我扛貨還挺合適的,讓我省下了買驢的錢。

    不夜城不以高墻為界限,燈火驟起的地方就是城的界限。城內有幾十條交錯的街道,街兩旁的貨架上擺滿了螺紋彩陶,精致繡布,瓜果干貨,還有我叫不上名的西疆樂器。

    老烏確實很了解西疆,遇到我不認識的,他總能拿起來照著弦隨手撥出好聽的調子、打出歡快的節奏,然后給我耐心普及——

    “這是熱瓦普,這是都塔爾,這個七十二弦的琵琶叫喀爾奈,這是艾西塔爾,聲音很清脆,一聽就能記住。”

    知道我不會彈,但還是很喜歡用他為數不多的銀兩買些輕巧又好看的樂器送給我:“這個叫達卜,很像中原的鼓,只是這個是拿在手里拍的。鼓面的畫色彩很明艷,很好看,且畫什么的都有,畫著姑娘的也有。”

    說到此處,眸光大亮,他又掏出銀子買了幾個未著色的鼓。

    我輕挑眉梢:“回去畫你夫人?”

    他半瞇眼睛:“確實是打算畫夫人癡嗔嬌笑時的可愛面貌。”

    “哎耶耶,瞧你這不開竅的樣子,面貌能有多可愛,有何值得畫的?”我用胳膊肘拐了他一道,覷著他手中的空白鼓面,以手掩唇誠懇建議,“這么白凈的鼓,不用來畫閨中樂事,羅帳秘聞真是可惜了哇。”

    他唇角抽搐:“倒也不是不可以,到時候問問我夫人的意思。”

    我又拐了他一胳膊肘,挑了三下眉:“不必問,直接畫就是了。我是女人我了解的,有好多姑娘只在嘴上說害羞害羞、討厭討厭,等你畫出來后,一定會聚精會神細致觀賞,甚至還會同你對坐床榻探討一二的,而且探討著探討著很難不照著畫上的動作實踐一下,如此一來,你二人的感情豈不是又能精進一些?”

    此話惹得姓烏的一路都在憋笑,跟撿了金元寶還怕被認知道后覬覦一樣。

    真是挺欠人踹,挺欠驢踢的。

    除了擺在街邊這些琳瑯滿目的物品好看外,不夜城內那些噴火、馴獅、搏擊和胸口碎大石的節目也很吸引人,但我最喜歡的還是位于不夜城中央的大樂臺內表演的節目。

    樂臺搭在一座二十丈見方的三層阿以旺樓頂,比長安大樂坊還要寬闊。四周用極盡繁復的五彩繡布做成帳幕圍擋起來,但頂上卻是露天的,讓路過的人只能聽到里面傳來的嫵媚撩人的樂音和開懷暢意的笑聲,而看不到里面到底發生著什么,心癢難耐著急轉圈之后,不得不掏銀子進去觀賞。

    在下跟他們不一樣,我看到這種地方通常不會在門口轉圈,而是三步并作兩步且一溜小跑主動掏銀子,上去觀賞。

    擠過幾百號不同膚色、不同著裝的人,在里面尋到了最后一個小桌坐下來,盯著臺上看了一會兒,我就發現宮宴上兒媳們爭奇斗艷的思路,以及我本人的眼界和思想還是太拘謹、太局限。

    欣賞了一會兒,不知不覺間就涎水如浪、瘋狂下淌,然后鼓掌贊嘆,跟老烏賣力夸獎:“原來正宗胡旋舞舞衣不只是露肚臍眼兒而已。”

    覺得不好描述,便伸出指頭,隔空照著姓烏的胸膛畫出一左一右兩個小圈圈:“原來是只擋住這兒,其余的都露出來!”說罷又看回臺子,“哇,姓烏的,你瞧瞧這些飽滿圓挺還微微晃動的形狀呀,真是太漂亮了!早知道這兒如此好,我就不去蔚海瞎逛了,直接奔了西疆來多好!”

    在一旁默默飲葡萄酒的老烏突然抬眸,不可思議地問我:“你去過蔚海?”

    我隨意點頭,不想錯過臺上美景,于是敷衍道:“嗯,去過去過。”

    他很困惑:“什么時候去的,為何我沒有見到……”

    我扔起一個甜杏仁等它落進嘴里,那杏仁卻不慎聽話落在前方老哥锃亮的腦殼上,老哥猛地回頭怒火四射,我虎軀一震立刻瞪眼去罵姓烏的:“杏仁好好吃不行嗎,為何非要扔起來吃!快跟老哥賠不是。”

    老烏:“……”

    大哥盯著老烏和我看了幾秒,嘴里像是盤了個核桃,嗚嚕嗚嚕地說了好幾句話,我除了看出他眼里火光漸熄外,一個字也沒聽懂。

    老烏緩緩點頭,嘴里也盤起核桃回了大哥幾句話。大哥又大又深邃的眼睛一點點瞇起來,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還沖老烏比了個大拇指。

    等他回頭,我實在忍不住了:“你倆方才說啥呢?”

    老烏沖我挑眉:“他夸我夫人比上面的跳舞的姑娘還漂亮。我說確實如此。”

    “說得跟他見過你夫人似的……”我嗤笑幾聲,忽覺得不對勁,壓低聲音罵他,“誰他娘的是你夫人!老娘這輩子都不可能做妾!”

    他滿臉堆笑,給我斟滿葡萄酒:“好好好,不做妾不做妾,你消消氣。”

    我:“……?”

    為什么總覺得哪里不對勁,但又找不出什么毛病來?

    *

    到了五月下旬,蔬菜瓜果漸次成熟,我們幾個沒見過世面的人看到這種豐收的場面,一時激動,連吃五天果蔬,最后都瘦了一圈。尤其是葡萄,我跟著老烏去西疆大姐家的葡萄園里,面對今年第一茬葡萄痛快地吃了一整天,回家時照鏡子,都覺得整個人在發紫。

    我漸漸覺得有些腎虧脾虛,在某日傍晚舉手提議:“我出錢,今晚請大家吃烤全羊。”

    果兒和季向星還沒開口呢,姓烏的已經掏出畫得極其細致的烤全羊分布圖來,指著一個標了五顆星的地方,興致勃勃地建議:“已經托老管……老朋友都去吃過了,他說這一家最好。”

    我也不知道他老朋友是誰,也不是很關心,想到他一路以來還是挺靠譜的,就點頭:“那帶路吧。”

    姓烏的把我們送到烤羊rou的鋪子,自己卻不進去:“我不喜歡孜然味,所以不進去了,你三人吃完別到處跑,等我來接你們。”

    季向星挺起胸脯拍了拍:“你放心吧大哥,不用來接我們,我認路!”

    果兒立刻揪了揪季向星后腰的布料,跟姓烏的擠出些生硬的甜笑:“他待會兒還要陪我去不夜城玩,烏公子可要記得回來接我家公子啊。”

    這話像是把我托付給了姓烏的。

    姓烏的就一直笑,搞得我非常想踹他一腳,但又找不出什么名目來,差點憋出內傷,最后撂下一句:“你三個在這里繼續嘮嗑吧,我先進去吃rou了。”

    進門后正要點菜,抬眸時卻發現右邊對墻而坐的一個胖乎乎的老頭。

    他一個人點了兩只羊腿,十只五香鹵羊蹄,覺得不夠,又把中原人長相的小二哥叫回來,嘿嘿笑了笑:“再幫我煮一碗寬面條,就用鹵過羊蹄的那個湯煮,煮開后大火收一下湯汁,讓面把湯汁給吸收進去。”

    我和果兒盯著那戴著巴旦姆花帽卻覆蓋不全大圓腦殼、裹著西疆彩條長袍卻掩飾不住胖狀體型的老頭兒,紛紛傻了眼。

    牙關都咬得酸了,才提起步子挪到他跟前,動了好幾次嘴,才扶著桌沿勉強喚了他一聲:“……蘇得意?”

    那人胖手一抖,恍恍惚惚地抬起臉來,盡管已經瞪大到極限了卻依舊沒有很大的眼睛,就這樣望著我,望到連手中鹵羊蹄的湯汁灌進了他袖子里,他都沒有發現呢。

    良久過后,感覺那湯汁都流進他胳肢窩了,他才顫巍巍地站起來:“太太太……”

    果兒趕緊扶住他,提醒道:“這是姜公子。”

    我已經快不曉得自己是誰了。

    滿腦子只有一個問題。

    我竟然在西疆遇到了蘇得意,那是不是就意味著——

    “陛……阿照是不是也來西疆了?”

    *

    我并沒有得到一個肯定的回答。

    蘇得意擦完手上的湯汁和臉上的汗后,低垂著眼眸告訴我,他是一個人到西疆的,他二人并未同路,而阿照有阿照的打算。

    我也說不清楚自己心中為何會覺得有些沉沉的、澀澀的。明明什么都沒吃卻覺得每一處地方都是瞞著的,胃里是,眼里也是。

    走出鋪子,在晚風中看了幾眼已成殘鉤的月亮,問跟在身后的果兒和蘇得意:“今日是哪一日了?”

    這次是蘇得意回答我:“回姜公子,今日是五月廿八。”

    我裹了裹外袍,低頭看了看腳尖,遺憾上頭,叫我眼眶微微泛酸:“嗯,我知道了。蘇得意,你出現得不是時候,但也多謝你過來了。”

    若不是你突然出現,我好像都快忘了京城。

    都快忘了上輩子,我在有你和姜初照的那個城市,活完了最后十天,然后死去。

    這輩子,又到了這個時候。

    我曾想過問南山寺的方丈,這一世,我能不能活過二十六歲。但最后,還是把珍貴的機會用到了更想問的關于姜初照的問題。

    要說后悔也沒有后悔。

    只是現在有點怕又有點慶幸。

    怕的是我這輩子重新活過、認真笑過,放下執念也打心里成全過后,依舊活不過十天。

    慶幸著還好我現在在西疆,即便我過世了,他也不會很快知道。如此一來,他就能好好地過第十天的萬壽節了。

    作者有話要說:

    ——

    明天正文結局,且還會更一個番外。

    時間不太確定,大家晚上來看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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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7章 天光已亮

    第一二日,把自己鎖在房間里寫信。

    恰逢高昌降雨,葡萄葉落入門前小渠,細密的水從窄小的窗子里斜斜落入,筆尖浮動時,沾染上輕微濕意。

    給父兄嫂嫂的,給邱蟬姜域姜星辰的,給云妃的,給果兒的,給北疆麗妃的,給醫館高婕妤的,甚至給蘇得意的都很快寫好了。

    唯獨到了姜初照這里,仍舊不知如何落筆。想起當初在果兒堅持下,給他寫過的兩句祝福語:“祝吾兒長命百歲,祝吾兒穩坐皇位。祝吾兒腰好腿好,祝吾兒子孫滿堂。”今日思來,忽然理解他看到后為何會那般生氣。

    我對他的敷衍,于字里行間可見。

    寫廢了好幾張紙,在竹筆頂端咬出無數牙印,依舊不知如何成書。好在是第二日晚間靈感驟現,通宵達旦,終于把這一封寫完。

    走出房門,自褐黃臺階拾級而上,站在阿以旺頂樓的平臺,見天際曙光驅云逐霧照耀在荒漠綠洲上,忽生無邊感激與喟嘆——這一世我目睹過光亮之所在,即便改變不了這結果,但也算是不虛此行了。

    第三四日,拿出盤纏大肆采買,疆袍花帽,木雕彩陶,都塔爾和達卜,和田玉和香料,華美的地毯和香醇的葡萄酒,以及甜蜜的果干和絢麗的艾德萊斯綢。

    最后裝了整整六大箱子,在姓烏的介紹下,找到行走在京疆古道進行貨物貿易的官家商隊,托他們把箱子帶到京城給戶部尚書喬正堂。

    第五六日,讓老烏把我一路攜帶的那個箱子搬到樓頂上,拿出里面的寶貝,挨個晾曬。

    姜初照曾在我生辰時在喬家琉璃房子中把藍寶石擺了一地,它們擠滿了整整一個盒子,日光投射下來,路過寶石截面,變成幽藍又炫麗的光束,晃得人難以睜眼。

    我對面前震驚到一言不發的老烏顯擺了顯擺:“是不是覺得我很有錢啊,嘿嘿,”卻又不舍得讓旁人多瞧,把蓋子合上,小氣地揣進袖袋里,想到什么,還跟他強調了一下,“但我即便花光了多有銀子也不會動它們的。它們可是我的寶貝。”

    第七八日,可以不吐皮的那種葡萄成熟了。帶上家中三人也叫上蘇得意,一同去園子里摘葡萄吃。蘇得意像是有些怕姓烏的,躲得遠遠的,最后直接帶著果兒和季向星去了園子另一頭,說等走的時候喊他們一聲就行,他們絕不過來。

    這種表態搞得我很是困惑。

    老烏從西疆大姐那兒抱來一卷寬大的地毯,鋪在果子最紫、樹葉最密的地方,招呼我坐下來,說這兒曬不著,且抬手就能摘到葡萄。他自己卻躺下來,枕著胳膊還翹著二郎腿,悠游自在地宛如置身安寧靜謐的紫色星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