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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嫁嬌女在線閱讀 - 第215節

第215節

    鄭蕓菡愣了一瞬,差點真的將眼珠子瞪出來。無論什么樣的女子,都不愿早早被叫老的,更何況她都沒成親,誰是嬸嬸呀!

    史翼這才看向鄭蕓菡。

    機會來了!鄭蕓菡等這一眼等了許久,她繃直身板,努力將“嬸嬸”二字帶來的暴擊拋諸腦后,渾身上下的甜美都溢出來了。

    史翼只看了她一眼,立刻收回目光,一雙小手推著羊腿再往池晗雙懷里送,意思是——都是你的,不許分!

    “撲哧——”池晗雙眼看著好友從一朵向日葵變成一只霜打茄子,整個人慢慢萎靡縮回去,實在沒忍住:“看開些,人家還是個孩子呢。”

    史翼還按著羊腿往池晗雙懷里送,她打趣了好友,隱約感覺到小少年的固執,索性直接低下頭,在rou質最豐厚的位置咬了一口,齒頰輕動略略咀嚼,忽然雙目放光,猶如品嘗人間極致美味:“好吃呢。”

    對待最直白的示好,就是最直接的接受。

    史翼漂亮的眸子盯著面前的小jiejie看了片刻,紅潤的薄唇輕輕咧開,竟像是在笑。

    而他身后,那群侍奉他的奴仆,一個個險些驚掉了下巴。他們從未見過小公子主動親近公子以外的任何人,就連一路照顧他起居的侍女,他也從不會主動伸手。

    忽的,一只小碟子從斜里慢慢伸過來,帶著幾分倔強的姿態,

    史翼眨眼,順著小碟子看過去,就看到那位“嬸嬸”可憐巴巴的看著他,右手拇指與食指指尖相抵,凹成一個圈圈大小,柔聲與他商

    量:“可以分我一些嗎?我不要很多,就這么一口。”

    池晗雙嚼著口里的羊rou,以一種勝利者的姿態睥睨卑微的好友。

    鄭蕓菡不死心,殷切的盯著史翼,仿佛在進行一場沒有硝煙的戰役。

    秦蓁不忍直視,目光不動神色的掃過席間眾人。

    別說是左相府那位姑娘,就是座上的太子妃,眼神里流露出的情態,也多為不屑與鄙夷。想也知道她們心中是怎么想的——這二位姑娘,一個伯府出身,一個侯府出身,竟在殿下所設的席上向一個黃毛小兒討吃的,毫無端莊儀態可言。

    可這只是女人看女人的心態。

    此情此景,落在席間的男人們眼里,又是另一種說法了。沉浸在爭寵中的兩個小姑娘毫無察覺,但無論是從史翼的神態舉止,還是史靳的態度,他們都不難判斷出,這史翼有些異常。

    既有異常,就不能用尋常的眼光去看待,用尋常的禮儀規矩去約束。

    更何況,史靳此次前來目的與意義都極其重大,殿下能讓懷章王親自接待作陪,還有如此細致的招待,足見重視,所以,史翼這點小舉動,足以被包容。

    秦蓁心思轉了一圈,放心許多,再看向自己身邊的鄭蕓菡時,只剩一聲幽幽嘆息——幼稚,也不知像誰。

    史翼并不知道周邊人的想法,他因池晗雙咧開的笑尚未收回,便凝作一抹不解,盯著湊到眼神的漂亮“嬸嬸”,半晌,他遲疑的伸手,在羊腿上撕下一小塊,也沒看“嬸嬸”手里的碟子,直至舉到她面前。

    鄭蕓菡受寵若驚的看一眼好友,池晗雙偷笑著沖她揚揚下巴,是個催促的意思——別拂了小郎君的好意。

    鄭蕓菡會意,直接叼走史翼手中那一小塊羊rou,和好友一樣細細咀嚼,猶如發現珍饈美味,漂亮的臉上滿是驚喜和感激,好像如果沒有他,壓根吃不到這樣的美食。

    史翼動作并不靈敏,指尖甚至在“嬸嬸”白皙細嫩的臉上留下油印,可她一點也沒生氣,史翼盯著這個奇怪的嬸嬸,凝在嘴角的笑,逐漸松動加深。

    他笑了,他對她笑了!

    鄭蕓菡扯住好友的袖子,激動地就差在臉上刻上四個大字——畢生無憾!

    不遠處,衛元洲拿起鋒利

    的刀子,在面前的羊腿子上慢條斯理的劃下一道口子:很好。

    史翼今日所謂,確然超出史靳預料,但旁人包容,并不代表他能讓史翼繼續這般胡鬧。他起身向太子作拜:“殿下,舍弟因早年受創,一直有異于同齡孩童,唐突失禮之處,請殿下與諸位包含。”

    史靳主動一解釋,鄭蕓菡和池晗雙都回過神來,再看向史翼時,果真發現他眼中帶著些異常的懵懂。

    同一時間,池晗雙腦子里一根弦猛地彈響,終于想起來了:“你是那個……”

    一雙大掌輕輕按在史翼的肩上,熟悉的力道和氣息,讓史翼警惕回頭,撞上自家兄長略帶警告的臉。他誰也不親近,兄長除外,原本還想去抓羊rou的手猛地縮回,也不敢看面前兩位漂亮的jiejie。

    池晗雙的目光從史翼身上移到史靳身上,她想起來在哪里見過他們了。

    史靳目光淡然的略過兩位姑娘,搭手一拜:“舍弟失禮,請兩位姑娘見諒。”

    池晗雙面露狐疑。

    鄭蕓菡倒是分神想了點別的——若不是提早跟秦博士打聽了這人的來歷,她完全猜不出這個男人會是西厥首領,至少,此刻的他身上看不到半分.身為首領的氣度,更像是長安城里最尋常的公子哥,還是和氣有禮的那種。

    史靳帶走史翼,又接連賠罪,太子面色和藹,一笑帶過,確然沒有深究的意思,兩方繼續聊起之前的話題。

    鄭蕓菡終于回神,不由遺憾:“這樣好看的小郎君,太可惜了。”

    池晗雙陷入回憶,沒有搭腔。

    ……

    待席間飯畢,有宮奴前來,邀席間賓客入水榭稍作休息,待殿下與太子妃更衣后,便可登船游河。

    秦蓁心道,這是要換個地方談正經事了。

    史靳原本還在猶豫怎么安排史翼,懷章王的人便來告訴他,為他們準備的水榭在最邊上,清靜無人擾,若史翼不便上船,可留在水榭處休息。史靳扯扯嘴角,忽覺外人傳道的那個殺伐果斷的懷章王,挺會照顧人。

    安頓好了史翼,史靳想起那個席中對他露出疑惑之色的小姑娘,不免蹙眉。沒想幾年前短短一次碰面,竟在今日重逢,可惜不是個好時候,若她一時口快說漏嘴,恐怕會引起不必要

    的麻煩。

    思及此,史靳讓人好好照看小公子,自己隱于暗色,沿著河岸水榭一路摸索過去。

    水榭蓋頂設窗,尚能御寒躲冷,秦蓁宴上多飲了幾盞酒,想到稍后還要談正事,她囑咐了池晗雙幾句,自己往美人榻上一倒,閉目養神。

    鄭蕓菡對史翼的事耿耿于懷,連聲可惜。池晗雙看了她一眼又一眼,終于沒忍住:“你要可惜,早四年前就該可惜了。”

    鄭蕓菡愣住:“什么意思?”

    池晗雙瞅一眼表姐,悄悄與好友咬耳朵:“大約四年前吧,我見過那個史翼,還有史靳。”

    鄭蕓菡大驚。

    四年前?

    方才殿下還說,史靳是初到長安,他四年前就來過長安?還是說,他們其實對長安熟悉的很?

    鄭蕓菡拉著好友到隱蔽處說話。

    池晗雙見她緊張兮兮,安撫的拍拍她:“也沒有你想的那么復雜,就是大約四年前,我偶然撞見一對夫婦拉扯個漂亮的男娃娃,那男娃娃不說話,就掉眼淚,我再一看,那種粗糙的人,怎么可能養得出這樣精細漂亮的娃娃?立馬覺得不對。”

    “我一時沒忍住,管了個閑事。那夫妻二人見我出面,要對我動手,結果我帶的護衛剛拔刀,他們腳底抹油就跑了。就是兩個拍花子的!”

    后來的故事就很簡單了。那男娃娃一問三不答,漆黑的眼珠像是深不見底的黑淵,池晗雙當時就覺得不對勁,干脆不問,想了一個簡單粗暴的方法。

    她給他買了一身新衣裳,找了家干凈的客棧,把他身上原本的穿戴全除了,然后一件一件分給護衛,讓他們拿著東西上街走,只要有人來問,領人過來就是。

    這樣精雕細琢的男娃娃,不可能是被拐賣到長安的,只可能是在長安與家人走散,只要他家人緊張他,看到線索一定會找來。

    之后,池晗雙就和他留在客棧里等。可她是多耐不住寂寞的性子啊,瞅一眼邊上安靜自閉的漂亮男孩,轉身就在兜兜里掏出幾顆七彩琉璃珠,擺在茶案上,自己跟自己玩彈珠。

    玩著玩著,那小子自己湊過來了,她人美心善,自然帶著他一起玩,玩了不到半個時辰,他們家的人找來了。

    鄭蕓菡詫異:“找來的是史靳?

    ”

    池晗雙:“當時他戴了那種鐵汁澆筑的掛耳面罩,我嚇了一跳,還以為是什么惡修羅,但是不難認,看眼睛就能看出來。”

    鄭蕓菡好奇:“那你要和他相認嗎?”

    “相認”兩個字讓池晗雙渾身不適,語重心長的解釋:“姐妹,相認的前提,是認識相交。我和他既沒交情又沒來往,他還戴著面罩,‘一面之緣’他連臉都沒有。‘相認’這個說法,可能不太適合我們。”

    未免好友胡思亂想,池晗雙快刀斬亂麻的告誡:“我當你是朋友才說給你聽的,你聽完就過,千萬別再提這事。”

    鄭蕓菡抿笑,分明是你自己心里沒憋住。

    轉念一想,也對,這史靳身份特殊,北厥與大齊關系敏感,他這個人到底什么來頭,太子殿下自有法子知道,若她們多此一舉摻和其中,惹出麻煩反而不美。

    鄭蕓菡思忖片刻:“你放心,我不會對旁人說,不過我覺得你還是應該與秦表姐說說這事,殿下今日傳她來,想必還是和馬政有關,史靳這個人如何,我們可以靜觀其變,秦表姐也可以趁早防范呀。”

    池晗雙越想越有道理,欣悅的摟住好友的肩膀:“你說得對,我就跟表姐打個招呼,讓他防著點這人。”

    兩人達成一致,又開始商量起怎么撮合秦蓁和鄭煜星,并沒有發現,暗處隱者的人影,從容的轉身走遠。

    史靳習慣走夜路,認路本事也強,這條回去的路并不長,他走著走著,忽然想起了四年前險些弄丟史翼那次。

    那時,他急瘋了,若非長安之地不宜鬧事,他會將隨身侍奉史翼的人直接處死。萬幸的是,外出尋找的人很快有了線索,有人拿著小公子的衣物在街上走動,他們并沒有遮掩,看衣著打扮,更像官宦之家的護衛。

    他讓手下按兵不動,自己親自出馬。那護衛還挺謹慎,簡單問了他一些史翼身上的特別之處,他一一答出,與那人去了客棧。

    才走到樓梯口,他就聽到一聲哀嚎。

    不是史靳,是個姑娘的。

    一旁的護衛面色一緊,輕咳一聲說,“有勞公子稍候,我們向姑娘通傳一聲。”

    史靳見他臉色便了然,他不是通傳,是去打招呼,告訴她有人來了,

    莫要咋呼著失了儀態。長安的姑娘,都很在意儀態,尤其是面對外男時。

    然而,那護衛還沒走近,就被一團軟墊趕了出來,氣呼呼的小姑娘惡聲惡氣:“出去出去!今日不贏了這扮豬吃老虎的小子,誰都別想走!我們再來,這次我先!”

    史靳神色一厲,三兩招放倒門外的護衛,無聲無息,然后輕輕推開半開的門,往內探去。

    干凈整潔的房間,正對著房門的是一張矮桌。桌上放了一張茶盤,圍邊約兩指寬深,茶盤之中,是顏色各異的琉璃珠。

    明麗的少女自安靜的男童手中摳出一顆碧色琉璃珠,把手里的黃色塞給他,強硬的耍賴:“碧色旺我,跟你換!”

    只有四歲的史翼安安靜靜,由著面前的小jiejie換走她喜歡的顏色。

    她氣的腮幫子鼓鼓,雙手捧著琉璃珠不停吹氣,不甘的碎碎念:“靈蛇步法是吧,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也會!”

    她認認真真比劃著球珠撞上茶盤四壁反彈的角度,高深莫測的丈量茶盤中珠與珠之間的距離,然后露出胸有成竹的冷笑,對著一個角度將手中琉璃珠彈出。

    砰!琉璃珠撞上茶盤邊沿,向另一個角度彈出,又是砰砰兩聲,被茶盤邊沿反彈的球珠在場中瘋狂進行靈蛇走位,完美錯過所有目標珠子,一顆都沒彈到,直至悠悠停頓。

    史翼看一眼眸子瞪得老大的小jiejie,細白的食指圈著黃色的球珠,沒有任何做作的手頭丈量比劃,抵在后頭的拇指嘣得彈出,球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撞上茶盤邊沿,迅速彈出,砰砰砰,三次撞入撞出,連中三顆球珠!

    “啊啊啊啊——”少女捶桌,凄厲的哀嚎再次響起,她驟然伸手抓住史翼的衣袖,猙獰的臉湊上來:“你……”

    史靳臉色一沉,以為她不服輸要動手,正與闖入,忽又僵住。

    少女的猙獰漸漸褪去,閃閃的眸光漸漸蓄了崇拜和乞求,漂亮的手指慢慢松開史翼的袖子,只剩指尖捏著他衣袖的一角,可憐巴巴的搖起來:“你教我啊,我給你錢,給你買好吃的,這些,這些珠子我都送你,你想要什么我都給你買!教我吧……”

    一個十多歲的妙齡少女,拉著一個四歲男孩的袖子乞求的樣子

    ,讓史靳慢慢別開臉,不忍直視。

    下一刻,房內傳來撲哧的低笑聲。

    史靳渾身一震,不可置信的看回去。

    一向討厭被碰的史翼,被第一次見的jiejie拉著袖子,非但不反感,竟笑了。

    那是史翼出生以來,第一次這樣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