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杭州城里血風云(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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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自古繁華福地,游人熱鬧,器物精致,珠簾畫橋,不勝天工。但夏天的杭州城卻如一個密不透風的蒸籠,走不上兩步便要流下滿身的汗。 尤其程問曉把自已打扮成一個彪形大漢,非但穿上一件厚皮衣,里面更塞滿了綿花,以充臃腫。走到一處橋上,往下一看,只見清澈的水面上倒映了一張紅色大臉,只是臉上卻流下一條一條的白線。 程問曉一驚,看清楚了去,心道:“原來朱砂遇汗褪去,我臉上才會這樣。這可不行,萬一讓人看到我這副模樣呢?”走到橋下,潑水洗臉,又將臉上的胡須摘掉了。 站起來走了兩步又覺不妥,哪有一個彪形大漢長這一張臉。每走一步都十分別扭,只怕會更引人生疑。又找了個地方將身上的衣服換下,頓時輕松了不少。心道:“昨天報官府時我是易了容的,現在沒易容不知會不會出事。”但想到離程家已經不遠了,也不太懼怕。 一路往程家走去,越走近一步,眼前景物便熟悉一分,心也跳快了一下。他心里想道:“爹爹mama看到我不知會有什么反應?mama的病應該好了吧?唉……他們一定以為我還在姑姑那……姑姑……”想到程晚香,又傷感起來。 越走左右行人便越少,轉過一條街,自知前面便是程家大宅,腦海中頓時想起了上次回程家時看到的大宅,左右有兩只石獅子,更有兩株遮天大樹。抬頭一看,卻不禁身體一震,眼睛一呆。眼前哪里還有什么程家大宅?只有一片廢墟,墻倒旗摧,四處飛灰。廢墟上還冒著黑煙,顯然是剛燒不久。 他往程家沖去,踏入原本是大門的位置,回目四顧,一切都已成了焦炭,哪還有當日的繁華。他口中喃喃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為什么房子會燒了?爹爹mama呢?”往里走去,卻不知踩到什么,腳下一個踉蹌,摔了一跤。 他爬起來向后一看,卻見從廢墟中伸出一只手,手已經僵了。他回頭將石頭、木頭搬開,拉住那只手拖出一個人。那人早已燒得面目不清,認不出是誰。 程問曉心里一顫,將那焦軀扔開。心中閃過一個猜想,卻竭力把那個猜想壓下:難道是家里忽然著火了,人逃不出…… 他站起身,在廢墟中四處翻著,半個時辰已翻出四具尸體,其中三具已經燒成焦炭了,另外一個面目尚可勉強分辨。程問曉認得,那是管家劉叔。他心中又恐又急,道:“爹爹mama……他們不會出事吧?他們在哪?不會的!不會的!爹爹武功那么高,怎么可能出事?他一定沒事的,他沒事,mama也一定沒事……” 在廢墟中四處亂走,又看到了四、五具焦軀,面狀可怖,十分駭人。隱約知道走到后花園,卻見原來花香襲人,綠草幽幽的后花園已成為一片焦土,黑煙仍在冒著。 程問曉身體顫抖,忽然想到了一個恐怖的問題:“若是偶然起火,火勢怎么會燒到后花園來?后花園草木最多,若不是別人縱火,怎么可能燒得起來?”越想越加恐懼,只生怕父母也在這場火中出事。 他四處亂走亂翻,幾近瘋狂。忽然耳邊似乎聽到了一個呻,吟聲,卻十分微弱。程問曉身體一震,道:“還有人!”站定身子側耳聽去,隱約感到那個**聲就在不遠處。 他緩緩向聲音方向尋去,忽然在一處廢墟下找到一口井。他走過去將幾塊大石搬開,往井底看去,果見井水幽幽中藏了一個人。他吼道:“你聽得到嗎?喂!” 那人一動不動,卻不回話。程問曉咬牙想了想,見井下還落了一條繩子,試著用腳去勾,卻勾不上。干脆雙手按住井壁,往下緩緩滑去。到得井下將那人扛在背上,緩緩向上爬來。 那人落到地上,仍然昏迷著不醒,口中低聲呻,吟。程問曉認得是家里的小童詠春,想來是大火燒起時他逃不出去,跳井救命。 他伸出一只手抵住詠春后背,身上內力一轉,緩緩送到詠春體中。送了一會,詠春“唔”的一聲,口一張,吐出一口濃痰。才緩緩醒了過來,看見程問曉一時仍想不出是誰,打量了良久,叫道:“少爺……少爺!”叫了兩聲,氣力不繼,又昏了過去。 程問曉只得再給他送進內力,送了一柱香的時間他才復醒了過來。程問曉道:“你不要急,我就是問曉。詠春,你告訴我,家里發生了什么事?我爹爹mama呢?” 詠春舒了口氣,沉默片刻,恢復了些氣力才道:“少爺……少爺你回來就好了……這……這件事約莫在三個月前……那時候家里來了個和尚找老爺……老爺和他在書房聊了很久,不知說什么……那時候我和小月議論……夫人剛好聽到……”又咳嗽了幾聲,繼道:“夫人聽到……聽到后就讓我們不要多嘴……后來老爺和那和尚越來越交好……那和尚三天就來一次……” 程問曉道:“什么和尚?”詠春道:“不知……不知道……一個胖胖矮矮的和尚……年紀在五十歲上下,后來……后來……” 程問曉道:“后來怎么樣?”詠春道:“后來不知因為什么……好像與那和尚有關……一天夜里,我到老爺房里想問一些事……聽到老爺和夫人……在房里吵架……” 程問曉道:“吵架……我爹爹mama從不吵架的。”詠春道:“我也不知道,后來夫人就推開門走了……老爺叫我進去,叫我不要說出這件事……后來幾天,家里一直有一些穿著奇怪的人進入……” 程問曉問道:“如何奇怪了?”詠春道:“有的穿道袍……有的穿著一身花花綠綠的衣服……反正很奇怪,老爺囑咐我們不要多說,直到……直到官府來了……” 程問曉大驚,道:“官府?官府來干嘛?”詠春喘了喘氣,道:“官府……官府來要老爺交出什么東西……老爺說沒有,官府就不走了,后來老爺和其中一個……叫什么‘鷹爪手’的打了一架……打贏了那人,官府就走了。” 程問曉心道:“鷹爪手……難道是名捕鷹爪手賀江海……”詠春道:“然后……然后……” 程問曉道:“然后怎么?”詠春道:“后來幾天,老爺出門回來……不知怎么了受了重傷,臉色慌張,進了書房就不出來了……”他說著說著,臉色也驚恐無比,右手緊緊握住了程問曉的手,道:“后來又來了一些人……他們將阿李阿景都……都殺了……” 程問曉臉上一沉,阿李阿景是父親的兩名弟子,功夫不弱,是誰敢殺他們呢?詠春道:“老爺出來和他們打……打贏了一個……又被一個叫什么‘王眼鷹’的打傷了……他們打傷了老爺又走了……” 程問曉道:“王眼鷹……是不是‘黑鷹眼’王鎧?”詠春思索了一下,道:“好像是……” 程問曉心道:“也是一名捕快……他們怎么找上父親了?”問道:“后來呢?” 詠春道:“后來……后來……”眼淚不禁滾滾落下。程問曉心中一沉,道:“后來怎樣?” 詠春伸手擦了擦眼淚,道:“后來,官府的人又來了……污陷我們是叛賊……要起兵造反……老爺……老爺和七個自稱是點蒼派‘花雨七劍’的男子大戰……被……被其中一個刺中胸口殺了!”說到這,再也忍不住,嗷啕大哭起來。 程問曉心中一顫,身體忍不住的顫抖,道:“爹……爹爹死了……”詠春哭道:“他們……他們殺了老爺后……把我們都捆起來……一個鷹鼻子男人……放火燒……”說到這,“唔”的一聲又昏了過去。 程問曉急忙伸手抵住他后背,送進內力,緩緩救醒了他。詠春道:“少爺……少爺……我看見小月……小莉……都在火中燒死了……我沒有能力救她們……跳到井中……” 程問曉虎目含淚,道:“我mama……她是不是也被大火燒……燒死了?”詠春道:“不……不是……夫人……夫人她是病死的……自少爺……在武當傳來的惡訊,家里人都以為少爺死了……夫人一病之下……就起不來了……上個月七號走的……” 程問曉道:“我mama……我mama……”詠春道:“少爺……少爺,你一定要為老爺報仇……一定要為我們報仇……我記得……我記得官府中有一個……一個鷹鼻的禿頭男子……就是他……他下令殺老……老爺……放火燒我們的……” 程問曉道:“我知道……我知道……”詠春道:“少爺……少爺……小月和小莉……在火中燒死……死得好慘……我好痛苦……我無能為力……你一定要……要為我們報仇……” 程問曉抱起他,道:“你不要說話,不要說話了!我先帶你去養傷……”詠春道:“好……”這個字尚未說完,從不遠處“嗖”的一聲,飛過一根流箭,沒入詠春胸腔中。 詠春身體一顫,雙眼睜大,再也說不出下一個字。不遠處馬蹄聲聞來,一個聲音叫道:“叛孽程問曉就在前面!” 程問曉抱緊詠春,道:“詠春……詠春!”詠春雙眼瞪了瞪,氣絕身亡。一隊人馬迅速沖來,當先十數根箭射來。 程問曉抱著詠春尸體在地上一滾,躲到一個廢墟后。只聞箭聲來得迅猛,呼呼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