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南氏不一樣，他們家兄長繼位之時魏國的君主不是當今魏王，而是魏王之父魏武侯，魏武侯死后公子罃和公子緩爭奪君位，最終公子罃成功勝出，這才有當今魏王。

    南氏如果在那是就已經(jīng)投靠了魏國，對方就只能是公子罃，當時公子罃能否繼位還不能確定，南氏如此行徑，也算是走一步險棋。

    若公子罃奪位失敗便是無事發(fā)生，可一旦他成功繼位，衛(wèi)國君主是誰對他來說沒什么區(qū)別，選擇幫助南氏，不光能得到南氏上貢的大筆利益，甚至還能趁機將衛(wèi)國的城池劃入魏國版圖之中，何樂而不為？

    趙國在前些年吞了衛(wèi)國不少城池，知道當今衛(wèi)公繼位才停止出兵，魏國也從來沒放棄過蠶食衛(wèi)國土地，如果衛(wèi)霽沒能在秦國那荒郊野嶺中醒過來，接下來的衛(wèi)國就真的會走上這么一條路。

    當今衛(wèi)公被迫自行降位為侯爵，即便這樣魏國和南氏也不肯不休，硬生生將人逼到退位，扶持了南氏子上位。

    餓狼嘗到rou腥之后還會放棄嘴邊的肥rou嗎？當然不會！

    衛(wèi)侯很快又被降位為君，雖然是諸侯國中最后一個被秦國廢掉的國家，但是那時衛(wèi)國就只剩下帝丘這一座城池了。

    僅剩國都一城的諸侯國，還能被稱為諸侯國嗎？

    南氏還在做著他們春秋大夢，不覺得讓些地盤給衛(wèi)國對他們來說有什么損失，可魏王登基浸yin權(quán)勢近十年，早就不可能放開衛(wèi)國這到嘴的肥rou了。

    三家分晉為天下野心勃勃之輩開辟了一條通往高位的捷徑，韓、趙、魏三家瓜分晉國，在當時任誰來說他們都是亂臣賊子，是叛逆，是大逆不道枉顧禮法罪大惡極之輩，然而周天子卻承認了他們諸侯的地位。

    這意味著什么？這意味著在周天子眼中，強大的氏族如果有取代國君的實力就可以明目張膽的取而代之，若非有他們的先例，齊國田氏也不敢在幾年之后就廢了齊康公，然后逐漸掌控了整個齊國，在齊康公死后直接將姜氏齊國變成田氏齊國。

    惡例一旦敞開就再也沒法遏制，臣子能通過這般讓家族成為一國之主，誰還會對上面的國君效忠？

    魏國自己就是這么發(fā)家的，想cao控著南氏將衛(wèi)國拆吃入腹再簡單不過了。

    他要是真的死在外面，南氏趁機發(fā)難之下他哥百口莫辯，衛(wèi)國沒有哪個家族能抵抗得住魏國的壓力，最終還是會被他們陰謀得逞。

    他若是活著回去，對方自然也有應(yīng)對的法子，公子卬已經(jīng)流露出讓他去魏國為質(zhì)的意思，兩國邦交不殺來使，質(zhì)子的安全肯定也能保證，可萬事都有意外。

    別說之前魏卬是因為醉酒所以才要鬧事，醉酒能醉到男女不分胡攪蠻纏嗎？

    “他”自小活在兄長的庇佑之下，遇到這種事情當然不敢開口，為了不讓兄長為難，最大的可能就是為了躲開公子卬而離開帝丘。

    想來也是，以公子卬的身份什么事情能讓他在帝丘流連那么久不肯回國？

    他和小甲只有兩個人，明顯不通庶務(wù)的少年帶著錢橫穿魏國進入秦國境內(nèi)，路上如果沒人提前清好道路會走的如此順利？

    如果真的是他想多了，那魏國的治安絕對能在所有諸侯國中穩(wěn)居第一，連周天子坐鎮(zhèn)的王畿都不敢相比。

    孫伯靈幽幽嘆了一口氣，只要將最重要的一環(huán)相通，剩下的便都流于表面，稍微一想便全部串起來了。

    衛(wèi)國到底還是太弱，護不住他們的公子，這人要是留在帝丘，怕是過不了多久便會再有意外發(fā)生。

    太子熙年幼，被針對的可能性不大，首當其沖的還是衛(wèi)公和公子霽。

    衛(wèi)公在君位上待了十幾年，繼位時手段強硬將異母兄弟全部打壓，即便這些年表現(xiàn)出來的都是溫溫柔柔的老好人形象，也沒幾個人敢直接上去和他對上，但是公子霽就不一樣了。

    被兄長護著長大的少年人沒有見過世間險惡，十五六歲的年紀正適合下手，不算計他還能算計誰？

    “只要伯靈一日活著，定護公子一日周全。”娃娃臉青年鄭重其事的看著眼前人，雖然姿勢很是別扭，卻依舊費力的行了大禮。

    他孫伯靈知恩圖報，即便現(xiàn)在的情形比之前的猜測兇險百倍，他也依舊說話算話，不管他將來要去何處都必定會與魏國為敵，如今這般，正好省的糾結(jié)如何選擇了。

    秦魏相爭，得先幫秦國強起來才好再和魏國打，不然那窮的鳥不拉屎的地方，不管是輸是贏最終被耗死的都是他們自己。

    唔……難度有點大啊。

    未來的大軍師牙疼的捂著臉，想象著秦國窮苦的情況再次皺成了包子，真是衛(wèi)國公室內(nèi)部的爭斗反倒好解決，現(xiàn)在這么一弄，他還真有點發(fā)愁了。

    不管了不管了，難度大才有成就感，他孫伯靈這輩子還真沒怕過事兒。

    “多謝先生。”衛(wèi)霽笑著回了一禮，將人扶在車廂里坐好，然后不著痕跡的將話題引到秦國現(xiàn)狀之上。

    有他留下的那些東西在，秦國的情況很快就會有所好轉(zhuǎn)，即便不談這些，秦人勇武，秦風豪邁，這些都是可談之事，不能一上來就把人嚇著。

    二人相談甚歡，歇息時還能讓隨行的護衛(wèi)們講些秦國的風俗民情，衛(wèi)霽只是客居數(shù)月，所見所聞只有櫟陽一城，更多的自然還是土生土長的老秦人來講才成。

    入衛(wèi)后趕路的速度加快不少，一行人很快到了衛(wèi)都帝丘。

    最初被分封在衛(wèi)地的是周文王之子康叔封，他是武王同母弟，擁有當時最優(yōu)渥的待遇，康叔封就封時直接選了朝歌為都城，這在當時是周王畿都比不了的大城池，，簡而言之所以衛(wèi)人直接白撿了一座都城。

    只是后來衛(wèi)國被滅，朝歌城一夕之間便被戎狄蹋成廢墟。

    帝丘也是座古老的城池，相傳在三皇五帝之時，這里是皇帝之孫顓頊的封地，顓頊大帝住在濮水之陽，故稱此地為濮陽。

    城池最常用的取名方法便是地形地勢，山南水北謂之陽，山北水南謂之陰，后來顓頊大帝死后埋在此處，堆土為丘，故而濮陽又稱帝丘。

    這般取名的也有很多城池，比如商丘、楚丘、章丘等等，只是所有名字放在一起比較，還是帝丘最為大氣。

    衛(wèi)國從朝歌遷都帝丘之后便正式在各種官文中名字寫為濮陽，只是不管是他們自己還是其他人，話語間依舊還是稱這里為帝丘。

    小甲看到久違的城池激動的不行，拽著馬脖子不肯老實差點兒被顛下去，一行人直奔城中宮殿而去，衛(wèi)霽聽著外面熱鬧的聲音，不自覺的抓緊了衣袖。

    離家出走那么多天，他緊張。

    公子霽回到帝丘的消息很快傳到衛(wèi)公耳中，從寶貝弟弟離開秦國那天起他就數(shù)著日子盼，如今終于將人盼回來了，任由身邊內(nèi)侍亂七八糟勸著也還是直接跑去宮殿門口等著。

    他可憐的霽兒，這些天在外面不知道受了多少苦，秦國是他能待的地方嗎，那地方窮的帝丘乞兒都不屑于去，錦衣玉食長大的小孩兒怎么受得了啊？

    寶貝霽兒平時那么聽話，都是那些陰溝里的老鼠想要搞事兒，還好現(xiàn)在沒出事，不然就算拼個魚死網(wǎng)破他也不會讓那些家伙好過。

    可憐的霽兒無辜遭了這么大難，肯定埋怨死他這個沒用的哥哥了，不然怎么會在秦國待那么就都不肯回來？

    衛(wèi)公越想越難受，越難受越想，周圍的內(nèi)侍低著頭看著腳尖，誰也不敢在這個時候上去找罪受。

    馬車很快到達目的地，衛(wèi)霽深吸了一口氣下來，還沒來得及打量這座宮殿便直接被人抱了個滿懷。

    衛(wèi)國多君子，公室中十個有八個看上去都是溫文爾雅端方自持的貴公子模樣，衛(wèi)公自然也沒能擺脫祖宗強大的基因。

    錦繡華服的白凈青年哭的不能自已，眾目睽睽之下抱著失而復(fù)得的寶貝弟弟不肯撒手，“霽兒啊，你可算回來了，哥快嚇死了嗚嗚嗚~”

    作者有話要說：　　衛(wèi)公：我！端方自持！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衛(wèi)霽：哥，哥你先把眼淚擦了，這么多人看著呢！

    第27章

    宮殿門口, 一國之君不管不顧哭的跟個孩子似的，驚的一群沒見過世面的秦國漢子目瞪口呆，將胳膊上的雞皮疙瘩抖掉然后看天看地看宮墻, 總之就是不敢再往那邊看。

    娘嘞，好男兒流血流汗不流淚, 這衛(wèi)君怎么一言不合就開始哭, 簡直嚇死個人。

    小甲和內(nèi)侍們早已經(jīng)習慣他們家君上的性子, 這會兒正旁邊跟著抹眼淚, 君上和公子兄弟情深, 實在是太讓人感動了。

    耿直的秦國漢子不習慣這么煽情, 面面相覷然后不約而同將目光放到景監(jiān)身上, 將軍，咱是不是可以走人了？

    不管怎么樣，衛(wèi)公如此反應(yīng), 孫伯靈和景監(jiān)才徹底相信了他們兄弟倆感情很好的說辭, 都哭成這樣了要還能是裝的, 衛(wèi)君的演技可真是爐火純青。

    衛(wèi)霽沒想到他哥能在大庭廣眾下來這么一出，臉色微紅的讓這人先把他松開，“哥，這么多人看著呢，趕緊把眼淚擦擦。”

    一國之君的形象還要不要了？

    他原本以為自己在面對這人的時候會有些不習慣，記憶中兄弟感情再怎么好那也只存在于記憶中, 對于現(xiàn)在的他來說，眼前這人只是熟悉的陌生人而已, 可真正見面了才發(fā)現(xiàn)其實并不是這樣。

    下意識的親近做不得假，之前的忐忑也蕩然無存，什么緊張什么顧慮都消失不見, 只剩下見著哥哥的激動歡喜。

    可再怎么激動，您也不能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就這樣，回去關(guān)上房門再抱頭痛哭不行嗎？

    “你一聲不響就跑不見了，松開的話你再跑了怎么辦？”衛(wèi)公帶著哭腔說著，任他說了半天才退了一步改為抓著手腕，“趕了這么多天路，先回去休息，其他事情睡飽了再說。”

    衛(wèi)霽被親哥當小孩兒一樣牽著手，他懷疑如果這時候有牽引繩的話，他哥肯定會在看見他的第一刻就往他手上栓，“還有……”

    “送你回來的壯士們哥會妥善安排，你就別cao心了。”衛(wèi)公心疼的看著出去一趟清減許多的弟弟，恨不得一晚上的時間就讓人補回來。

    嬌生慣養(yǎng)的嫩娃娃哪兒受得了苦，本來身體就不好還這么折騰，嫌他擔心的不夠多嗎？

    擔驚受怕了許多天的哥哥說什么一夜不肯讓自家弟弟離開視線，衛(wèi)霽歉意的朝景監(jiān)他們看了一眼，讓小甲跟在他們身邊照看著，然后才不怎么放心的看著他們跟著內(nèi)侍走遠。

    趕路的時候的確休息不好，回到熟悉的地方后放松許多，倦意也跟著涌了上來，衛(wèi)公讓人將洗漱用具備好，催著他去洗個熱水澡然后再睡覺。

    秦國真的窮的超乎他的想象，霽兒怎么說也是他們衛(wèi)國公子，在秦國竟然淪落到穿布衣的地步，離家出走時也沒少帶錢，就不能給自己買點好東西嗎？

    錦衣華服的兄長愁眉苦臉嘆著氣，看寶貝弟弟換上他準備的衣服滿臉困倦的走出來，斂了神色讓他趕緊去休息。

    衛(wèi)霽小小的打了個哈欠，把眼角滲出來的淚珠擦掉然后說道，“哥，您別沖小甲發(fā)火，有什么事情等我睡醒再說。”

    “睡吧。”溫文爾雅的俊美青年輕聲說著，給他把被子掖好然后滿眼無辜的問道，“哥是那種不分青紅皂白就發(fā)脾氣的人嗎？”

    在寶貝弟弟乖乖閉上眼睛后，慢條斯理起身的一國之君這才冷哼一聲，他就是不分青紅皂白發(fā)脾氣了怎么著？他這個當哥的在帝丘提心吊膽那么多天，難道就不能有點脾氣嗎？

    身為護衛(wèi)竟然縱著公子干出這么危險的事情，其罪當誅，看在霽兒喜歡的份兒上留那小子一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不然這滿宮的人就不知道警醒。

    他可憐的霽兒，身上好不容易養(yǎng)起點rou，一冬天的時間又全掉下去了，也不知道多少時間才能再養(yǎng)回來，實在是太不讓他這個當哥的放心了。

    可憐的小護衛(wèi)早知道會有如此一劫，把其他人安置好后便主動來到他們家公子殿前跪著，只求君上看他這么自覺的份兒上能少打兩下。

    不遠處的石柱后面，和他差不多大小的少年穿著內(nèi)侍的衣服躲在那里，看到小甲出現(xiàn)后眼睛一亮趕緊跑了過來。

    小內(nèi)侍居高臨下看著可憐巴巴跪在那里的小伙伴，氣勢洶洶壓低了聲音就開始問罪，“太過分了，你和公子出去為什么不帶我！”

    跑過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在衛(wèi)宮中一直負責照顧衛(wèi)霽的內(nèi)侍小乙，這家伙守不住秘密，所以離家出走時根本沒告訴他。

    小甲蔫了吧唧的抬起頭來，看著這還嫌不夠鬧騰的家伙撇了撇嘴，“我倒是想讓你跟著去，那也得公子同意啊，咱們倆都跟著的話現(xiàn)在也不至于我一個人在這兒跪著。”

    “你以為留下就不用挨打了嗎？”小乙委屈的不行，他是公子的貼身內(nèi)侍，公子不見了他會沒事嗎？

    跟著一起出去好歹能晚些日子再挨打，留在宮里非但公子剛走的時候挨了一頓板子，君上什么時候想公子了他還得過來挨眼刀子，嚇也要嚇死了好不好？

    小甲往旁邊挪了挪，感覺他們家君上應(yīng)該過一會兒才會出來，于是讓小乙離近點然后小聲問道，“君上打了你多少板子？快點告訴我，好歹有個心理準備。”

    “三十。”小乙滄桑的嘆了一口氣，看眼前人忽然放松的樣子心中暗道高興的太早了，公子失蹤君上心焦的不行，怎么可能清罰了他們這些失職的下人，“一次只打一板子，等不疼了之后繼續(xù)打，連續(xù)打了得有兩個月。”

    小甲：！！！

    慢刀子殺人更痛苦啊君上！

    咱們衛(wèi)國是君子之國，您到底是跟誰學的這些折騰人的法子，如此殘忍要不得啊君上！

    公子！！！公子救我！！！

    小乙心滿意足的看著小伙伴震驚的表情，耳尖一動聽到殿里有腳步聲趕緊轉(zhuǎn)身跑開，留下跟他們家公子一起出去了許多天的小護衛(wèi)獨自面對可怕的未來。

    衛(wèi)公看著跪在殿前的小護衛(wèi)神色冷淡，沉默蔓延更讓人緊張恐懼，小甲低著頭不敢說話，即便知道君上看在他們家公子的面子上不會重罰，心中也忍不住開始害怕起來。

    直接打三十板子他不怕，疼也就疼那么十天半個月，行刑的護衛(wèi)大哥不會找死了打，養(yǎng)好之后又是一條好漢，可如果一次只打一板子，他豈不是也要和小乙一樣時刻準備著挨打？

    公子嗚嗚嗚快來救救小甲嗚嗚嗚~

    小護衛(wèi)內(nèi)心慌的不行，表面上還得維持著慷慨就義的氣勢，就算要挨打也不能露怯，他在外面如果有了長進也就算了，真要露怯君上肯定更生氣。

    ——在衛(wèi)宮里尚且如此怯懦，出門在外拿什么護公子周全？！

    經(jīng)歷事情的確能鍛煉人，沒被壓垮就是好樣的，小甲跟著衛(wèi)霽在秦國那么長時間，端的是以一己之身兼任數(shù)種活計，該會的不該會的最后都學的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