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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王爺每天都想以身相許(重生)在線閱讀 - 第183節

第183節

    不然他能說什么?不準朝臣家眷彼此串門了?

    結果竟然就真被他的小姑娘給逮了個正著。

    紀清歌黑琉璃般的眼瞳一瞬不瞬的望著他,里面有戲謔和促狹,以及她自己都不自知的些許嗔怪,段銘承噎住半晌:“莫要為此煩心,我來解決便是了。”

    紀清歌原本也只是為了調侃他一下,并不是認真在生氣,說起來她有兩三日沒有見到段銘承,心中竟不自覺的頗為惦念,這才隨便借了這么個由頭罷了。

    靖王殿下就如同心有靈犀一般,沒有等她問起,自己就先說道:“這兩天我去了一趟法嚴寺,方丈凈和圓寂了。”

    咦?

    這一句聽得紀清歌愣住,脫口道:“怎么會?年前他不是還好好的?”

    不……不止年前,她假借做法事之名在法嚴寺間間隔隔的逗留那許久,直到上元節之前離去的時候,凈和方丈都還身康體健,雖說之前那一場給靖王剔除舊疾的醫治頗耗損了他的精力,但后續修養了幾日也已是回復無礙,怎么會……

    不知為何,紀清歌心中對此有些在意,“段大哥,方丈是幾時圓寂的?我在家中竟然一絲消息都沒聽到,不然也該去祭奠一番才是。”

    好歹她也住了法嚴寺的精舍那么久,不說別的,就光憑著治傷和掩護這一點,她和段銘承都算是多少有欠那位方丈的人情。

    “就是上元節當夜。”段銘承淡聲答道。

    紀清歌果然便就微微皺起了眉頭:“這……”

    “別多想。”段銘承溫暖的手掌覆上了紀清歌擱在茶幾上的柔荑,“我收到消息之后就查過了,非是人為。”

    ……沒有內外傷,也不是毒殺,圓寂之后的面貌平和,神情淡然,沒有他殺的痕跡。

    “人生七十古來稀,而凈和方丈已過花甲之年,按常情來說并非有異,皇兄已經下旨追封凈和方丈為護國禪師,法嚴寺為護國寺,寺內塑金身以供世人供奉。”

    段銘承其實并不怎么信奉這些身后的哀榮,但說到底凈和確實有功,雖然那一場耗時漫長的醫治最終是紀清歌的小師叔接手完成的,但不可否認凈和主刀的期間也確實盡心竭力,沒能最終完成也只是外因所致,而非是他消極拖延。

    原本建帝段銘啟就是打算尋個吉日下旨敕封的,可誰知道上元節一場sao亂的掃尾工作才堪堪完成,遣人去法嚴寺想安排受封事宜的時候,才驚聞竟然老方丈已經圓寂!

    消息傳入宮中,天子和靖王都有幾分疑心,凈和圓寂恰逢就是上元節那一個驚心動魄的夜晚,而在那一夜之前,法嚴寺還是外人眼中的‘靖王停靈之處’,所以凈和的乍然身死究竟與此有無關系?

    為了保險起見,靖王撥出兩名飛羽衛專門調查此事,但最終得出的結果卻并沒有異樣。

    飛羽衛的辦事能力是沒什么好質疑的,雖然凈和無疾而終有些突然,但其對于修行之人而言這卻也并非是什么罕見的事,不論佛門還是道門,都屢有類似的無病無痛平和離世的先例,所以皇帝陛下也只能將已經擬好的圣旨重新改了改,追封一個身后的榮耀也就是了。

    紀清歌聽完也是一時無語,雖然心中有幾分覺得實在太過突兀,但飛羽衛查證過死因,她也不好再做質疑,只道:“我在法嚴寺叨擾許久,也算是受了佛門蔭庇一場,改日也應去祭奠一番才是。”說著又想起什么,“段大哥,我小師叔可還好么?”

    “飛羽衛回傳的消息是玄微真人尚在寺中逗留。”

    紀清歌聞言松了口氣,喃喃道:“那就好……”

    ……她也說不出究竟為何,在得知凈和方丈圓寂一事之后就心中總有幾分不定,她……想盡快見到小師叔,問他……問他……此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師叔應該會知道。

    不,小師叔肯定會知道。

    完全被乍然聽聞的凈和方丈圓寂一事給拉開了思緒,紀清歌也就并沒有再繼續追問靖王殿下究竟準備如何處理他的桃花運。

    所以當她開始莫名其妙就收獲別人飽含了同情的目光的時候,心里也就自然是摸不著頭腦。

    若真的只是旁人還罷了,甚至就連三表哥衛辰修都特意跑來月瀾院一臉憐惜的望著她欲言又止,問他卻又不肯說,直將紀清歌弄得滿頭霧水,但向來對小表妹有求必應的衛辰修這次就像鋸了嘴兒的葫蘆,任是紀清歌百般詢問,他都一字不吐。

    沒奈何,紀清歌也只得帶著一肚子的疑惑尋了個天氣晴朗的日子,登車往法嚴寺而去。

    第244章

    紀清歌的車駕抵達法嚴寺山腳的時候剛過午時,初春的山嶺一片柔嫩可愛的翠綠,拾級而上的同時就如同徜徉在盎然的春色之中,頗令人心曠神怡。

    此前法嚴寺因為‘靖王停靈’一事就閉門謝客許久,如今緊跟著方丈圓寂,直通山門的這條長階上行人蕭條,紀清歌沿路剛登上山頂,卻迎面就見到了一個許久未曾見面的熟人正一步步的踏出山門迎面而來。

    “裴公子?”

    迎面下山來的這人正是裴元鴻,紀清歌卻面帶驚疑的目視許久才呼喚出聲。

    她上一次見到裴元鴻還是在燕錦薇的賞菊秋宴那一晚,那時的裴元鴻雖然看上去略有幾分消瘦,但總體而言仍然是個芝蘭玉樹一般的清絕公子。

    可如今一步步拾級而下的人卻連身上衣衫都穿出了幾分空蕩蕩的感覺,更襯得整個人形銷骨立,膚色更是帶著幾分病態的慘白,紀清歌猛地就住了腳。

    “裴公子,你……”

    裴元鴻不知在想什么,直到紀清歌出言相喚,這才乍然回神,見到是她,也就停住了腳步:“縣主,久別無恙。”

    “裴公子,你可還安好?為何氣色如此不佳?”

    裴元鴻頓住片刻,直到見紀清歌關切之情不似作偽,這才淡淡的應了一聲:“縣主無需擔憂,不過是……”他話音頓住片刻,似乎是想了一下措詞,才接出了下半句:“……代價罷了。”

    ——他這一生,所行之事的代價。

    “公子,你……箭傷可有痊愈?”紀清歌原本的言辭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畢竟她和裴元鴻沒有太多深交,就算她有心詢問,只怕他也不肯說,所以躊躇一二終究還是沒問出口。

    “已經無礙了,有勞姑娘惦念。”一句答完,見面前的姑娘仍然面帶關切的望著自己,裴元鴻解釋道:“在下在昭獄之中頗受優待,也有專人給在下醫治,所以并不曾有留下隱患。”

    “這就好……”紀清歌喃喃的道了一句,卻仍一瞬不瞬的望著裴元鴻。

    ……眼前之人給她的整個感覺都和從前有了差別。

    以前的裴元鴻像是一頭沒有目標的孤狼,渾身披滿了荊棘,冷漠的同時仿佛對所有人都帶著nongnong的戒備和敵意。

    而如今的裴元鴻乍看上去平和了許多,但卻隱隱透出一股漫無目的的蕭瑟來,就仿佛是……缺少了必要的生機也似。

    紀清歌不知怎的,心中總有幾分擔憂:“裴公子,你還好罷?”

    或許是她的擔憂太過言之于表,裴元鴻望了她一瞬,便露出一笑:“還好。”

    他雖然在年前那一場雨夜伏擊之后就被天子段銘啟打著遷怒的名義押入了昭獄,但其實在獄中并不曾有受到苛待,肩上的箭傷也有妥善醫治,只是獄中的日子,仍舊是萬分的痛苦難捱。

    這一份痛苦并非來自關押本身,而是來自于他對于‘極樂’的已然成癮。

    早在之前他向靖王投誠的時候,顏銳通過含墨之手迫使他服用‘極樂’之事就已然被靖王和天子知曉,但是那個時候顏銳尚且隱在幕后,并不能從含墨身上逆向追蹤出元兇。

    彼時……段銘承給過他不同的選擇,是裴元鴻自己提出可以繼續假做順從來麻痹顏銳耳目的。

    在那個時候,裴元鴻的理由是他事成之后可以憑藉自己的意志力來擺脫藥物的控制。

    而后來……證明了他未免高估了自己,也未免小瞧了‘極樂’。

    但即便他早就知道這樣的結果,也不一定就會做其他選擇。

    裴元鴻自己心里隱約的知道在他內心深處始終有著自毀的傾向。

    而極樂,只不過是這一傾向的推手。

    所以他在與含墨的虛與委蛇中一則是做戲要做全套,二是也存了放任的心理。

    而他的這種自暴自棄,自以為掩飾得很好,卻到底還是被靖王敏銳的察覺了……

    靖王用了最粗暴卻也是最有效的方式,把他扔進了昭獄,徹底斬斷了他與外界的一切接觸,同時也斷開了所有他能想到的或許能得到的極樂來源。

    這樣的戒斷方式十分的簡單粗暴,但與此同時,卻也十分的行之有效。

    對于靖王這樣的安排,裴元鴻心底其實是感激的,雖然他如今甚至都不想去回憶最初的日子里他究竟是怎么度過的,但不可否認,在那種已經談不到什么自身意志力的時候,也多虧了是在與世隔絕的牢獄之中,他也才沒能有機會做出什么丑態來。

    這也是為什么靖王會不動聲色的將他一關就就關到二月底三月初,直到前幾日才終于放了出來。

    裴元鴻被放出昭獄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寫了辭呈遞交了鴻臚寺卿。

    就連鴻臚寺卿都以為他是因為這一場牢獄之災對靖王對朝廷心存了怨懟,其實真正的理由不過是他覺得累了罷了。

    ……太累了。

    裴元鴻自記事以來,一直都是有著目標的。

    幼時不懂事的時候是曾經想要博取父汗的關愛和在鬼方族群中的認同,為此他努力學習鬼方人推崇備至的騎射。

    后來隨著年歲漸長,他漸漸明白了對于鬼方人來說,他半數的中原血統就是原罪,但他也依然沒有氣餒,在那個時候,裴華泠需要他這個兒子作為精神支柱活下去,而他為了能成為她的精神支柱,他就必須讓自己在鬼方王室中占據一席之地,必須要有一定的話語權,為此,即便知道娘親不允許他踏入與中原人的戰場,他也依然盡心竭力的成為了鬼方的謀士。

    再后來,他的所作所為一手導致了他娘親的死因,但那個時候的裴元鴻依然有目標。

    那就是讓鬼方舉國去給他母親陪葬!

    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再是造化弄人,也抹消不掉他先弒母后弒父的罪孽。

    而就在他終于將亡母的骨殖回到她心心念念的中原故土之后,就被顏銳如同跗骨之蛆一般叮住不放。

    其實那時,很短的一個時期之內,裴元鴻并不在意顏銳究竟要做什么。

    直到顏銳沒等多久就終于向著他這個‘殿下’露出獠牙之前,裴元鴻有過短暫的迷茫階段。

    可惜顏銳那時已經將他當做了禁臠和傀儡,連表面上的遮掩都懶得,這才又一次在裴元鴻死氣沉沉的心底激起了戾氣。

    在那之后,他就如同一條陰沉的狼一樣,看似如同一頭已經被馴服了的家犬般俯首聽命,實則是隨時在等待一個噬主的機會。

    而這一切,到了現在都已經結束了。

    裴元鴻很清楚他的手并不干凈,就算最終配合靖王配合朝廷抓捕了顏家這個幕后一切的推手,他也不可能因此居功。

    畢竟早在這件事之前,他手上就沾滿了大夏人的血,西北軍的血。

    這一次不過是給了他一個功過兩抵的機會,也多少沾了幾分紀清歌的光,才讓靖王肯對他多些寬宏。

    甚至就連衛家,也念在他曾經在那一次雨夜伏擊中有過援救紀清歌的表現而愿意既往不咎。

    而其實裴元鴻自身并不很在意這些,有生以來頭一次乍然之間沒了需要去達成的目標,他有種徹底的放松,和疲倦。

    但是此時此刻,他不想讓面前的少女窺探到他心底那些不能見人的丑陋瘡疤,面對紀清歌的詢問,他只再次重復了一遍:“還好。”

    聽他口中說著還好,紀清歌清透的眼瞳中卻寫明了不信,猶豫片刻,輕聲道:“裴公子若是遇到什么難處,我若有能幫忙的地方,公子只管開口便是,勿要獨自承擔。”

    一語落地,風聲悄靜。

    這是大夏建朝以來第一位受封縣主的允諾,更是未來的靖王妃的允諾。

    但裴元鴻卻只勾了勾唇角:“并沒有什么為難之事,多謝縣主。”

    一句說完,停頓了片刻,裴元鴻半垂了眼眸:“我已向鴻臚寺遞交了辭呈,待拿到批文之后便會離京,縣主無需掛懷。”

    咦?紀清歌愣了:“裴公子準備向何方而去?又準備靠甚謀生?”

    紀清歌越想心中越是狐疑,裴元鴻與大夏那些官家子弟不同,他沒有本族作為倚靠,不論父系還是母系都已經凋零殆盡,沒有祖產,也沒有蔭庇,那些大家族中的子弟可以放縱性情,打著游學的名義去走覽河山,甚至也不乏有人靠著寫游記成為大家,但那也都是在背后有家族作為人力財力支撐的前提下。

    可裴元鴻卻沒有這樣的依仗。

    前周已亡,鬼方亦滅,說難聽點如今普天之下不論是姓裴的還是姓拓跋的,都幾乎無存,他仰仗天恩在鴻臚寺任職的話還可生活,一旦辭官而去,又要靠什么為生?

    這樣的疑問在腦中盤旋不去,再加上如今裴元鴻整個人呈現出的氣質,紀清歌心中不由咯噔了一下,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裴公子,人生在世,不過是一時的挫折請罷了,請莫要太過灰心。”

    紀清歌神情中流露的關切不是作偽,裴元鴻凝視了她一瞬,眼底終于柔和了下來,卻只說了句“多謝姑娘。”卻仍矢口不提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