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江初唯不曾抬頭,她將臉埋在兩膝之間,卻知道來人是誰,抱住自己手臂的兩只手攥緊了拳頭,說話甕聲甕氣,模糊不清:“陛下真是說話算話呢。” 江初唯,你不讓朕好過,朕也不會要你好過。 他殺了周瑾辭,她現在確實很難過。 “江貴人哭過了?”周翰墨冷笑地問她。 江初唯答非所問,“不管怎么說,他都是你兄弟,陛下這般行事,可想過先皇在天之靈?” “所以說,”周翰墨輕飄飄地反問江初唯,“到底是誰惹下的禍端呢?” “為什么?!”江初唯倏地抬起頭,眼睛通紅瞪著周翰墨,“陛下有何不滿,大可沖我來呀!為什么要殺阿辭?!阿辭今年才十四歲,他還是個孩子啊!” 周翰墨勾著唇角,一條腿跪上床榻,俯身過去,挑起江初唯的下巴,“敏敏,你知道朕舍不得你。” “呵,呵呵……”江初唯拍掉周翰墨的手,她跪起身子與之平視,“陛下,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嗎?” “恨朕?”周翰墨摸上江初唯柔軟的黑發,“就因為朕殺了周瑾辭嗎?江貴人就這么喜歡他嗎?” 江初唯低頭做出沉思的模樣,良久,道:“陛下所言極是,我就是喜歡他。” “你再說一遍!”周翰墨臉上浮出了怒意。 江初唯抬眼朝他笑,頰上的梨渦甜甜,但眼里冰冷徹骨,“我就是喜歡他,我就是喜歡他,我就是喜歡他!” 生怕他聽得不夠清楚,連著重復了三遍,聲音還故意提高了兩度。 周翰墨一巴掌扇過去,江初唯跌坐在床上,小白狐見自己娘親挨打,身上的絨毛炸了起來,尾巴倒立,齜著牙擋在江初唯的前面。 “雪團!”江初唯伸手去撈小白狐,卻還是晚了一步,周翰墨將小東西拎了起來。 江初唯慌了,尖聲阻止道:“不要!不要呀!” 周翰墨笑吟吟地看著她,“不過是一只畜生,你就這么寶貴嗎?難道是景王所贈?” 江初唯說不出話,只能拼命地搖頭。 周翰墨視線轉到小白狐身上,眸底閃過一絲嗜血和殘忍,“景王倒挺會哄你歡心。” 話音未落,將小白狐摔了出去,軟乎乎的一只小東西,狠狠地砸在堅硬的地板上,嗚咽了兩聲,只剩一團血rou模糊。 江初唯望著血淋淋的小白狐,眼里那瞬時流轉了太多的情緒。 猶然記得——周瑾辭抱著小白狐站在昭蕓宮的殿門口,他們的眼睛都清透得毫無雜質地看著她,“阿姐~” 江初唯抓住胸口襟衣的手越來越緊。 “噗!” 還來不及俯身,一口明艷的鮮血噴了出來,被窗外掠過的閃電照得更加刺眼。 “敏敏!”周翰墨終于慌了,他扶住她的一只手臂。 江初唯有氣無力地垂著頭,死一樣的安靜,半晌,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放聲笑了起來。 笑聲凄凄慘慘,回蕩在偌大的寢殿里,讓人頭皮發麻。 她也曾笑得如脆鈴一般,那時有周瑾辭為她拾撿。 可現在…… 周瑾辭沒了,她沒有護好他,最后連小白狐也死在了她的面前。 江初唯心里有多絕望,周翰墨不能感同身受。 碧玉簪對準周翰墨的手,從手背一刺而過,血水四濺,又狠又準。 周翰墨始料未及,輕哼一聲后退了兩步,定睛一看,手上的碧玉簪瑩瑩發著亮光,這還是他賞給江雪瑤的頭飾。 “就那么喜歡他嗎?”他偏頭看她,眼角殷紅。 江初唯緩緩地抬起頭,用手拂去嘴角的鮮血,臉上卻染了一大片血紅,不知是她的血還是他的血,她看著他,眼里迸發出恨意,“不管我喜歡誰,唯獨不會是你。” “江貴人,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別以為江家搬去了徐州,朕就不能動他們了!”這是周翰墨最后的籌碼,也是江初唯最不可動的軟肋。 “周翰墨,我早就受夠了!”江初唯捂住耳朵一聲尖叫,一副徹底崩潰的模樣,再也不能維持臉上的假笑,眼淚順著臉頰躺下,她咬著唇,發出像困獸一樣的聲音。 她恨周翰墨,除了先前演戲,她從未在他面前哭過。 現在終于繃不住了,一聲一聲的嗚咽聲,讓她自己都害怕。 江初唯從床上下來,身子搖搖晃晃,就像風中落葉一般,她定定地瞪著他,嗓音近乎破碎:“你是大周皇帝,你想殺誰就殺誰,我能管得著嗎?不過你先殺我好不好?” 她從身后拿出一把匕首,泛著白光的刀鋒映有她的臉,滿臉淚痕,幾縷發絲糊在臉上,狼狽至極。 苦苦哀求道:“皇上,求你先殺了我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周翰墨往后退了一步。 江初唯逼近他,又是哭又是笑,“陛下還是心疼敏敏?” 周翰墨看著她的臉。 “陛下,你剛不是還說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嗎?”江初唯仰著臉巴巴地望著他,“天下這么多女子,陛下總會找到第二個先皇后的替身的,要不陛下就放過我吧?” 周翰墨突然狠狠地抱住她,在她耳邊一字一頓道:“敏敏,你是朕的敏敏,無人能取代你。” 江初唯踮起腳,下巴擱在他肩上,眼神空洞地望著窗外。 暴雨不停,雷電交加。 這是今年夏日最后的一場雨。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江初唯都沒有說話,直至周翰墨驚覺自己的脖子濕了一大片。 他往后退了兩步。 這時又是一道閃電劈進來,透亮的白光照在江初唯的臉上。 一條猙獰的劃痕從她右臉的眼角延至下顎。 她咧著嘴角朝他笑,血水染上了牙齒,“陛下,從今天起我不再是你的敏敏了,你就放過我吧。” 周翰墨看著她,又心疼又氣憤,最終緩緩地閉上眼睛,他的聲音虛無縹緲,“江初唯,我成全你。” 江初唯癱坐在地,剛才那一刀仿佛用盡了她所有力氣。 她終于解脫了。 不是嗎? 周翰墨出了寢殿,春公公見他受傷,差點嚇得厥過去,扯著嗓子喊:“快宣太醫!” 周翰墨卻不理他,徑直地走出屋檐,冰冷的雨點打在他身上,血水順著碧玉簪淌下,混入地上的雨水消失不見。 “陛下!”春公公著急地追在后面。 從幽園宮回去,周翰墨就病倒了,高燒不退,昏迷不醒,睡夢里一直喊著江初唯的名字。 不是敏敏。 江初唯聽聞此事,只是冷冷一笑。 九月中秋佳節那日,周翰墨下旨將江初唯嫁給章卿聞,消息一出,整個后宮都嘩然了。 章卿聞今非昔比,什么翩翩玉公子不復存在,他只是一個沒根的男人。 江初唯嫁給他,別說幸福了,簡直是天大的羞辱。 不管怎么說,敏貴妃也曾風光一時六宮無人能及,看來陛下是真的厭惡她了。 出宮那天,江初唯去了一趟玥蘭閣,溫詩霜拉著她的手,帶著哭腔地開口:“嬌嬌,委屈你了。” 江初唯臉上的劃傷已經痊愈,卻還是留了一道淺淺的紅痕,香巧總是勸她用胭脂遮一遮,可江初唯就是懶得很,整天整天的素面朝天,仔細一瞧甚至有些猙獰。 但她笑起來,還是讓人覺得嬌甜。 “溫jiejie,我答應你的事情,我終于辦到了。”江初唯牽出頰上甜甜的梨渦。 溫詩霜眼睛通紅,但臉上卻掛著笑意,“章太醫一定不會虧待你的。” “是啊,”江初唯點頭,“章大哥是好人。” “我們嬌嬌……”溫詩霜摸上江初唯的臉,滿是心疼,又是高興,“終于熬出頭了。” 終于逃離了周翰墨那個可怕的男人。 江初唯領著香巧和碧落,還有江爾鹿和老媽子,其他什么東西都沒帶,就這樣嫁給了章卿聞。 章家京郊的莊子不是很大,卻也是依山傍水而立,居住環境自是沒話說,江初唯入了新房,坐在大紅的喜床上,聽到屋后潺潺的流水聲,摻雜著一兩聲鳥鳴,她的心情跟著明朗了不少。 而之前心里的一絲陰郁,當然不是因為嫁給了章卿聞,更不是因為出了宮失了榮華富貴,她只是擔心章卿聞。 第47章 從章卿聞出凈事房后, 他們還沒見過面,也不知道他現在心境如何? 婚宴辦得簡單,甚至可以說凄涼, 香巧說章家老爺子都沒來, 就莊里十幾個下人吃了一頓。 至于徐州江家那邊,江初唯倒也寫了信,只不過這會兒還在路上。 信里,她再三安撫江老夫人,就怕祖母心疼她,一個回馬槍殺到京都…… 一想到這里, 江初唯就忍不住地一聲輕嘆。 “哎——” 章卿聞一進新房就聽到江初唯嘆氣, 腳下不由地一頓。 遮了紅蓋頭的江初唯聽到動靜, 恨恨地深吸了兩口氣, 小心地喚了一聲:“章大哥?” 章卿聞聽出她的謹慎, 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上前掀開她的紅蓋頭。 江初唯緩緩地抬起臉, 從她跟章卿聞認識起,他就是白袍不離身,今日第一次見他穿其他顏色的衣服,大紅色的喜袍襯得人精神奕奕,燭光下,他的笑容仍是溫暖如春, 就像初見他的樣子。 “章大哥?”江初唯望著他,心里莫名難受。 章卿聞從桌上拿了些糕點過來, “餓了吧?先吃東西墊墊肚子。” 他說話也是溫溫柔柔的,生怕聲兒大了嚇到她一般。 江初唯取了一塊糕點咬了一小口,細細咀嚼了一番, 笑瞇了眼睛,“好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