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喻楓曾經熱衷于在好友面前宣告自己對邊月的討厭,好像每一次帶她出去玩都是被逼無奈。 “我……” “不過也無所謂,以后也不會再見面了。”邊月已經蓋著毯子躺下,想要結束對話。 但喻楓似乎不這么想,他問:“那一開始為什么來找我?” “你爸給錢了。” 月亮被飄來的云遮住,房間內最后一絲光亮也被吞噬,有什么東西在黑暗中醞釀,似是怒火,似是悲哀,又像不甘……于寂靜之中傳來一聲炸響,又悄無聲息化作輕煙消泯于黑暗。 攥緊的手松開,又攥緊,又松開,因發燒而泛起的潮紅盡數消退,臉色蒼白如紙,嘴唇沒有一絲血色。 沒有那么難接受,早有預料,況且也不是第一次了。 十四歲的喻楓會因為邊月收錢帶人來參加他的生日會生氣,二十五歲的喻楓卻已經不會那么沖動了。他低垂著腦袋,雙手搭在膝蓋上,似乎在思考,又像在生悶氣。 邊月覺得他不愿再與自己交談下去,翻了個身,意識即將陷入模糊,忽然聽見喻楓道:“我給你更多的錢。” “帶我去。” 邊月的眼睛忽然睜開,靜默一陣,瞳孔微不可察地顫動。白色的墻壁泛著老舊的黃,細小的黑色斑點幾乎遍布滿墻,邊月看見一條裂縫,彎曲蔓延不見盡頭。 誰會和錢過不去呢?邊月打小就知道錢有多珍貴。 她坐起來,眼里復雜的情緒盡數消失,語氣里掩不住的雀躍,一副見錢眼開地樣子:“具體給多少?” 喻楓很平靜地說了個邊月難以拒絕的數字,邊月假裝思考了一陣,欣然同意,說了句晚安又立馬裹起毯子躺了了下去。 山里不比城市,夜里沒汽車發飛馳而過的轟鳴聲,沒有鄰里半夜情緒爆發的吵架聲……細細的蟲鳴、樹葉晃動的聲響,黑夜深邃漫長,宛如密密麻麻小蟲,悄無聲息的爬滿每一角落,啃噬她的心臟。 早就沒有了睡意,眼底無比清明,邊月面對著斑駁的墻,過了很久,忽然問道:“為什么一定要跟去?” 喻楓沒有立即回答,他也不明白為什么邊月一定要追問原因,再開口時聲音似乎很疲憊:“那你呢?為什么一定要我回家?” “你現在應該陪在父母身邊。” 喻楓看了他一眼,沒說話,轉而看向窗外。 他說了句什么,聲音很輕,邊月沒聽見問了一句,喻楓看向她,“這么多天不也沒見你和你父母打個電話嗎?” “……我們情況不一樣。” 情況當然不一樣了,她沒有一個想要尋死的母親,沒有不知道該怎么面對的父母,沒有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生怕一個不小心勾起他傷心的家人朋友,沒有四處投來關切、探究的目光……比起這件事本身,這些隨之而來的東西更讓喻楓無所適從。 該怎么辦才好?要怎么樣才能留下母親?看著父親日益疲憊的雙眼,一夜之間生出的好幾根白發,除了愧疚與責怪,腦海中一片空白。 整個世界就是一個騙局,從小接受的教育是努力能做到一切,長大后發現有些事無論怎么努力都無濟于事,他們又說要學會接受失敗,順其自然。 兩相抵消,世界只剩下一片虛無,喻楓迷惑了,人到底再追求什么? 直到那晚,在四面無墻的荒野,目之所及皆是黑暗,面前有一團燒得并不旺盛的篝火,邊月和他說,人總要相信著點什么。 喻楓奶奶信佛,老宅里有祠堂,有供奉佛祖的堂屋。自喻楓有記憶開始,奶奶日日吃齋念佛,一天里有三分之一的時間都在堂屋中度過。他們這樣的人家比常人更相信氣運一說,甚至一拉開車門車載音響就會自動播放大悲咒。 喻楓從小在這樣的環境里長大,也許是隱藏在骨子里的叛逆因子作祟,他始終堅信事在人為。那晚邊月說的話其實并不新鮮,同樣意思的話喻楓在這些年里聽了不少,就當耳旁風,聽過也就過去了,獨這一次,喻楓聽進去了,但這并不意味著邊月口才有多好。 “竭盡全力,然后祈禱。”那晚邊月話音剛落,這句忘了從哪里看來的話忽然浮現在喻楓腦海中,竭盡全力,然后祈禱,是了,人只有在毫無辦法,已經做不了什么時候才會祈求虛無縹緲的神的幫助。 他忽然明白信仰與祈禱的意義不僅僅是迷信或是不思進取、渴望天上掉餡餅,它更是一種希望,一種信念,支撐著人走下去。 可邊月不知道這些,她覺得喻楓像她記憶里一樣任性、沖動、無法無天、不計后果。喻楓是太陽,熱烈而耀眼,遠遠看著是溫暖且美好的,靠近則會被狠狠灼傷,所以那些記憶并不是什么好記憶。 躺平身子,惱人的云飄過,露出藏在身后的月亮,溶溶的月光打在喻楓的側臉上,過分蒼白的臉色在月光與黑夜的映襯下仿佛陷入黑白電影之中,睫毛的陰影落在眼下,眨眼間的簌簌顫動宛若蝴蝶振翅,連帶著邊月的心臟隱隱生出幾分癢意。 小時候長得粉雕玉琢,進入青春期后更是一發不可收拾,舉手投足都奪人眼球,邊月自小就清楚他樣貌是生的極好的,這么多年過去,邊月以為他早已褪去鮮衣怒馬的少年氣,沾染市儈、銅臭,在紙醉金迷中油光滿面,挺起日益肥厚的大肚子……不曾想,少年時青澀的影子猶在,更添了幾分成熟的魅力,像一塊經過打磨的玉石,于幽暗之處驟現光芒。